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敏暗自長吸了一口氣,眼中的不安之色頓去,臉上又回覆了她的鎮定自若!
不錯,蒙敏久歷江湖,當年與牧野靜風一起經歷了不知多少風風雨雨,什麼樣的場面沒
見過?又豈會輕易被眼前二人所震懾?
她的心計智謀本就卓絕不凡!
當下她對呆立一側的夥計朗聲道:“還不趕緊招呼客人?”
那夥計起先是被美豔女子的絕色所震撼,自穿黑衣的年輕人出現後,則已被他身上所散
發出的那種壓迫人心靈的氣息所懾住!
他不知道,這種氣息便是武林中人的殺氣!
聽得老闆娘的吩咐,夥計纔回過神來,忙忐忑不安地上前招呼,卻是遠遠地避着黑衣年
輕人。
年輕人與美豔女子的距離永遠保持在三尺之內!
蒙敏見他們進了後院,立即壓低聲音對葉飛飛急切地道:“葉妹,你快去看看棲兒,找
到棲兒後,暫不要回客棧!”
葉飛飛心中“咯登”了一下,點了點頭,隨即又擔憂地道:“那敏姐你一人留在這兒,
豈不……危險?”
蒙敏道:“他們的來歷雖然蹊蹺,但未必是衝着我們來的。”頓了一頓,又道:“何況
來人若是真要對付我,也不是太容易,你放心好了。”
葉飛飛心知此時的確必須去尋找牧野棲,若是自己留下來讓蒙敏去,蒙敏是決計不會答
應的,因爲誰都知道此時留在客棧的危險!
而蒙敏是絕不會把危險留給葉飛飛的!
於是葉飛飛向蒙敏說了聲:“敏姐珍重!”便離開了客棧!
當她甫一踏出客棧的門時,赫然發現街對面有一雙眼睛正望着這邊!
仔細一看,竟是麻嫂!麻嫂正立於她的老屋門前,靜靜地望着這邊,如同一個高深莫測
的老巫婆!
葉飛飛頓覺有些不自在,她總是感覺到麻嫂的目光中有一種異樣的東西!
但心中有事,她已顧不及細想,立即加快步子,向老先生的家那邊趕去!
蒙敏的心極亂!
她多麼希望此時牧野靜風突然出現在面前!因爲她知道以牧野靜風的武功,武林中幾乎
已沒有什麼人可以對他不利!他的劍法武功甚至已在當年的武林七聖之上!
但同時她又明白牧野靜風此時回客棧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這十年來,牧野靜風一直在苦苦地尋找着他的母親楚清,同時也在尋找水紅袖與範書之
子範離憎!
當年牧野靜風與範書的最後一戰是在那年的上元節之夜,牧野靜風斬殺霸天城城主範書
的時候,正好是範書與如霜的兒子範離憎出生之時。
但當牧野靜風趕至時,與牧野靜風曾有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經歷的水紅袖已不知
去向,剛出生的嬰兒範離憎也不知所蹤。
而霸天城主範書之妻如霜與水紅袖是同門師姐妹,情逾姐妹,她們與牧野靜風之間又有
一種特殊的情感,如霜一直視牧野靜風爲大哥,所以牧野靜風見水紅袖與範離憎雙雙失蹤自
然不能袖手不管!
牧野靜風之所以知道剛出生的孩子名爲範離憎,是因爲水紅袖在離去時留了一封信給牧
野靜風。
十年來,牧野靜風一直爲尋找自己的親生母親與水紅袖、範離憎三人而不斷奔走,久而
久之,他離家與回家已有了固定的規律。
比如每次離家,他都至少要過十天才能回到家中,幾乎從無例外!
這一次如需滿十天之期,那麼牧野靜風便應該是在明天回來!
蒙敏心中不安,再也無心打理客棧,對留在客棧中的兩名夥計吩咐了幾句,便向自己居
住的屋子走去。
她希望自己能夠冷靜些,以應付可能出現的情況。
十年未涉足江湖,自己的反應會不會因此而大打折扣?蒙敏不知道。
當她經過後院走向自己的屋子時,遠遠地便看到那黑髮披肩的年輕人正站在一樓的一間
客房門前,默默地站着,他身後的房門是關閉着的。
美豔女子是否在這間房內?
