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忙碌起來,就會覺得時間過的特別慢,可要是內心投入其中,卻又反而會覺得時間特別快,夏鴻升就是這樣,月仙和她的兩個侍女也同樣如此,他們一遍一遍的排練,夏鴻升一次又一次的在一旁挑刺。徐齊賢也幫了忙,比如幫忙找來了好幾套不同類型的男子服裝,交給巧兒盼兒兩人,又從茶葉行拉來了幾個廝來做沒有臺詞的路人甲。忙忙碌碌的兩天時間迅速過去,等最後一遍彩排完成,外面前庭已經開始跟過年似的裝飾起來了。再過幾個時辰,鬥花魁就要開始了,參與鬥花魁的各地花魁將會逐一上臺,底下的看客可以給自己看中的花魁叫價,這個叫價可不是白叫的,喊一聲多少貫就行了,而是要拿出了這些錢財來了,最終結束之後,哪位花魁贏得的錢財最多,身價最高,便就成爲真正的花魁了。而出錢比較多的,就可以獲得跟花魁相處的機會,並不是就能夠得到花魁了,而只是在一起吃頓飯,聊聊天兒,至於能不能讓花魁傾心,獲得花魁的青睞,共宿芙蓉帳暖,那就得看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能夠令花魁傾心,主動留人了。便是那些落敗了的各地花魁,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接近的。
所以,看客中的其他人,也就是看個熱鬧而已,不是大富大貴的人,是玩兒不起這項活動的。
“唉,就算是看過了這麼多次了,也知道故事只是假的,在下卻還是一腔怒火,恨不得將那孫富李甲碎屍萬段,方解心頭之恨!”徐齊賢嘆了一口氣,拳頭緊握了好幾次,這才幽幽的道。
旁邊的那幾個被徐齊賢拉過來的廝,也是心有慼慼的了頭,下意識就朝着巧兒很盼兒兩人瞪了過去,眼神兒跟要吃人似的,嚇的二人趕緊往自家姐的身後躲過去。
“這明三位姑娘的演技好啊,相信今晚一定可以給外面的所有人一個驚喜。”夏鴻升拍了拍手:“好了,咱們該出去了,三位姑娘還要梳妝打扮,走吧!”
衆人施禮告退,夏鴻升走在最後,朝着屋子裡面的三人豎了一下大拇指,然後關上門出去了。
那幾個扮演路人甲的廝站在外面等候着,夏鴻升和徐齊賢二人來到前庭,發現裡面此刻已然是張燈結綵,隆重非凡了,人也開始不停的從外面往裡面涌了進來。倆人過去看看,最靠前的位置竟然已經炒到了百多貫錢來,夏鴻升不由的咂舌,土豪果然是不分時空不分朝代的,花幾百貫錢銅錢去買一個座位,這些人的腦子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腹誹了半天,夏鴻升又咧嘴笑了起來,自己這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葡萄酸,又想起了一句話來,不是你是一個好人,你只是沒有放縱的機會和條件。夏鴻升頓時深以爲然,恐怕要是換成自己有那麼多的錢財,只怕也會這麼大手大腳,有句話不是的好麼,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人生如漂浮在水面上的泡沫啊,總是抱怨歡娛太少,誰肯吝惜千金卻輕視美人的回眸一笑呢?
一人花了兩貫錢,徐齊賢和夏鴻升坐下在了最後的位置上面,剛坐下來沒有多久,就聽見背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拜見二位公子!”
回頭一看,茗香居的掌櫃正站在後面,於是夏鴻升問道:“這回你打算怎麼操作?”
“還跟上次詩會一樣,這次上酒之前也會有人先行看茶,前面這些有位置坐的,咱們都給他們贈送一撮茶葉來。”掌櫃的笑着解釋道。夏鴻升相信這個掌櫃的能力,於是就頭沒有再多什麼,只有徐齊賢起來拉着掌櫃的商量,讓他不要把在尋芳閣裡看見自己的事情告訴給徐孝德。
掌櫃的自然是笑着答應了,他還有事情要忙,於是便告辭離開了,兩人坐下了幾句話來,就在人頭攢動中看見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萬兄,這裡!”徐齊賢喊了一聲,那幾個正是鸞州書院的其他幾位學子,還有另外那個發生過口角的書院的周師兄。
“你們倒是來得早啊!”萬師兄循聲走了過來:“不過沒我們早,我們昨天已經定下了位置了,哈哈!”
