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大營算起來建成不到五年,卻已經成了京畿守衛重要的力量,任是誰也不敢輕視,當初就連周婉儀謀反,也是仗着小皇子是皇家血脈,料定他們不會妄動,但是周婉儀卻沒有料到她找來的那幫亂匪,這些人佔了北陵之後頓時瘋狂,做得太過,甚至到最後控制不住。
大營就在京畿,江衍的輦車只行了不到一天工夫就已經到了,算起來他早晨出發,傍晚到達,並不耗費什麼工夫,但是江衍知道,他來得不快,很多人已經坐不住了。
江衍倒是沒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系在顧棲的一句放心上,他身邊除了兩千禁衛軍,貼身還帶着阿冬阿夏和周平安,輦車外守着五十個精挑細選出來的五十個皇宮高手,尋常人以一敵十不在話下。
北陵大營的建立是託了父親,父親還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所以江衍來到這裡,也沒有什麼來到一個陌生地方的拘謹,他下了輦車,目光在來接駕的幾個將軍身上掠過,心下有了些計較。
江衍想了想,說道:“舅舅怎麼了,爲何不來見朕?”
底下沒人答話,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目瞪口呆的神情,直眉楞眼的看着他,心聲紛亂,聽不出誰是誰,江衍有些不耐,又說了一遍。
這時一個身材魁梧的絡腮鬍大漢張開了嘴:“回陛下,裴將軍他前些日子……”
他沒等他說完,他旁邊一個眼睛細長,看上去十分精明的紅衣將軍推了推他。
“胡圖,不要衝撞了陛下。”他囑咐了那麼一句,然後說道:“回稟陛下,將軍進來偶感風寒,不能在外久呆,正在營帳裡等候。”
江衍微微看他一眼,聽着兩人的心聲,琢磨了一下,魯莽的並非看上去那麼魯莽,精明的也並不是很精明,他笑了笑:“也是,正該侄兒娶拜訪舅舅纔是。”
他讓禁衛軍原地安營紮寨,之後就帶着周平安和阿冬阿夏三個人走進大營,毫不設防的模樣,落在有心人的眼裡,儼然一副肥羊相。
江衍知道,北陵大營防守嚴密,會出現匈奴人的刺客和內應已經很奇怪,裡面的絕大多數人都應該是忠誠的,所以他帶來的禁衛軍,也就只有路上有用纔是,他把人丟在外面,無論是不是故意,坐不住的人就更加坐不住了,而且他要是強行帶人進來,只會早早的讓人起了防備,這並不是可取的方式。
到了主將大營,外面的人更多了,江衍也得以見到了更多的北陵高層,和尹憂說的基本一樣,這些人裡大部分都是很擔心舅舅的,江衍聽着一陣一陣的心聲。
【將軍他這些日子一直沒出帳,也不知道到底怎麼樣了……額,這是小皇帝?和將軍還真是……一點也不像啊。】
【這是殿下又重生了一回嗎?竟然如此相像,就是似乎,柔弱了些。】
【將軍……將軍究竟是死是活,到底該怎麼辦纔好……】
【小皇帝這次來,可是聽到了什麼風聲?要是那樣,可就棘手了。】
要是那樣,可就棘手了。
這道心聲傳來,江衍頓時精神一震,不過他能聽到別人的心聲,都是在耳邊響起,這些人不開口,他也不知道這聲音究竟是誰發出的,他想了想,說道:“列位都是父親在時的老將了,朕要一一見過。”
他說完,剛纔那個紅衣將軍立刻撩袍下跪,“末將楊鵬程,見過陛下。”
幾個將軍也上前,一一見過了江衍,江衍最後把目光落在了一個自稱田鬆的人身上,剛纔那道可疑的心聲,就是他發出的。
被他注視着,田鬆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目光四下掃了掃,江衍不着痕跡的移開視線,現在還不是時候,誰知道這人有沒有同黨。
他也擔心舅舅的安危,只是寒暄了幾句,就撩開帳簾走了進去。
和外面那些人想象的不一樣,主將的營帳裡雖然瀰漫着外面都能聞到的藥香,但是裡面一點也沒有異樣,裴老爺子正在牀上翹着腿,看到江衍進來,翻身下牀,行了一個標準的禮節。
“老臣見過陛下,陛下千秋!”
