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顏涓若的腦中,終於閃現出了父親的形象。
這幾年,他有意屏蔽這個人。
彷彿,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放不下生身之父。
人不應當感恩嗎?
對於給了自己生命的人,不是應該盡人子的孝心嗎?
可是,子欲孝,親不待。
顏涓若在逃避。
哪怕回憶也做不到。
與其說他是一個沒有責任心的人,不如說他是一個敏感脆弱的人。
至少在25歲前,他是一根藤本植物,寄生在父母、爺爺及從親友營造的安樂窩裡,只享受,不承擔。
只傷人,不愛人。
只自戀不他戀。
他就是一個最混蛋的孩子。
是專門爲氣父母而存在的。
提到父親,就要說到高三。
迫在眉睫的是高考。
在江洲六所高中裡,每個考生成績都排了座次。
每個人似乎都定格了。
但你追我趕成膠着狀態,小格局裡的大動盪,更加讓人心惶惶。
羅莉,整個江洲大市第一名……第一名……第一名……
她是爲第一名而生的。
在教育局的高三畢業生名單總表裡,每個學子的每次考試分數,單科的、主要三門科目的、各種比賽加分的最後總分,全以各種條目排名。
顏涓若不在前100名之內。
最糟糕的一次被排在了150名之外。
那時,他在哪裡呢?又在做什麼?
流連於網吧,迴避着競爭,不願意過枯燥的考試人生。
網吧裡的他……
母親廖梅如的眼淚……
父親顏涵瑛的眼淚……
爺爺,德高望重的老省長的嘆氣……
可是,顏涓若退到了牆根,放棄了一切競爭。
非但如此,他還割腕抗議!
老師的漠然,同學的背棄,他成爲孤家寡人。
高考。
重點高中重點班的競爭……愈演愈烈。
最終伴隨他網遊的戰友,藍衣金髮美女瞳,也隱身失蹤。
是怕罪孽深重吧?
雖然瞳一次也沒有勸過顏涓若好好參加高考。
但瞳對於他的打擾直到高三的下學期才罷休。
果然,女神一級的人物,做事做到了極致。
倦鳥歸林,顏涓若回到家,圍繞着他的是6個家庭教師,走馬燈似的來家裡,科學有序地給他強化,強化……考試。
考試……
考試卷小山一樣堆起來……
高考衝刺,最牛的最嚴的最慈祥的最會押題的,教師全上。
學霸老爸顏涵瑛做貼身跟班秘書,一道做題,一道解答,一道熬夜……
老媽,那個美麗的女人,一天至少有三次飯局的女人,也素面朝天,家裡蹲。
她統籌陸陸續續上門的家庭教師,悄沒聲息地踮着腳尖送上果盤,空調溫度適宜,茶水適量,殷勤迎送。
顏涓若終於想起當年的學霸老爸,某公司老總紅着眼眶求他的鏡頭,心尖狠狠地刺痛了一下,眼淚直流。
他是一個罪孽深重的人子。
他的心裡軟弱到想借一個肩膀。
飛機仍舊在海洋上空。
機艙裡漸漸地安靜了。
可是顏涓若的腦子卻越來越清醒。
開啓最強大腦的顏涓若以一當六,在離高考還有一天的時候,老媽還把數學老師留下,與他要一起進行高考數學試卷最後分數的攻克。
顏涓若成功了。
在他,考上北京某個老牌名校,也算是奇蹟。
這種劍走偏鋒,有幾個人能做到。
但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老媽躺倒了,在大夏天,生了一場帶狀皰疹。
其實潛伏期恰好是一個多月。
她用身體的疼痛,換來了兒子顏涓若的洗心革面。
但願如此。
那個夏天很安靜,廖梅如生着病,卻覺得幸福透頂。
她躺在牀上,像一位凱旋的傷病員,得到了照顧。
兒子顏涓若在她的房間,爲他一遍遍地拉《雲雀》,雖然有些生澀凝滯,但這是廖梅如情有獨鍾,百聽不厭的曲子。
身上的疼痛稍稍減輕了一些。
顏涓若的老爸顏涵瑛卻不見蹤影。
很早的時候,顏涵瑛與廖梅如這一對夫妻,其實都是相信生孩子是天下最二的事情。
是呆逼所爲。
是神經病所爲。
是幼稚無比的行爲。
是自套枷鎖。
也許他們要是一直堅持就好了。
如果沒有上一輩的強力干預,他們絕對不會往自己脖子上套繩索。
廖梅如在知道自己生下一個小子的時候,乾澀的眼睛裡掉出了眼淚,護士小姐還以爲她這是喜極而泣,哪知道她的真實想法,她是多麼絕望啊。
都說生兒子是女人的原罪,一個生了兒子的媽媽,下一步她的角色就是萬惡的婆婆,是一個鬥不垮的鋼鐵般的女人,有時,婆婆們應該下地獄早投胎。
命。命中註定。
顏涓若的老爸顏涵瑛掉頭而去。
18年整,他把青春耗在了一個敵人似的兒子身上,毀了青春毀中年,毀了四肢毀心臟。
總算解放了,見到了黎明。
他消失在茫茫宇宙,躲到母子倆不知道的地方哭去,也許是狂笑去。
男人的青年期,短得像中年男人的某個器官。
悲從膽邊生。
面前這個高大英俊挺拔貌似有才情的顏涓若,當你被別人禍害的時候,就知道你的原罪了。
可是天不假年。
顏涵瑛的結局悲慘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