着,就往前面指了指,中間那裡有幾個空位,想來是他們幾個的了。夏鴻升看看,原來這羣人也是土豪,十多貫錢的位置吶!
尋芳閣裡早已經擠成了一團,外面的人再也進不來了,就連門口,也已經被擁堵的連一絲縫隙也沒有了。前面的座位周圍倒是並不擁擠。
良久,在衆人的千呼萬喚之下,尋芳閣的**才終於在走上了臺子來,一衆花魁跟在她身後魚貫而出,先一齊朝臺下鞠躬施禮謝了客,然後又退回了後面。
那個**也不是什麼會話的人,也就沒有幾句開場的話,而且下面的人也不需要。**下去之後,這就又多了一個插曲,只聽見一聲看茶的高喊,一襲白衣的侍女從後面魚貫而出,走到了前面的案几旁邊,沖泡了起來。
這已經不是這些白衣侍女第一次出現在這些人眼前了,起碼對於有些人來不是第一次,夏鴻升還能夠聽見有人在哪裡討論。
“咦?這倒個茶水怎麼忽上忽下的……”
“哈哈,這位兄臺有所不知,那是茗香居出的新式茶葉的沖泡手段,名曰鳳凰三頭……”
夏鴻升微微頷首,這茗香居的名號算是徹底打出去了。
前面的那些各地花魁表演的都不錯,無論是外在的姿容,還是展現的歌舞才藝,都十分令人賞心悅目,甚至還出現了一個反彈琵琶舞蹈的女子,引得下面一陣陣的歡呼。
各地花魁一個接一個的上去又下來,臺下人的歡呼也是一波又一波,手中的錢財,也是出去的一貫又一貫,**站在臺子下面樂的眼睛都看不見了。
終於,突然聽得一聲蕭響,繼而一陣清幽平靜的簫聲便要幽然的盪漾了開來,簫聲婉轉,間雜幾聲淡淡琴音,似有若無的聲音好似從深谷中傳來一般,漸漸的,隨着簫琴和鳴,下面躁動的人羣開始慢慢平靜了下來,方纔被那些各地花魁挑起的心也慢慢落回了原處。
待到全場終於都寂靜下來,才突然驀地見從旁邊上去了兩位持扇的書生來,卻聽其中一個書生道:“這洛城繁華之地,果然春光無限!有道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柳兄,你我二人想聚於此,可不能辜負這大好時光啊!來,且坐下痛飲幾杯!對了,聽聞此間有一名姬曰杜十娘,生得:渾身雅豔,遍體嬌香,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臉如蓮萼,分明卓氏文君;脣似櫻桃,何減白家樊素。”
又聽另一個書生笑道:“在下亦有所耳聞。李兄,來,坐!”
下面的衆人出乎意料,一時間不知道要做什麼,卻也因那李生的幾句形容的話來,對這個杜十娘格外好奇了起來。卻突然聽見簾幕後傳來一聲嘆息:“女子姓杜名美,排行第十,人稱杜十娘。因模樣略有幾分俊俏,遠近還有些好名聲。只是這煙花柳巷,無非逢場作戲,苦多樂少,可憐一片無瑕玉,誤落風塵花柳中。心想早些從良,無奈遇不上個好人家,唉……”
着,就見簾幕輕啓,一襲白衣的“杜十娘”便從後面慢慢走上了前來,手中一方白帕,靜靜的坐了下來,眉目幽鎖,似乎心事重重,卻果然是個美若天仙般的人物!
卻先前那二人正要落座,便見那姓李的書生忽然見到了杜十娘來,便仿若雷劈一般的驀地一愣,渾身一震,十分驚豔,呆視起來,竟忘記落座……那位柳姓書生見此情景,暗暗笑笑,擡手扯了扯李甲的衣袖,李甲方纔猛然回過神來,趕緊幾步上前,風度翩翩的作揖施禮,道:“姑娘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真乃天姿國色也!生李甲,在此有禮了,敢問姑娘芳名?”
