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村從新年的熱鬧進入了瑞雪後的寧靜,武月綾給小猞猁吃剩下的豬肉,摸着小猞猁的腦袋。這動物十分的黏人,因爲它的存在,房子裡一些惹人厭的老鼠也消失了。
武月綾推開門,看着薄薄的雪景,這是過年後的第三日,小雪下了兩天,地面再次積起了薄薄的雪層。
“月綾姐姐小心!”
武月綾才注意到聲音,就被一顆雪球砸中了胸口,雪子從衣領滲入內裡,冰冷的感覺讓武月綾微微一哆嗦,“你們這羣調皮的小傢伙,真是的。”
拍去身上的雪塊,武月綾也挖起地上的雪,揉成一團,朝着這羣頑皮的小孩童丟去。
“月綾姐姐,快看,我們堆的雪人。”
打完雪仗,武月綾聽到了阿丫的呼喊,朝着阿丫看去,發現這小女孩倒是手巧,堆得比自己上次的雪人還要好看,走上去摸摸阿丫扎着辮子的小腦袋,捂捂她凍得通紅的小手,“阿丫真厲害。”
“阿奇也幫了忙哦!”站在旁邊的小阿奇見到武月綾只誇阿丫,便不開心的鼓起嘴巴。
“嗯嗯,阿奇也很棒!”
阿奇笑了起來,露出一排未長齊的新牙,正是換牙的時候,“月綾姐姐給這些雪人寫名字吧!”
武月綾也摸了摸阿奇的腦袋,便在三個雪人身上再次寫上武月綾、阿奇、阿丫這些名字。
夜晚,武月綾躺在牀上,久久無法入睡,旁側的陸母已經深睡了,武月綾便躡手躡腳地起來,摸着黑,來到廚房,這纔打開自己的手電筒。小猞猁見到有光,從自己的小窩裡跳出來,好奇地繞着武月綾一圈,跳到了武月綾的肩膀上。
武月綾坐在木樁上,不明白今晚爲何睡不着,撐着下巴,靜坐了一會,睡意才繼續襲來,武月綾這纔回到牀上,進入被窩。
丑時三刻,火把在野間晃動,數百匹馬從小道奔襲而來,這些人蒙着臉,手上的刀劍皆隱隱泛着寒光。杜家娘子坐在閻狼的馬後,忍受着顛簸,抱着手裡的金塊,很快就來到了十里村的村口。
寂靜的村裡傳出三兩聲狗吠,像是朔風中樹木的低吼,爲這野際的荒村塗上一抹悲腔。
“杜家娘子,你下馬吧,到前方帶路,我們不殺你家人!”閻狼迎着深夜的寒風,讓胖胖的杜娘子下馬。
杜娘子這幾宿未睡安穩,眼圈黑得跟個熊貓似的,下馬後身體搖搖晃晃不穩,左搖右擺後才站定。
“前方帶路,按照約定,我們不殺你杜家人!”
杜娘子點着頭彎着腰,握緊手裡的金塊,“謝謝各位好漢,謝謝各位好漢!”
“嗯!”閻狼有些不耐煩地迴應了一聲,扛起了狼牙棒。
韓無咎微微眯眼,手握緊了刀柄,等待着這個愚蠢勢利的婦人轉過身。
杜娘子轉身朝着村內走去,背後便傳來一股巨力把她掀飛,伴隨而來的還有令她無法呼吸的痛楚,很快意識就消散在山匪們的打殺聲中。她的手還死死的拽着那塊金條,不過很快就被山匪掰走了。
“殺,一個不留!”閻狼舉起狼牙棒,雙腿一夾馬身,率先騎着馬越過地上婦人的屍體,朝着村子裡衝去。
緊接着喊殺聲震響整個村子,門被砸開,泥屋被點燃,火光照耀了整個房間。刀光閃過,血噴濺而出,灑在牆壁上,或者染入被火融化的雪水中。
終於哭喊求救,痛呼,悲鳴,這些絕望的東西伴隨着屠殺還有熊熊燃起的火焰,把整個村子從黑夜中喚醒了。
武月綾聽到外面傳來吵鬧的聲音,連忙起身,發現陸母已經起來了,正在透過窗戶看着外面的情況。
“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這麼亮?外面怎麼會有救命聲?”武月綾揉了揉眼睛,起身聽到情況不對後,不斷地對着陸母問道。
微弱的光芒從窗口把陸母滄桑而焦急的臉照得清晰起來,陸母轉身,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拉住武月綾的手。
“強盜來了!這羣畜生在屠村!你快跑,我腿腳不便,逃不了的!”
