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不是蠢,就是壞
長安。
朝堂上,關於突厥舉族內遷的呼聲越來越響亮。
李世民不知該如何選擇。
內遷,是自漢以來一項招攬草原勢力的政策,優缺點同樣明顯。
首先是土地問題。
要安置突厥人,土地從哪裡來?唯有讓土地上的原主人搬遷。
這對於土地的原主人很不公,但在朝堂上,對於他們沒有多餘的憐憫,只要不死即可,一切是爲了大唐。
至於說隱患,哈哈,只要完成內遷就能在史書上大書特書,至於以後,誰顧得了?
難怪《左傳》上說“肉食者鄙”。
其次,內遷之後,這些遊牧民族會不會安分下來,會不會給大唐的安全帶來隱患。
當年歷史上最黑暗的五胡亂華,何嘗不是因爲自漢以來,內遷胡人過多,以至於晉時漢人自相殘殺過度,胡人趁勢而起?
李世民自信能把突厥人摁得死死的,可後世子孫呢?
朝堂上,支持與反對者成了兩個陣營,但終究支持內遷的意見佔了上風。
“王端正呢?”李世民突然發覺,某個善攪者的身影沒有出現啊!
百官之首的房玄齡出班:“王少卿與將作少監閻立本去了司農寺,說是要試試新犁。”
這個不務正業的!犁與他鴻臚寺何干!
“主要是這犁爲王少卿設計,所以閻立本一定要拉他去看看效果。”
房玄齡的話讓李世民噎了一下。
好吧,還真有他的事。
更何況,閻立本這個人,建造、繪畫都出類拔萃,脾氣也出類拔萃,惹惱了他,皇帝又如何?說不畫就是不畫,你總不能因此砍了人家腦袋吧?
“去看看。”
李世民發話,高力士安排儀仗,羣臣無奈地對視一眼,只能準備騎馬隨行了。
這個時代,坐轎子是會被人恥笑的,除非你有高士廉、蕭瑀這等歲數。
但是,連高士廉、蕭瑀都在騎馬,誰還能有怨言?
司農寺的土地極多,牛馬人力自然不缺,王彪興致勃勃的擺弄曲轅犁,讓掌固把一頭牛牽來,套上犁。
一聲吆喝,牛緩緩前行,犁頭入土,輕輕鬆鬆劃開堅實的土地,那牛看上去也頗爲輕鬆。
“兄長厲害!”
縱然平日不喜與人攀談,王彪還是笑出了聲,對王惡大爲讚歎。
王惡蹲到犁印後面,刨開一塊印子,伸手丈量犁印的深淺。
直轅犁的耕田深度,大約只有一掌的五至七成,屬於淺耕;
直轅犁的深度,大約能到一掌的七至九成,屬於深耕。
深耕具有翻土、鬆土、混土、碎土的作用,合理深耕能顯著促進增產。增產的原因:一是疏鬆土壤,加厚耕層,改善土壤的水,氣熱狀況;二是熟化土壤,改善土壤營養條件,提高土壤的有效肥力;三是建立良好土壤構造,提高作物產量;四是消除雜草,防除病蟲害。
“試試轉彎。”王惡滿意地拍手,對王彪喊道。
“好嘞!”王彪讓掌固牽牛轉向,把握犁轅調整了一下角度,曲轅犁輕鬆的轉了過來。
“兄長,成咧!”
王彪的臉上綻放出一絲笑意。
有這犁,莊民們日後要輕省得多。
閻立本對王惡拱手:“王端正製出此犁,功德無量!”
哈?這犁不是你制的?額只是畫了畫圖紙。
大隊人馬的到來讓王惡有點懵。
額們就是試個犁而已,又不是幹甚壞事,至於嗎?
羣臣出現,皇帝出現,這陣勢有點大啊!
“臣閻立本恭迎陛下。臣爲陛下賀,爲大唐賀,藍田伯王惡研製出新犁,比原先的直轅犁輕便,轉向方便,耕種層要深許多,大唐興旺在即!”閻立本躬身拱手,不顧衣袍上的泥土。
對閻立本來說,能夠參與此事就足夠了,完全不用攬這名聲,閻氏兄弟真要升官,需要這功勞麼?不需要。
更何況,閻立本是個驕傲的人。
李世民道聲免禮,自顧自的走到曲轅犁旁邊,從王彪手中接過犁。
作爲農耕社會的皇帝,雖然不可能是經常勞作,但每年春時會親至藉田扶犁親耕,對耕田的活計,雖說不是很純熟,至少不至於完全陌生。
《禮記·祭統》就有記載:“天子親耕於南郊,以共齊盛。”
帝王躬耕,象徵意義大過實際意義,主要是對天下子民勸耕。
但再象徵,你也得略懂。
李世民恰恰在略懂的行列裡頭。
犁頭嵌入土地,掌固牽牛前行,尉遲恭在旁邊護駕,李世民扶犁前行。
往常的直轅犁笨重,一頭牛拉着吃力,而今同樣是一頭牛,輕輕鬆鬆的樣子,讓人頗爲驚奇,扶轅的李世民更能直觀地感覺到,即便是自己也省了不少力。
“可以轉彎。”閻立本驕傲地提醒皇帝。
會不會翻哦?