底下的衆人這才終於反應了過來,看出了些門道來,於是開始細緻觀看了起來,想要看看他們到底要幹些什麼。
……
“這個混帳李甲,也不知有些甚子本事,將我院的花魁杜十娘哄得魂不附體,一年多了,如今生意也不做了,只陪那窮酸戲耍。分明接了個鐘馗佬,連鬼也沒得上門!害得老孃半兩銀子也掙不着,像什麼樣子!哼!”巧兒演的**惟妙惟肖,下面的看客們此時早已沉入了劇情之中,聽到**的話,頓時眉頭緊擰起來。
卻聽月仙扮演的杜十娘在那裡弱聲辯解着:“媽媽莫要惱怒,那李公子也給我們使過不少銀子的啊,只是現在手頭緊些……”
“吆!彼一時,此一時!現在他就是拿柴米錢來給老孃也好啊!省得老孃白替你養他個吃軟飯的白臉!”**根本不聽,打斷了杜十孃的話,又是一陣劈頭蓋臉。
正看着,就突然聽見下面一聲悶響,卻是有人拍了一下桌子:“哼!這個**着實可惱!如此無情無義之人……”
他這話出來,不僅沒人怪他打擾,反而還有不少人隨聲附和了起來。
到了此時,看客們的情緒已經全然被帶入了故事裡面,他們還沒有看過向今回這樣將一個話本故事就這麼在臺上扮演出來呢,待看到孫富動李甲出賣杜十孃的時候,臺下便響起了一片呼喊:“十娘!莫要上當!莫要上當啊!”
“怎可如此?!怎可如此!那李生信義何在!”還有人開始聲討那個李生了。
……
卻見那杜十娘推開了李甲在一邊,向孫富罵道:“我與李郎備嘗艱苦,不是容易到此。汝以**之意,巧爲讒,一旦破人姻緣,斷人恩愛,乃我之仇人。我死而有知,必當訴之神明,尚妄想枕蓆之歡乎!”復又對李甲斥道:“妾風塵數年,私有所積,本爲終身之計。自遇郎君,山盟海誓,白首不渝。前出都之際,假託衆姊妹相贈,箱中韞藏百寶,不下萬金。將潤色郎君之裝,歸見父母,或憐妾有心,收佐中饋,得終委託,生死無憾。誰知郎君相信不深,惑於浮議,中道見棄,負妾一片真心。今日當衆目之前,開箱出視,使郎君知區區千金,未爲難事。妾櫝中有玉,恨郎眼內無珠。命之不辰,風塵困瘁,甫得脫離,又遭棄捐。今衆人各有耳目,共作證明,妾不負郎君,郎君自負妾耳!”
聽聞此言,臺下衆人看客無不掩面拭淚,都唾罵李甲的負心薄倖。而那臺上李甲也是又羞又苦,且悔且泣,方欲向十娘謝罪。卻見十娘抱持寶匣,猛地一個縱身,向下跳了下去!
衆人皆盡譁然,頓時就要往前涌去,甚至有人怒吼:“李甲畜生!該死!”
此時驀然簫聲又起,一衆看客擡頭望去,但聽簾幕後輕輕一聲垂嘆:“雲暗江心,波濤滾滾,杳無蹤影。可惜一個如花似玉的名姬,一旦葬於江魚之腹!有道是:三魂渺渺歸水府,七魄悠悠入冥途。”
簫聲嗚咽,琴音悽悽,臺下看客皆盡悲慟,只聽月仙的聲音漸又傳出: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
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爲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此句一處,臺下頓時鴉雀無聲,良久,唯餘幾聲啜泣,幾縷嘆息。
過了好些時候,卻聽得簫聲琴音漸止,繼而就見簾幕拉開,月仙與巧兒盼兒走了出來,盈盈一拜,只聽月仙道:“女子月仙,多謝衆位貴客耐心看完杜十孃的故事。”
“杜十娘沒死!”
“十娘還活着!”
看見月仙出來,臺下看客頓時再起喧囂,卻是興奮的驚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