武月綾定了定神,再次聽到外面傳來刀劍的聲響以及人死前的悲鳴,堅決地說道,“不!我們守在家裡,應該沒事的,實在不行就往屋後逃去,說什麼我也不會拋下您的!”
“這,這我們都逃不掉!”陸母緊緊握住武月綾的手,用複雜的目光審視着她。
“啊~~阿孃!阿耶!不要!阿孃!哇啊~”
武月綾欲帶着陸母逃離,卻聽到了阿丫的哭喊聲,頓了頓腳步,“阿孃你先躲在牀底下,我去去就來!”
說罷讓陸母躲進牀底,陸母本欲說些什麼,最好還是忍住了,只是在武月綾轉身的時候喊了一聲,“小心!”
來到門口,小猞猁靈性地跑了過來堵住武月綾的去路,武月綾只得將其抱開,推開門,拔出兩把黑色薔薇左輪,疾步朝着冒起大火的付家奔去,卻一腳踩到一塊柔軟的東西,像是人的手臂。低頭一看,竟然看到了阿奇橫躺在地上,阿奇被攔腰斬斷,血染紅了白色的雪地,也染紅了那三個雪人。武月綾心中突然有什麼在崩塌,整個人搖晃了一下,最終還是咬着嘴脣站穩了。
而此時,也未聽到阿丫的哭喊聲,只見付家已經冒起了大火,一個穿着灰色衣袍的男子甩了甩手上的血刀從門口走了出來。
武月綾盯着這襆頭男子的血刀愣了一會,寒風襲來,這才認識到眼前殘酷的事實,人死了,人被殺了,人被殺了!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武月綾一邊朝前走去,一邊扣動扳機,直到槍中的子彈打光了,武月綾依舊扣動着扳機,就算那拿着血刀的男子早已經身中數彈倒在地上斷了氣,也爲停止此時心中的憎恨。
走到冒着沖天火焰的付家,武月綾在火光中看到了阿丫燃着的屍體,也看到了一個可愛的生命在火焰中天真爛漫的微笑着,微笑着。
深吸一口氣,武月綾從悲傷中會過頭,奔向自己的家,卻發現陸母正與一個強人在門口撕扯着,不是讓她在屋裡面躲着嗎?武月綾心頭咯噔了一下,一邊跑一邊換子彈,但是不想發生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
韓無咎扯着這個老婦人,這傢伙好像就是畫像中的陸母吧,那個崔烈記恨的小娘子應該就在這戶人家纔對,但是手裡擒着的婆子似乎不老實。掙扎着想要掙脫束縛,而且一口狠狠地咬上了他的手背。
韓無咎實在難忍疼痛,反正問你也不說那小娘子在哪裡,直接一刀捅進了陸母的身體,將陸母推倒在地,便看到了正往這邊跑來的武月綾。
武月綾咬破嘴脣,眼睛裡已經閃出了淚花,舉起左輪對着韓無咎開槍,誰知道這傢伙竟然知道躲閃,這一槍並未打中對方的要害,但確實傷到了他。
武月綾跑到陸母身邊,看着那匪人捂着手臂逃走,只得扶起了陸母,檢查她的傷勢。但是這一檢查直接把武月綾的心給涼透了,腰部中刀,貫穿了身體,左右兩邊都是止不住的鮮血,可就是這樣,武月綾也不肯放棄,用手想要摁住不出血,卻碰到了一股柔軟的東西,那是腸...!
