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應亭內身着黑衣之人正是武帝祖誥。
當他收到死谷的索魂令後,便在默默地等待着這個中秋之夜的到來。他希望能憑一己之
力,爲武林除去陰蒼這一禍患。
他也知道這將是世人矚目的一戰。
只是,他萬萬沒有料到,八月十五的中秋之夜出現在青城山巔之人竟不是陰蒼,而是一
個年輕人!
此年輕人能逾越青城山沿途成千上萬的武林人物,捷足先登青城山巔,就足以說明他的
出類拔萃!
何況在見到此年輕人的一瞬間,他已感覺到對方的身手已是高深莫測,甚至自己有無把
握勝他都未可知!
武帝祖誥本已心靜如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當他感受到這一點時,仍是心驚不已!
祖誥被世人尊爲武帝,武功已臻通靈之境,即使未曾與對方交手,亦能憑着眼神、氣度
及無形中煥發的精氣揣度出對方的武功。
讓他震驚不已的是按常理即使再如何的天賦奇稟,也不應該能在這般年輕時便有一種囊
括天地萬物的氣勢!
這種氣勢並非僅憑武功卓絕便會擁有的!
但這年輕人身上又的確有這種氣勢!他的眼神竟讓人有如閱遍滄桑之感!而他身上的雄
霸之氣,則讓人感覺到他本就是爲了追求無上的權力而存在於世上的!
陰蒼未至,但武帝祖誥覺得眼前的年輕人比陰蒼更讓人心驚!
“武林患禍並沒有因爲陰蒼生命的結束而結束,而眼前的年輕人正是最有可能帶來這種
禍患的人!”想到這一點,武帝祖誥的心中有了一種愴然之感!
他希望自己能讓這種禍患在此處結束!
對方的劍一出鞘,便有橫溢之殺氣瀰漫於天地之間!
武帝祖誥暗暗心驚!
一個年不過二十,而且相貌俊朗至極的少年,爲何會有這般殺氣?若非是懷有深仇極恨
之人,是不會有這般濃郁的殺氣的!
祖誥心中開始第一次揣度對方的來歷,在此之前,對於這一點,他並不在乎,因爲他也
知道世上有太多的人想要借他揚名立萬,此人想必也是其中之一。如今看來,也許並不是這
麼簡單。單憑對方那凌駕萬物之霸氣與欲摧毀一切的殺氣,便可以切膚地感受到對方的來歷
有些蹊蹺!
當即祖誥沉聲道:“年輕人,能否在一戰之前.告訴我你的來歷?想必應該不是泛泛之
輩吧?”
年輕人傲然一笑,道:“我便是牧野靜風,陰蒼就是死於我之手!憑這一點,我也應該
有挑戰尊駕的資格了!”
環視武林,有幾人不尊祖誥簧?扒氨病保?
聞得此言,無論是祖誥,還是隱於暗處的範書都吃了一驚。
武帝祖誥吃驚是因爲對方親口說陰蒼便是他所殺!雖然他未與陰蒼交過手,但憑陰蒼在
江湖中不斷膨脹的勢力,以及公然挑戰武林正道的舉止來看,亦可知陰蒼無論武功、膽識,
想必都是超然不羣!
一個能殺了陰蒼的年輕人,又有誰能對之掉以輕心?
而範書吃驚的已不單單是這一點。在死谷西南方向的山坡上他已見到陰蒼被人扛於肩上,
所以陰蒼之死對他來說並不太意外,而當時最有可能殺了陰蒼的人就是穆風!
範書只知他的名字叫“穆風”,又何嘗知道他另有一個名字叫“牧野靜風”?
對方如此刻意隱瞞自己的姓氏,莫非真的有一個天大的陰謀?範書心智過人,立即明白
“穆風”二字是取自“牧野靜風”的頭尾二字。
他的心跳越發快了。
武帝祖誥皺了皺眉,他從未聽過世間還有姓“牧野”的人,當年牧野笛行走江湖時,爲
了能順利找到暮也、巨樂他們,儘量不以真實身份示人。何況這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武
帝祖誥又怎會聯想到二十多年前的人身上?
他心道:“無論你的動機是什麼,除了陰蒼卻是武林幸事。”
武帝祖誥的武功使他不可避免地立身於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寂寞當中。如今,一個傲然萬
物的年輕人站在他的面前,使他已塵封了無數日夜的萬丈豪情被對方激盪而起!
武帝祖誥只覺心中有一股洶涌熱血在激盪,不由仰天長嘯一聲!