如果是,那麼這獨特的年輕人難道會一直這麼靜靜地立於客房門前麼?
黑衣年輕人雙目仍是微閉着,烏黑的頭髮披散而下,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
依蒙敏的習慣,她在見到自己的客人時,都會招呼一聲,但這一次,她卻覺得很難開口,
年輕人的神情太冷漠,冷漠得似乎不帶一絲人情味!
最終,蒙敏還是決定故作未留意黑衣年輕人的存在,徑直向自己的房中走去。
黑衣年輕人似乎也沒有在意她的存在,更未向她投過一眼!
蒙敏進了自己房中,心情方稍稍平定了些。
她自忖道:“是自己草木皆兵嗎?按理自己與穆大哥退隱此處已有十年,從未結過仇家,
更不曾有舊日仇人尋上門來,而且方纔兩個投店的人雖然言行古怪,但似乎又無甚惡意,是
否是自己太敏感了?”
她若有所思地在屋內緩緩地來回走着,當她的目光落在牀頭那邊牆上的一管笛子時,不
由下意識地將它摘了下來,握於手心,輕輕地揣摩着。
這是一管極爲奇特的笛子,笛子全身竟是由骨骼雕制而成,但卻不知是什麼生靈的骨骼
雕成,只覺得它通體有一種幽幽的暗光,握在手上,頓覺有微微涼意直通掌心!
這是牧野靜風之父牧野笛傳下來的笛子,當年牧野靜風的師祖空靈子在塞外荒野中見到
牧野笛時,牧野笛是一個被拋棄的棄嬰,在牧野笛的身邊,便有這支骨制的笛子。
也正因爲這個原因,空靈子才爲牧野靜風之父取名爲一個“笛”字。
後來牧野笛把這支骨制之笛傳給了牧野靜風,在他手中,曾被夕苦奪走,後又落入霸天
城城主範書手中。
當牧野靜風殺了範書之後,他便重新得到了這支與他父親的身世有莫大關係的笛子。
但在牧野靜風看來,他已不可能查清自己的身世,何況也毫無查清自己身世的必要。他
之所以對這支骨笛很珍惜,是因爲這是他父親牧野笛留給他的信物!而且可以說是惟一的信
物!
他珍惜這支奇異的骨笛,就如同他珍惜他與其父之間的親情一樣。
蒙敏曾聽牧野靜風用這支笛子吹奏曲子,感覺到這支笛子的聲音格外有穿透力,似乎它
所發出的聲音能夠直入人的心靈!
此時,蒙敏揣摩着這支笛子,彷彿正握着丈夫牧野靜風的手。
這能夠給她不少信心與勇氣!倘若是與牧野靜風在一起,她便無所畏懼!這已不僅僅是
因爲牧野靜風有一身絕世不凡的武功,更因爲他與她之間有一種心靈相通之感!
當明白有一個人必定願與自己同生共死、同進同退時,誰都會變得勇敢些!
就如同當年牧野靜風身中邪門手法,變得日正而夜邪,身不由己地得罪了武林正道,爲
武林中人視爲公敵時,蒙敏仍能與牧野靜風一道從容面對種種危難!
“此時,穆大哥又身在何處?他能夠感受到我的擔憂與焦慮麼?”
蒙敏思緒翩翩,有些入神了。
忽然間,一種異常的不適感覺涌上她的心頭。
似乎有什麼異常的東西正在威脅着她!
蒙敏心神一震!
她感覺到這種不適之感來自於她的身後!
蒙敏強自定神,倏然轉身!
這麼一轉身,她幾乎失聲驚叫出來!
不知什麼時候,那紅衣老者竟已站在她的身後,正以一種極爲古怪的眼神望着她!
不!不是望着她,而是望着她手中的笛子!
蒙敏的武功並不弱,而且這又是一幢木質樓,爲何紅衣老者出現在她門外時,她竟沒有
聽到任何聲音?
難道這紅衣老者的功夫竟高過武林七聖?
