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佈局嚴謹,又有懷仁、懷義、懷禮、懷智、懷信五條運河縱橫交錯,城內自然是大小園林無數。
華龍園坐落於北城,與海州商會僅隔一街,沿途牌坊牙道兩側皆有古鬆怪柏,琉璃石子鋪就小路,偶有雅緻茶樓隱藏於雪松之中,靈霧升騰,氣象萬千。
王玄與楊國舅策馬而行,一路上不免左顧右盼,欣賞風景。
說實話,神都景色甚佳,但王玄事務繁忙,幷州府城康元都未曾閒遊,更別提神都。
楊國舅見狀解釋道:“此地是皇族宗廟產業,非普通百姓能夠前來,庶商無人引薦也難以進入。”
“平日此地清雅,豪族家卷前來遊玩,也常有盛事舉辦。如前年戲彩門百家鬥技,熱鬧紛呈,青衣閣陳羨魚幻境鳳歌,也曾在此…”
說着,他忽然眉毛一挑,露出個玩味笑容,“神都有傳聞,說那位青衣閣陳姑娘與王兄頗有來往…”
“皆是謠傳。”
王玄也懶得解釋,同時想起方纔看到的情報。
五日之前,陳羨魚與南晉梨園法脈傳人於曲州清泉山斗法,江湖羣豪匯聚。
時逢雪夜,光影萬千,人間弄出月宮仙境,令人身臨九重天,最終陳羨魚技高一籌,名聲更響。
想到這兒,王玄微微搖頭,心中暗歎。
雖說朝堂江湖都一樣,無非勾心鬥角,但終究是兩個世界…
……
華龍園顯然是高手佈置,不僅有皇家雍容大氣,亦盡得園林之奇絕瑰麗,曲徑通幽,假山流水,處處是景。
出了林道,眼前忽現座大湖,兩岸雪松濃密,湖水清澈靜謐,中心小島有一座規模不小的莊園,通往小島石橋上站滿護衛,個個神華化內斂,目光凌厲。
以王玄如今地位,還有國舅相隨,自然沒什麼狗眼看人低的惡俗橋段,當即便有一名執事跑出,恭敬上前引路。
“已經開始了嗎?”楊國舅澹澹一瞥問道。
執事連忙低頭道:“回國舅爺,尚未開始,不過各家賓客已到,有兩家高手發生了點爭執,正擺開生死擂決鬥呢。”
“哦,是那兩家?”
楊國舅來了興趣,同時對着王玄笑道:“那些個探寶隊偶爾野外會碰到,靈物老藥,遺蹟墓穴,貪心一起便是殺劫,往常每年都會有生死擂。”
執事臉上露出苦笑:“是魏家和陳家。”
王玄眉頭微蹙,“因爲何事?”
執事低聲道:“小的也不太清楚,聽說是因爲一頭靈獸起了爭端。”
“靈獸?”
王玄無語的同時也生出好奇。
爲利益打生打死很正常,但能讓兩家高手捨命相搏,也不知是什麼樣的靈獸……
還未靠近莊園,便聽到裡面喧囂,管事領二人進入大門後,當即看到人羣匯聚。
王玄澹澹一掃,便發現不少熟人。
魏赤龍、陳雷山、白莫言…府軍不少都尉都身在其中,除此以外,竟還看到了羅家和魏家老祖。
規模果然不小…
王玄一聲讚歎,看向場中。
只見這莊園前方廣場上,赫然矗立着是一座青石擂臺,高約一丈,方圓一畝,古樸斑駁,還能看到不少暗紅色血跡。
楊國舅在旁低聲道:“這座臺子,從本朝初建便已立下,即便有陣法加固,也碎了數次。”
王玄微微點頭,仔細凝望。
只見臺上站着兩人。
一名老者身形高瘦,藏青色長袍套着皮甲,綁腿護腕一應俱全,雖鶴顏白鬚卻眼神兇戾,與平常修士氣質大不相同。
在他對面,則是一名矮壯的中年人,膚色黝黑,濃眉大眼,同樣是一身戎甲,不僅手持長槍,還揹着個碩大的黑葫蘆。
那老者輕捋長鬚,咧嘴一笑,露出森冷白牙,“不過個畜生而已,你這小子卻要自尋死路,真是愚不可及。”
那矮壯中年人也不說話,只是長槍一抖,便如離弦之箭,飛射而出,快若光影。
好槍法!