無限豪邁之意皆由聲出!
長嘯聲中凝結着他那可接天引地的內力,頓時巍巍青城山的險峰深谷無不爲這長嘯聲所
充斥!
遠在山坡下的羣豪亦已耳聞此聲,武功弱些的人頓覺心沉胸悶!
範書與他們如此接近,更是心驚!他甚至感覺到武帝祖法的身軀竟高大了不少!
這將是年輕一輩的頂級高手與武林前輩絕世高手之戰,即將親自目睹此戰的範書心情頗
爲複雜。
牧野靜風的目光一寒,劍便在一剎那跳將出來!
先是光雨暴涌,接着雨點擴散,瞬息間武帝祖誥的身前盡是光點,今人難以相信這只是
由一把劍變化出來的視象!
在範書看來,便如武帝祖誥身上披了一件銀色的外衣!讓他不解的是牧野靜風如此密不
透風的劍光之下,武帝祖誥的身影並未如何閃動,爲何竟不曾受傷?似乎他的身軀已有形無
質了一般!
光芒倏收!
一黑一白兩個人影再次默然對峙!
然後,便聽得“譁”地一聲,整座呼應亭突然一下子垮了下來!它並非向一側傾倒而是
在一瞬間,所有的柱、樑、椽、欄杆,全都斷作無數截,轟然而落!
斷木碎瓦如雨點般落了下來!
但斷木碎瓦在挨近牧野靜風與武帝祖誥身軀時,立即反彈而出,似乎他們身子四周,有
一道無形的不可逾越的屏障!
身在暗處的範書,直看得目瞪口呆!
他的腦中閃電般掠過了一個念頭:空寂大法!
“空寂大法”乃武帝祖誥成名絕學,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卻極少有人見識過這
等曠世絕學,皆因世間有勇氣向武帝祖誥挑戰的人太少了,而且武功要達到高明至武帝祖誥
這等境界,一草一木皆可成爲兵器,皆可制敵,又有幾人能逼得他用“空寂大法”?
但牧野靜風做到了,而且一出手便迫使武帝祖誥以他所習練的最高武學應對,由此可知
牧野靜風的劍法之威力!
想到這一點,範書心裡極不是滋味。他發現每一次見到牧野靜風,他的武功都精進神速,
這一次尤其如此,這使得範書愈發懷疑牧野靜風極可能比自己更爲深藏不露!
想到這一點,他的心中寒意頓生,手心腳心有冷汗滲出!
所謂“空寂”,便近於虛無,但並非虛無,偈語云:心量廣大,猶如虛空,無有邊畔,
亦無方圓大小,亦無青黃赤白,亦無上下長短,亦無無嗔無喜、無是無非、無善無惡、無頭
無尾!
欲習成“空寂大法”之人,不僅需要極深的內家真元,更需能有“空寂心”,此“空寂
心”非如土石無知,非同沉沉昏睡,而是“了了常知”、“昭昭靈靈”!
唯有如此,方能習成“空寂大法”,也才能在無盡殺機中心清如朗月清風,以自身的精、
氣、元、神、內息、真力的精絕無倫之氣,將對方的殺機引開!
所以,摧毀呼應亭的正是牧野靜風的無形劍氣!他那凌厲攻殺本是針對武帝祖誥,但劍
下之祖誥已空寂如無,似乎每一劍之勁氣都透他軀體而過!
呼應亭本是硬木築成,如何承受得了牧野靜風的絕世劍氣?
一黑一白兩條人影傲立於頹垣敗瓦之中。
此時,武帝祖誥心中並不像他的外表那麼平靜。牧野靜風的劍勢證明了他的猜測:此人
的武功果然已可躋身絕世高手之列!若非如此,祖誥也不至於這麼快便動用自己的絕學!
更讓他感到驚愕的是他從牧野靜風的劍法中感受到了一種恨天怨地之氣,這絕非一個僅
爲逞一己之勇而向武帝祖誥挑戰的年輕人身上所應該有的!
牧野靜風雙目陰寒,無盡殺機在他眼中涌動如潮!
兩大高手之間相距不到一丈,這對他們來說,絕對是一個隨時隱含危險的距離。於是他
們體內的真氣不由自主地涌出,圍繞着自己的身軀,斷木碎瓦自然無法及身。
雙方雖未接觸,但內息真元已暗自糾戰!
無際無邊,突然有隱隱雷聲傳來!