蒙敏的心跳頓時加快了,只覺喉頭有些發澀發緊。
但與此同時,一種親切的笑容已浮現在她的臉上——這是一種老闆娘所特有的笑臉。蒙
敏道:“老伯,是否有事吩咐?”她的聲音略略有些發顫,但不細聽很難察覺,而她的笑容
則更是一種絕好的掩飾!
紅衣老者這才收回緊緊盯住她手中骨笛的目光,以金屬般的聲音道:“好別緻的笛子,
可是祖傳的?”
蒙敏飛速一轉念,立即道:“不是,是掌櫃的在他人手中買來的,雖不值幾個錢,但他
倒是很喜歡。”
蒙敏見紅衣老者的目光有些奇怪,所以沒有如實相告。
紅衣老者“嗯”了一聲,又看了骨笛一眼,生硬地向蒙敏笑了笑,道:“沒想到入秋了
我的那間屋中還有蚊蟲,想要些艾草薰一薰,卻沒尋着夥計。”
蒙敏心知他所說的並非真話,自也不點破,而是道:“怠慢老伯了,我這便去找艾草。”
紅衣老者卻連聲道:“不用了,不用了,其實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用怕什麼蚊蟲。”
邊說邊退,又向蒙敏生硬一笑,徑自走開了。
蒙敏的眉頭卻越鎖越緊!
她將骨笛舉起,放近了仔細地看,但見骨笛悄然散射着幽幽的光亮,充滿了難言的神秘!
十年來,蒙敏從未覺得這骨笛有什麼神秘,但此時她卻隱隱地感覺到,這骨笛背後也許
隱藏着許多不爲人知的東西!
就在這時,忽聽得一個稚嫩清脆的聲音響起:“娘———”
蒙敏身軀不由一震,一時竟不知應答,而淚水卻已模糊了她的雙眼!
這是牧野棲的聲音!
從牧野棲會叫“娘”時起,蒙敏已不知聽牧野棲多少次呼喚她,但此次她覺得這一聲呼
喚是那般的親切,以至於讓她情難自禁……
恍惚間,牧野棲又喚了一聲,同時夾着葉飛飛的聲音:“敏姐……”
兩人的聲音都顯得有些惶然不安,定是葉飛飛擔心蒙敏已有什麼差錯?!
蒙敏回過神來,趕緊應了一聲,飛快地向門外跑去,她是那麼急於見到牧野棲與葉飛飛,
以至於忘了把骨笛掛回原處,竟就那麼抓在手中,向外面衝了出去!
當蒙敏看到葉飛飛牽着牧野棲的手站在那叢竹子下面的時候,一股熱熱的東西一下子由
心間升起,她喉頭一硬,鼻子一酸,竟有熱淚滴落!
誰會想到如此易動感情的人,在十年前曾是一個殺手?一個曾被人稱作“有血有肉的兵
器”之殺手?
如今,在蒙敏的身上再難找到一絲殺手的冷血與冷漠,她已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賢妻與良
母!
賢妻、良母總是容易落淚的。
而葉飛飛的眼睛也有些紅紅的,她說了一聲:“敏姐……”便只知望着蒙敏欣慰地笑了。
含着淚的笑原來是這般感人!
蒙敏先前見牧野棲遲遲不歸,心急如焚,此時見愛兒安然無恙地站在自己面前,心中之
欣喜自是難以言喻!
她不由彎下腰來,仔細地端詳着自己的兒子,同時用手去牽牧野棲的手。
不料她的手剛碰到牧野棲的左手時,牧野棲“啊”
了一聲,竟把手閃開了。
蒙敏一怔,驚道:“棲兒,怎麼了?”
“沒……沒什麼。”牧野棲有些閃爍其辭地道。
知子莫如其母,蒙敏見牧野棲神色有異,心知他一定有什麼事瞞着自己,當下沉聲道:
“把手伸出來讓娘看一看!”