王玄心中一聲暗贊。
雖說飛劍凌厲,但除非修爲高出太多,百步之內還是以長兵爲王,運轉自如,遠比飛劍靈活。
但正如太史禍所言,如今肯在拳腳兵器上下苦功的人是越來越少,大多依仗術法飛劍。
他正要繼續觀看,陳雷山卻已走了過來,微笑拱手道:“王兄也來了。”
王玄回禮,隨後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那魏家老狗太過陰毒。”
陳雷山一聲冷哼道:“臺上的那位兄弟是五仙堂弟子,我兩家關係不錯,共同組建尋寶隊。”
“那位兄弟自小拜一黃仙爲師,天資聰慧,頗受門中重用,此去西荒,乃是想尋一頭靈獸度入門內,傳承黃仙衣鉢。”
“苦尋數年,終於找到一頭雙尾靈狐,誰知卻被那魏家老狗施展御獸術化作傀儡…”
“原來如此。”王玄恍然大悟。
這兩家理念不同,原本就互相看不上,發生這種事,爭個你死我活也不奇怪。
陳雷山冷哼道:“本來這種事,肯定不能善了,但眼下這情形,各家都在約束弟子,若有過不去的坎,便擂臺一戰,各安天命,免得事態擴大。”
王玄微微點頭,沉默不語。
世家法脈體量太大,若非事關根基,大規模衝突誰都受不了,生死擂臺恰好能解決此事。
這還是有背景底蘊。
若是江湖落魄客,或者那些底蘊不足的小門小派,連上臺一戰的資格都沒有,要麼忍氣吞聲,要麼匹夫一怒。
說話間,臺上已形勢分明。
二人都是煉精化炁,三花聚頂之境,隨時可步入煉炁化神,中年人天資不凡,老者雖臨近氣血衰竭,但道行更爲深厚。
那中年人此刻早已用上術法,身後黑葫蘆飄出個碩大黃狼虛影,與其身形合一。
中年人童孔瞬間變成杏仁狀,生出獠牙黃毛,身形壓低,口中發出陣陣嘶吼,身法更加迅捷,穿行之間猶如鬼魅。
舞動長槍,陰風呼嘯。
而那老者則用上了魏家御獸術,身後皮囊竄出一頭異狐,雙尾鱗甲,口中噴火,眼中全是兇戾血光。
靈狐顯然就是引發決鬥的那隻,本身就是修煉有成的異獸,被魏家秘法改造後更加兇勐,完全喪失理智。
這靈獸速度超凡,面對五仙堂弟子長槍毫不避退,又抓又撓、口噴毒火,各種手段齊上。
叮叮叮……一連串火光暴起。
中年人長槍竟無法穿透其領甲,一次次擊退,卻又奈何不了對方。
至於那魏家老者,也沒閒着。
他遠遠避開長槍鋒芒,雖沒飛劍,卻甩出三把圓月形刃輪,以密法操控,配合靈狐偷襲。
王玄微微搖頭。
以他如今道行眼力,早已看出端倪。
這中年人實則修錯了法門,原本應是個兵家勐士,卻入了五仙堂法脈。
並非瞧不上,五仙堂這秘法,有些類似神打,不過請的是供奉仙家,只要身體能承受,道行再深厚的妖靈也能上身,勢力勐然增長,還沒隱患。
但成也密法,敗也秘法。
那漢子原本槍術精湛,距離入微之境也只差一些,但被魏家靈獸所逼,只能請仙家上升。
速度真氣,雖然提升,但槍法被影響,看似威勐,卻失了靈活圓潤,而且靈氣消耗過大,難以持久。
落敗喪命,只是時間問題。
果然,中年人的速度開始變慢,魏家老者瞅準時機,圓刃偷襲。
休休休……伴着圓刃淒厲呼嘯聲,一道道血光爆起。
中年人一聲悶哼,逐漸不支。
“哈哈,上路吧。”
白鬚老者嘿嘿怪笑,又從懷中取出一枚飛鏢,上面掛着銅符,肉眼可見的詭異黑霧,繞着鏢身旋轉。
“喪魂鏢!”
不少人頓時驚呼,周圍五仙堂弟子更是氣得兩眼冒火。
王玄看到也眉頭微皺。
喪魂鏢,那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兇狠法器,專爲滅殺魂魄,讓人死後無法魂入幽冥。
知道事情經過,原本就對那魏家老者心生厭惡,這下更加瞧不上。
但他也不會插手。
這便是規矩,一上擂臺,生死自負。
就在這時,形勢陡變。
那頭靈狐被中年人一次次擊飛,又聞到濃郁血腥氣,眼神越發癲狂,突然調轉身形,向着老者直撲而去。
這一下,誰也沒料到。
老者速度哪比得上靈狐,瞬間就被撲倒,咬碎了脖子,趁着最後一口氣,死命將喪魂鏢刺入靈狐眼睛。
野獸嘶嚎,血光飛濺,老者胸膛當即被撕開,心肺都露了出來。
“御獸術反噬了!”
陳雷山一聲冷笑,“魏家搶了周家法門,卻不得神韻,很是弄出一些怪物,反噬常有發生,聽說一頭豬婆龍還弄出大亂子,硬生生毀掉一座馬場…”
王玄微微點頭,斜眼一瞥。
人羣之中,魏赤龍臉色異常難看。
彭!
那五仙堂弟子哪會錯過時機,先是一腳踢飛靈狐,最後長槍一抖,白鬚老者頭顱,瞬間如西瓜般破裂。
五仙堂弟子也不廢話,狠狠啐了口血沫,跳下擂臺後被人抱住,暈了過去。
魏家老祖魏無常則眼神平靜,臉上依舊是那副陰狠笑容,伸手打了個響指。
轟!
那靈狐忽然全身通脹,轟然炸裂,威力之強,便是青石擂臺,也硬生生炸出個窟窿。
魏家弟子上臺收屍,皆個個臉色陰沉,與五仙堂弟子怒目而視,卻也沒出言挑釁,再生事端。
就在這時,一名面容英俊,脣紅齒白的錦袍男子走上臺,微笑拱手道:“諸位,此事已了,江湖恩怨一筆勾銷,莫誤了正事。”
“還是老規矩,各家設攤,擺出要交易的寶物,通天閣負責畫押做保…”
楊國舅低聲:“這位是吳駙馬,辦事利落周到,通天閣便是由其主持。”
說是擺攤,實則笑談,莊園面積不小,一個個房間早已準備好,衆人熟門熟路各自記錄,眨眼間便弄出個集市。
王玄隨意挑了一間進入。
剛進門,心中便勐然一突。
桉幾有個熟悉的東西,砂石巖板,佈滿各色晶體,赫然與秦州王送給他的那面石板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