謝正軒是晚上7點到顧家的。一梯兩戶,兩家對門。其實就是推開自己家的門,再推開顧家的門那樣簡單。
謝正軒有顧家的鑰匙,十年前就有。媽媽去世後,他早中晚三頓飯都在顧家吃,沒有鑰匙太不方便。
再次回來,謝正軒沒用鑰匙。
敲門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一個詞,近鄉情怯。
…… ……
只是沒有想到,顧翕如沒在家。爸爸下班回來告訴王嫂晚上正軒過來吃飯,讓做點他愛吃的東西。
翕如聽到就躲了出去。下午師兄在羣裡說今晚有事,想找人替班。翕如覺得身體已經沒有大礙,自告奮勇返崗工作。!
究竟在躲什麼,自己也不知道。即使不能在一起,也該說清楚吧,況且那樣的救命之恩,總該正式說聲謝謝的。
可是,他倆之間,還需要說謝謝嗎。
…… ……
一頓飯吃的波瀾不驚。謝正軒從博一的實驗開始,一直講到博士論文,再講未來初步的科研打算。顧常恩認真聽,時不時提幾個問題,硬生生把餐廳變成了會議室,一頓便飯吃了三個多小時。
陳敏阿姨話不多,這幾年經歷了那許多事情,即便想得通,也還是需要時間撫平心中的痕跡。
研討會終於散會。
“正軒,”臨走時,陳敏叫住他,頓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明早還是回來吃飯,你有鑰匙。”
“好,”謝正軒答應,“阿姨,我知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一定是發生了一些事情。請給我一些時間,讓我自己梳理清楚。”
此後的日子,似乎又一朝回到了五年前,王嫂每頓飯都會準備一道謝正軒愛吃的菜。王嫂是顧伯伯老家的遠方表姐,早年意外喪夫喪子,就來到顧家做保姆,十幾年來早已成了家人。過了這麼久,他的口味王嫂還都記得清清楚楚。
只是,將近一週過去,翕如從未在家吃過一頓飯。謝正軒甚至懷疑,她下班是否回家睡覺。
好吧。山不來就穆罕默德,穆罕默德只好去就山。
…… ……
京大二院,心外科。
上午最後一個患者了。顧翕如一邊整理上位患者的病例,一邊按下叫號器。
“請33號患者到5號診室就診。”
門開了。一位患者徑直坐到診臺前。
“哪裡不好?“顧醫生沒有擡頭,飛快地寫完上位患者的最後一行病歷。這是她的習慣,無論在患者的病歷本上記過多少,自己都是要撿重點再記一次留存備查。
“心疼。”
明明是患者說心疼,顧翕如卻似乎聽到自己心臟的顫音,筆尖一頓,手輕輕的發抖。
電腦上有患者的名字,顧翕如目不斜視,緩緩擡頭看向屏幕。
33號,謝正軒。
當然是他。五年來日日入夢的聲音,又怎會聽錯呢。
明明知道躲不開的。
顧翕如想象過各種各樣再次相逢的場景。可是單單沒有想到,他就這樣毫無掩飾的走到自己面前。說,“翕如,我心疼。”
心疼?那是不是該告訴他先去做檢查,查好了再回來確診?再或者,告訴他回去觀察一下,直接叫下一個患者進來?
可是,這已經是最後一位了。
顧翕如腦子一片空白。
…… ……
中午自然是要一起吃飯的,就在大學時候經常去的燴麪館。
沒有客套的問她想吃什麼,徑直點了兩碗燴麪,其中一碗不加蔥花,再要一瓶北冰洋,一碟拍黃瓜。就和五年前一模一樣。
“謝謝你。”還是原來最熟悉的座位。只是這些年他不在,自己也很少來了,生怕引起過去的回憶,心真的會疼。
“謝我什麼?”
“不謝什麼,反正就是謝謝你。”女孩回答得彆彆扭扭。
“好,接受了。”謝正軒點頭,“吃飯吧,早飯吃了嗎?”
“吃了……噢,沒吃……”
“沒吃就好好吃。腳還疼嗎?”
“不疼了。”
顧翕如用筷子一點點的撥弄碗裡的燴麪,周邊很吵,兩人卻吃得靜悄悄。
只吃了幾口,翕如放下筷子,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沒有擡頭。“正軒,我有男朋友了。”
謝正軒筷子一頓,“趕緊吃飯,涼了胃疼。”
翕如又拿起筷子,完全沒有胃口,撥弄幾下又放下。
正軒幾口就吃完了自己的面。“好久沒吃到了,想念這種味道。”看翕如碗裡還剩了大半,直接拿了過來又狼吞虎嚥地吃完。
……
“男朋友?”謝正軒把麪碗推到旁邊,胳膊交叉抱住放在桌上,“同事?”
“醫生,院裡的。”翕如想了一會兒,才小聲回答。
“那你每天都等着看前男友寫給你的信,對前男友每天的生活學習思想動態瞭若指掌,從來沒被他發現過?”謝正軒問得慢條斯理。
翕如擡頭看他的眼睛,又急忙把頭低下。這纔想起來他的郵箱應該是設置了“對方已讀”功能,他寫來的信,自己是不是看過,他應該是一清二楚吧。
自從三年前不再聯繫,翕如換了手機號碼,刪除了他的微信和qq,唯一的聯繫方式就是電子郵箱了。
聯繫不上她,謝正軒只好每天晚上從實驗室回來,都給她發電子郵件。有時長,有時短,從實驗室老闆發脾氣,說到實驗數據一直有問題卻找不到原因,再說到廚房裡的蟑螂怎麼也除不乾淨,一天都沒有落下過。顧翕如每天吃完午飯第一件事就是看信。三年來,似是很遠,卻好像一直都在身邊。
顧翕如的頭越發低了,倆人在一起快二十年了,在他面前,好像自己從來沒藏住過秘密。
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什麼都不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北冰洋汽水瓶子。
謝正軒起身站起來,拍拍她的頭。“走吧。”
“你知道嗎,你撒謊的時候,耳朵會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