李世民小心地轉向,卻發現流暢之極,以自己二把刀的耕田技能就可以輕鬆駕馭。
止住耕牛,放下曲轅犁,李世民臉上浮現出滿滿的笑容:“二位愛卿勞苦功高,此犁可有名字?”
王惡剛想張嘴告知曲轅犁的名目,閻立本搶先回話:“回陛下,研製時日甚短,未曾考慮過,不如,請陛下賜名?”
王惡張大了嘴。
閻立本,額以爲你是剛正不阿的君子,額錯了。
閻立本狠狠地回瞪一眼,純屁話,要不是爲你考慮,老夫需要晚節不保麼?
想不到驕傲的閻立本竟然如此知情識趣!
李世民笑得後槽牙都露了出來:“此等神物,雖是農耕之物,卻不遜於攻伐利器,既然誕生於額貞觀朝,且令後世子孫受益,不如叫‘貞觀犁’如何?”
王惡腹誹,李世民真是好大喜功,你怎麼不取名世民犁?
然而,王惡還是得與羣臣一道拱手:“陛下聖明!”
李世民嘚瑟的擺手。
“朕觀貞觀犁耕跡似乎比尋常的犁要深啊!”李世民這話說到了點子上。
王惡把深耕的意義細說了一遍,李世民聽得很認真。
“既然如此,何不多費點勁,深挖個三尺?”李世民異想天開的說道。
後世中國的農民聽信蘇聯生物學家‘特羅菲姆·李森科’的僞科學農業革新實行深耕(深達一兩米)。他們相信最肥沃的泥土在深處,而這些泥土有助於讓植物長出超大根系。但是,無用的石塊,沙子被翻出,而肥沃的表層熟土卻被埋到了下面。
所以,王惡立刻勸阻了李世民這不靠譜的想法。
“王端正,朕與羣臣前來,是因爲突厥內遷之事,朝堂內衆說紛紜,意見不能統一,朕想聽聽你的意見。”李世民拋出了問題。
“臣以爲,不準!”王惡態度很堅決。“其一,他們內遷,大唐境內的百姓何辜,要爲他們背井離鄉?這豈不是有了新人忘舊人?其二,五胡亂華的教訓猶在眼前,陛下對異族難道一點防範之意都沒有麼?陛下可以壓制他們,陛下的子孫呢?其三,大唐糾糾雄風,正應當考慮開疆拓土,不移民去草原都是過錯了,爲何還要內遷?”
“最重要的是,草原就擺在那裡,突厥棄了之後,薛延陀難道會不趁機佔此草場,擴大實力麼?內遷,就是把肥肉拱手相讓,就是在資助薛延陀!待薛延陀強大起來,又是下一個突厥,如此反覆,大唐蕩平突厥的意義在哪裡?”王惡的話很尖銳。
房玄齡出場解圍:“可是,朝中有不少支持內遷的意見啊!”
王惡冷笑:“那些人,不是蠢,就是壞。”
這一杆子有點狠,連房玄齡都被打到了。
“朕視天下各族爲一家,異族的話,卿就不要說了。”李世民微微擺手。
嗯,你這政策,到李隆基那兒更加發揚光大,只信胡兒,不信漢兒,天下近七成的番將,雖然重點是因爲藩鎮制尾大不掉而翻車,但這過分親胡的政策也不是沒有責任的。
至於說其他的,李世民記在心頭,卻是要仔細思量。
皇宮。
御書房。
李世民與長孫無垢在一邊,重臣在一邊,前方是那巨大的輿圖。
李靖的竹鞭在輿圖上移動:“從這裡到這裡,都是突厥的土地,而上方這一片是薛延陀的土地。因爲土地爭端,李思摩(阿史那思摩)與乙失夷男大戰過,然而卻失敗了。”
“這固然有突厥士氣渙散的緣故,卻更說明了薛延陀實力的飆升。如果將突厥內遷,留下這一大片草場讓薛延陀繼續提升實力,將來對大唐會是巨大的威脅。”
“最多十年,薛延陀就會成爲大唐臥榻之旁的猛虎,讓人寢食難安。”
“而且,大唐如果不轉變思路的話,草原上起一霸主,大唐打一次,再起再打,如此永無止境,何時是個頭?”
至於如何處置,抱歉,李靖是軍事家,不是政治家,對這個不在行,也不想多言。
還是得采用移民的思路。
“李思摩部的戰鬥力不足,就派薛萬徹的左衛去鎮守一年罷,免得沒派他上陣,薛萬徹總是鬱鬱寡歡的模樣,丹陽皇妹甚是抱怨。”李世民拍板。“民部,再派人手配合司農寺,去草原上廣爲試驗,看看能否推廣農耕。”
李靖微微猶豫:“薛萬徹有勇有謀,只是……”
李世民輕嘆:“薛萬徹爲將,非大勝即大敗。然薛萬徹有萬夫不當之勇,武藝不遜於敬德,豈可長陷溫柔鄉?猛虎,就當出柙!”
要知道,當年玄武門之變,面對薛萬徹,尉遲恭都只能採用穩妥的方法,關閉宮門,而薛萬徹掉頭去打秦王府,差點打下來了。
所以,李世民纔會出於愛才,招攬了薛萬徹,並將皇妹丹陽公主下嫁與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