中秋之夜,極少有風雨,但今夜或許會有例外了。
月色漸漸有些朦朧了,烏雲從天邊很快地飄了過來。
起風了。
站在青城山之巔,四周沒有任何遮擋,便承受着風的最直接吹拂!
對峙着的兩人衣衫獵獵飛揚!
圓月越發的晦溼了,在雲霧中忽隱忽現,月色下的一黑一由兩個人影也忽明忽暗!
不知是山風的吹拂還是太緊張的緣故,範書覺得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他心中思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牧野靜風取勝,至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今夜與武
帝祖誥決戰的不是陰蒼,而是牧野靜風!
“轟隆!”
一記響雷在青城山的上空炸響,天上的烏雲如同受了驚一般四處飄飛翻卷!
風更疾,叢林在勁風的襲擊下,發出嗚嗚怪響,如同無數隱於黑暗中的怪獸!當風掠過
深谷時,聲如尖嘯!
遠處的天地已被一片黑暗籠罩,唯青城山這一帶尚有一點亮光,但風雨正以驚人之速向
這邊飛撲面來。空氣也已變得格外潮溼了。
一道閃電劃破了夜空!
四周的一切都變成了蒼白色!
就在閃電劃空的一瞬間,牧野靜風身如鬼魅,暴閃而進!手中之劍化作一道長虹,先衝
天而起,忽然速度激增,有若脫弦之箭,游龍破浪般幾下起伏急竄,電射而出!
幾乎就在同時,武帝祖誥右掌倏出!
沒有人能夠看清牧野靜風那貫穿古今般的一劍之精變!
亦沒有任何語言可形容武帝祖誥那一掌的威力與速度!毫無技巧的一拳,卻偏偏盡顯天
地微妙之變化!
劍掌相接!
確切地說,是劍與掌勢相接!
勁風四溢,剛剛落下的斷木碎石激射而飛。
狂風暴卷!
一道電光利矛般穿刺而下,在兩人的頭上形成無數根狀物,給人視覺以極強的衝擊,歷
久猶存!
明月頓時失色,磅礴大雨漫天打下!
範書的視線頓時模糊不清了,他提運全身內息精元,亦只能隱約看到牧野靜風白色的身
影,而武帝祖誥身着黑衫,範書已根本看不見了!
範書驚愕地發現在牧野靜風身側,出現了一團如霧狀的圓環,並且是不斷地變幻着大小
及位置!
勁風破空之聲透過風雨聲傳入了範書耳中. шωш• ttκǎ n• ¢〇
很快範書明白過來,這是雨箭飄射時被牧野靜風、武帝祖誥的真氣激盪回去,變成水霧,
瀰漫於他們身側,遠遠望去,便呈環狀。
不過片刻,範書已是衣衫盡溼,不過他已無暇理會。
武帝祖誥自覺今夜經歷的是生死存亡的一場惡戰!
牧野靜風的劍法幾近極致!唯有武帝祖誥這樣的絕世高手,才能深切地領悟到牧野靜風
劍法中無比深遠的內涵!
武帝祖誥心中疑雲重重:“此人的武功究竟傳自何人?以他的年紀,應該不可能是自悟
而成的!”但同時他也想不出武林中有誰的武功與牧野靜風的武功相似.
此時,在他的感覺中,天地間已只剩下他與牧野靜風兩人,外界的一切都被阻隔在圓球
般的水霧之外!
牧野靜風一聲長嘯,手中之劍突然被揚手射入空中!
因爲去勢大快,武帝祖誥甚至聽到了劍與空氣磨擦發出的“噼啪”之聲!
牧野靜風的舉止出人意料!
劍在半空,如同已附有生命與靈性,閃掣飛旋,流星追月般劃過虛空,在空中留下了一
道包容天地至理的弧線!
武帝祖誥沖天而起!
幾乎是同時,牧野靜風的身上突然有無數寒芒電射而出!向身在空中的武帝祖誥捲去!
他的暗器手法已是出神入化,尤其在這樣風雨交加的夜晚,對手的視覺聽覺都將大受影
響,此時以暗器出手,自然更具威力。
而他的劍正以可穿雲破日般的速度疾射而下,直取武帝祖誥——祖誥已身受夾擊!
武帝祖誥雙掌齊出!
掌風呼嘯如萬馬奔騰!如貫日長虹般的劍芒在勁風激盪之下,突然暴散,變成潮水聚卷
般的劍雨,如怒浪般,凌空掃落!