平時她對牧野棲慈愛有加,可一旦她要訓斥兒子時,牧野棲仍是極爲敬畏,當下牧野棲
只好慢慢地伸出自己的左手。
蒙敏一看,心猛地一震:只見牧野棲的左手手腕處有一道長約三寸的劃痕,雖然劃痕並
不深,但也已有血滲出,與牧野棲白皙的皮膚相襯之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沒等蒙敏發問,牧野棲低聲辯解道:“孩兒沒有打架……”
他似乎很怕蒙敏的責備。
蒙敏已看出這道傷口不會是利器劃出的,也不像是摔破的!若在平時,對這樣並不十分
嚴重的傷口,也許她還不會太在意,但今日卻是不同!
這時,葉飛飛已在一旁替牧野棲解釋道:“敏姐,這道傷口是被一隻猴子抓的。”
蒙敏一怔,驚疑地道:“猴子?”
葉飛飛道:“阿火去將棲兒接回來的途中恰好見一大羣人圍着看一個人耍猴,棲兒終是
孩子心性,便要擠進去看,阿火拗不過他,便同意了。不料那隻猴子突然沒來由地野性大發,
飛竄過來把棲兒的手給抓傷了,好在猴主及時上前,纔沒有出更大的意外,正當阿火與那人
論理的當兒,我恰好找到了他們。”
蒙敏皺了皺眉,自言自語地道:“耍猴的人……野性大發……”
似乎在思索着什麼,神色頗爲凝重。
牧野棲擔心母親責怪他貪玩,便道:“孩兒不痛,阿火叔已去給我抓藥了,用不了幾天
就會沒事的。”
蒙敏撫了撫他的頭,柔聲道:“娘不會怪你,你把手再給娘看看。”
牧野棲很聽話地把自己的左手伸出,蒙敏託着他的手,仔細地察看着他的傷口。
葉飛飛心中一動,低聲道:“敏姐,難道你覺得棲兒被猴抓傷有蹊蹺之處嗎?”
蒙敏緩緩地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如今我們需得處處小心!”
正說話間,阿火已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手中捏了一包東西,想必便是治牧野棲手上傷
口的藥吧。
果然,阿火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把藥遞給蒙敏,道:“小的該死,沒照顧好小主人。
這……這是小的去藥店裡抓來的藥。”
蒙敏心知阿火等三個夥計對她及牧野靜風忠心耿耿,倘若這時候責備他幾句,他定會極
爲內疚,於是她淡淡地道:“不礙事的,小孩子皮肉賤,不需幾天便會好的。”
阿火不停地拭着自己臉上的汗,也不知是跑的,還是心裡惶急所致。聽女主人這麼說,
他心中頓時寬慰了不少。
蒙敏又道:“阿火,你去大根那邊幫忙吧。”
阿火“哎”了一聲,又拭了一把汗,趕緊走開了。
見阿火離開後,蒙敏將手中的藥掂了掂,忽然一揚手,“卟通”一聲,竟把藥扔進了水
溝中!
葉飛飛吃驚不小!
她也知道蒙敏並不是心胸狹窄之人,就算是因阿火有錯而害得牧野棲受了傷,她也不會
記恨他的,何況牧野棲是被野性大發的猴子所傷?
但她卻實在不明白蒙敏爲什麼要把這包藥拋入水溝中!
蒙敏彷彿看出了葉飛飛的疑惑,她道:“我當然不會是因爲記恨阿火才如此做的。我之
所以不用阿火的藥,只是因爲擔心這也許會是他人故意設下的圈套,設下計謀的人以爲我一
定會去藥店中抓藥,我卻偏要自己去採摘草藥,倘若真有人暗中設計,至少在這一環節上已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葉飛飛怔怔地聽蒙敏說完這一番話,恍惚間,她感覺到那個冰雪聰明、足智多謀的“敏
兒”又出現了。此時的蒙敏已不再像一個熱情好客的客棧老闆娘!
蒙敏忽然想起了什麼,道:“葉姑娘,你爲什麼又回到客棧中來?”
葉飛飛笑了笑,道:“如果我不回來,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是無法安心的。”
頓了頓,又道:“如果把棲兒一個人留在外面,我又不放心,想必敏姐你也不會放心
的!”
蒙敏輕嘆了一聲,緩緩地道:“不錯。”
這時,忽聽得牧野棲有些不安地低聲道:“娘……
那人好古怪!”
蒙敏見牧野棲的目光投向自己的身後,立即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