江衍眼尖,看到他雖然氣色還好,但是胸口上吊着胳膊,剛纔的動作牽扯到了傷口,血色蔓延到了繃帶外面。
他連忙去扶,責怪道:“舅舅,這是幹什麼,我們自家人說話,傷口都裂開了。”
裴老爺子呵呵的笑:“沒事,禮是應該的,嗯,小衍長大了,看着有威嚴。”
江衍搖搖頭,什麼長大不長大的,他只是經歷過的事情多了,不再天真。
來不及多做寒暄,江衍把剛纔的發現告訴給了裴老爺子,然後說道:“那個田鬆,他看我的眼神就不對,我懷疑就是他。”
裴老爺子笑了,眼神戲謔:“就因爲他看你的眼神不對?舅舅倒是覺得,誰看你的眼神都不對。”
江衍愣了愣,就聽自家舅舅感慨的說道:“當年你娘啊,美得真叫一個傾城,整個王都的公子王孫睡裡夢裡都惦記着,學堂,校場,誰都來堵舅舅,嘖。”
江衍也有些追憶,他年紀那時小,記不清孃親是什麼模樣了,只記得她說話的聲音很溫柔,抱着他給他講故事,這是他這輩子最美好的回憶了。
這時舅舅話風一轉,忽然戲謔道:“你爹也是,一走出去,就那麼笑一笑,不知道誤了多少姑娘的終生,所以你呀,一生下來就是個小妖孽。”
江衍知道舅舅是想讓他放鬆一下心情,他最近確實太緊繃了,好像自從江玄嬰走了之後,他的情緒一直就不對,他順着舅舅的意,笑了笑。
裴老爺子卻不滿意,江衍那能叫笑嗎?那頂多叫彎彎嘴角,小孩子家家,一點朝氣都沒有,眉間都快有皺紋了,即使看着已經有了些許皇帝的威嚴,還是讓人心疼。
他想了想,說道:“這些日子趁着春闈沒到,你就在舅舅這兒歇會兒,這裡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也是尹小子多此一舉,非要把你叫過來,小孩子家家的,哪能管那麼多……”
江衍想要辯駁,就聽裴老爺子繼續說道:“那個田鬆確實有問題,我之前就是懷疑他,派人查他才被刺殺,不過我懷疑其他人裡還有一個內應,還是在我的心腹裡。”
他既然懷疑了田鬆,派人查他又怎麼會把他也叫來?那就只有在他叫來的那些人裡還有一個人在接應他,這個人是誰他暫時還不知道,但是隻要順着田鬆這條藤蔓摸下去,總能摸到瓜。
江衍想了想,拿出了顧棲給他的紙條,“舅舅,你叫的那些人裡,可有這裡面的人?”
裴老爺子接過了紙條,臉色忽然凝滯住了,他看向江衍:“這是?”
江衍如實相告:“顧棲給的,他說這上面的人都是清白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裴老爺子把上面的名字反覆的看了看,喃喃道:“難道是他,怎麼會是他?”
江衍原本想開口問,這時有人在外間輕聲說道:“將軍,該換藥了。”
裴老爺子收起紙條,把江衍推遠一些,說道:“從後窗跳出去,舅舅和這畜生了結恩怨!”
江衍連忙說道:“這人就是內應?舅舅,我叫人來……”
“不必了……”裴老爺子冷聲說道,隨即長刀一劃,厚重的帳簾被劃開,江衍感覺到一股大力從身後傳來,他被舅舅從那個縫隙推了出來。
縫隙離剛纔衆人站的地方不遠,江衍爬了起來,跑向周平安,隨即對衆人說道:“剛纔誰進去了?他要刺殺舅舅!”
田鬆的臉色立刻就變了,江衍雖然擔心舅舅,卻也一直注意着這個人,見狀抓了一把周平安的胳膊,示意他把這個人看好。
周平安和他早有默契,見狀微微的點了一下頭,不着痕跡的偏移了一下方向,擋住了田鬆和江衍之間的空隙。
這時楊鵬程愣了愣,隨即笑道:“陛下莫不是看錯了吧?剛纔進去的是李校尉和兩個軍醫,李校尉曾經救過裴老將軍的命,是生死之交……”
衆人也一副很贊同的樣子,江衍皺起眉頭,給了阿冬阿夏一個眼神,兩人會意,直接跟着江衍衝進了主將大營,衆人不敢阻攔,但心裡不免埋怨江衍莫名其妙,不過也有人相信江衍,畢竟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會從帳子裡面跳到外面?有的因爲擔心主將,怕他被驚擾,衆人都跟了上去。
越是靠近,越是能聽到裡面的打鬥聲,江衍更加心急,跑了幾步,阿冬把他護在身後,自己撩開內帳的簾子。
裡面發生的情景卻讓他一頓,隨即看向江衍。
那個穿着盔甲的中年將軍並沒有像江衍說的那樣要來刺殺裴老將軍,他反而咬着牙護在裴老將軍的身前,艱難的抵抗着兩個手持利刃的軍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