武帝祖誥的身形可以閃掠的空間在劍雨與暗器的夾攻下,已變得極其狹窄,更何況他的
身子凌空全無借力之處!
祖誥雙腳互踏,已有如神助,身軀陡然急旋!一股無形的吸附之力自他身形飛旋之處傳
出,所有暗器受此力作用,已紛紛改變原先的方向、力度!
這便等於使牧野靜風奇絕的暗器手法化爲烏有!
只是暗器卻是被吸附,自然仍是射向武帝祖誥,就在暗器即將及身的一瞬間,祖誥的身
軀如同被卷裹於狂風驟雨中的一片枯葉,飄閃無定!
所有暗器已不可思議地從祖誥身邊“滑”過,直取正以驚人之速掃向他的劍!此時若在
外人眼中,看到的情景定像是暗器透過了武帝祖誥的身軀之後,再射向空中飛劍!
牧野靜風一聲清嘯,雙掌翻飛如亂蝶,便見凌空之劍突然反掃!
數十放暗器已被長劍掃中,如飛蝗般四射開來,其中自有幾枚射向武帝祖誥。
而劍與暗發相撞之後,已斜斜飄飛。牧野靜風沖天斜飛如鷹,伸手一抄,劍已在手,一
個翻騰,已在十丈開外!
數枚暗器被武帝祖誥震得反飛而出,如影隨形,直取收野靜風后背!
一團光芒在雨中乍閃!光芒收效時,六枚暗器已在牧野靜風的劍上一字排開!
兩人再次相距十丈而立,距離雖已遠了,但周圍那種肅殺肅穆之氣卻未因此而減一分一
毫!
此時,青城山山腰處本是星羅密佈的燈光大多已被雨水淋滅,只是天師洞中及上清官內
尚有燈光。一些人受不住大雨的肆虐已下山去了,卻仍有近半數的人聚在有燈火的天師洞、
上清宮附近,不肯離去。天師洞一帶的人離山巔相隔太遠,加上這兒的人武功相對皆較弱,
根本無法感受山巔之戰,只是在心中揣度時間過去不少了,白衣人上山之後就再也未下來,
估計已與武帝祖誥交上了手。
而上清宮內的人與他們卻是不同,尤其是日劍蒙悅、風塵雙子三人,他們已能透過風雨,
不時聽到山頂傳來的聲音,只是祖誥身無兵器,故他們能聽到的聲音並不多。但從持續的時
間來看,白衣人的武功一定極高,否則不可能與武帝祖誥纏戰這麼久!
故此他們也愈發相信白衣人便是陰蒼。誰人不知陰蒼與祖誥一戰的意義之重大?否則如
日劍蒙悅、風塵雙子這樣的人物也不會不辭辛勞而來青城山了。
各人心中都爲此事捏了一把汗。只是誰也不願把這種擔憂說出來。因爲一旦說出來,便
是對武帝祖誥的一種不信任、不尊重。
席間最爲擔憂的是青城派掌門人戴可。戴可的聲望比在上清官裡的十幾人都低,他是以
東道主的身份留在上清官的。武帝祖誥的勝與負,直接關係到青城的切身利益。這些年來,
青城勢力日漸衰竭,但一直能支撐下來,而未遭大禍,皆因武帝祖誥在青城山上。青城派屬
於正道門派,武帝祖誥自然不會對這個與自己近在咫尺的武林門派的安危置之不理。即使武
帝祖誥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依然會有一種無形的威懾存在着。
一旦祖誥有個閃失,恐怕青城派會變成風中殘燭!
戴可的武功與座上十數人相比略遜一籌,他只能從別人的神色中感受猜測山巔的情形,
見衆人一直神色凝重,心中不由越發不安,如有千斤巨石壓着,若不是礙於身份,只怕早己
趕至山巔去看個究竟了。
終於,他忍不住地道:“武帝前輩除去陰蒼魔障一役,想必是驚天動地,百年不可一見,
我等皆是習武之人,此等戰局近在咫尺卻不能觀看,心中多少有些遺憾。”
在座的皆是高人,如何不知這話的意思?但他們也與戴可一樣擔心着山頂戰局,如今戴
可既然已領先找了一個藉口,衆人也就不去顧及理由是否合理充分,心中決定不如應和戴可。
當下衆人紛紛頷首。
武當派掌門人天想道人道:“武帝對付陰蒼自然絕無問題,我等上山,只需觀戰即可。”
衆人紛紛點頭稱是。
當下,上清宮的小道童趕緊找來雨具,交給衆人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