“我...不行...快...逃...”
武月綾雙手沾滿了血液,怔怔地跪在地上,眼睛裡蓄起淚水,聽着陸母漸漸萎靡的聲音,還有她眼中逐漸淡去的神采,不知所措,這一切來得實在太突然了。
嗖!
一支箭射中了武月綾的肩膀,劇烈而清晰的疼痛把武月綾從悲傷中拉了出來,她應聲側倒在地,儘量讓自己不發出哀嚎。
“哈哈哈,叫你用暗器傷我,現在被暗箭所傷的滋味如何?”韓無咎騎在馬上,手臂處雖然傳來劇痛,不過因爲久經殺戮的原因,硬生生忍了下來,其身旁圍着數十個騎着馬的山匪。“給我擒住她!我要她做我的壓寨夫人,哈哈哈!”
韓無咎身邊的幾十騎山匪騎着馬,爭先恐後的朝着武月綾奔去。
武月綾望着火光中飛奔來的馬和人影,從倉庫中調出一把火力守衛,機槍的聲音突然響起,前方血霧飄灑,人仰馬翻。
那十幾個山匪和馬都無一例外地突然翻倒在地,韓無咎像是活見鬼一樣,連忙跳下馬躲開掃射,看着自己的馬也噴灑血霧倒下,只得閃身逃離這詭異的地方。
武月綾看着韓無咎逃走,並沒有力氣調轉槍口。收起武器,朝着門內走去,躲在牀底下,將自己身上的衣物褪去,用衣服塞住自己的嘴巴,將肩膀上的箭拔出,再用一塊麻布摁住止血。
小猞猁跑了過來,躲進了武月綾溫暖的懷裡,就這樣與小猞猁作伴,忍着寒冷與痛苦,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血止住了,這才起身勉強地穿好衣服,警覺地在門口看着門外的情況。
特別是看到躺在血地裡的陸母時,武月綾心中的悲痛無以復加,直到確定門外沒有山匪之後,纔將陸母的屍體拖進屋,合起陸母的眼睛,用棉被蓋上,生怕陸母受凍着涼了。
武月綾走出門,看一眼燃燒着的村子,除了火焰灼燒房屋的噼啪聲,只剩下那些未被機槍掃死的山匪的呻吟聲。
她走到山匪的身邊,這個山匪正栽倒在三個雪人的旁邊。武月綾麻木地看一眼地上死去已久的阿奇,還有站在阿奇面前的三個雪人,橫了橫心,一腳往這個驚愕的山匪中彈流血處踩去。
這山匪重重呼出白氣,咧着嘴喊疼,實在痛的受不了,這才求饒。武月綾斟酌了許久,問完問題後直接對着對方的額頭扣動了扳機。
檢查了其他躺在地上的劫匪,武月綾並沒有發現生還者,她算是知道了,這羣劫匪是崔家請來的,爲了報仇,這種理由,衝着自己來就好了,爲什麼要屠殺整個村,爲什麼會遷怒整個村子。
這件事,她覺得自己也有錯,爲什麼那麼仁慈,爲什麼不把崔家轟個稀巴爛!爲什麼要等到人家找上門來,爲什麼!因爲自己太天真了!火焰之外,武月綾下定了決心,走到三個雪人面前,在隱約的火光下看着雪人身上刻着的名字,毫不留情地將雪人推倒在阿奇屍體的旁邊。
天徹底亮了,晨曦如同血紅染遍了天際,武月綾坐在門口思慮着,反過頭看一眼自己肩上的傷口,至少血是止住了,不過還是會有腫脹的痛覺。
荊州城城頭,站崗的士兵剛剛睡醒,便看到十里村傳出了劇烈的濃煙,警覺的他覺得事情不妙,便與報與了公羊校尉,公羊校尉則是通報給了劉刺史。
不過劉刺史雖然派遣公羊校尉帶人去查探,實際上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因爲崔家已經和他說過,還特意送來了黃金八百兩,這件事早就有了處理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