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心中咯噔一下,實在不怪他多想,江玄嬰的易容術讓人防不勝防,先前是江嬰,之後是姐姐,三個人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唯一的相似之處就是他的心聲很少。
說起來,他還真的從來沒聽過殷姜的心聲呢。
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注視,殷姜微微擡起頭,眉頭挑了一下:“怎麼了?”
江衍搖搖頭,他也許是想多了,殷姜有這麼多的朋友,每個人都和他很熟悉,根本不可能是假扮的。
殷姜對他笑了笑,眸子微微發亮,說道:“如今的朝廷法度根本不把我們當成人看待,若是能有一日,改了這太宗律令,就算是自小斷絕關係,純作孤兒入善堂,只怕也比現在好些。”
江衍一怔,殷姜這是,在爲他試探嗎?
“我倒寧願做個孤兒,也好過爲人庶子,天天被那噁心的父子兩個壓上一頭。”蘇蕭話裡帶着微微的怒意。
紀曉搖搖頭:“我在紀家學的東西不少,像是善堂那樣,什麼也不教,學些手藝活放出去,一輩子就那樣了,我過不下去。”
李素亭皺起眉頭,他看向殷姜:“你這想法也就只能在這裡說說,出去了千萬別提,改太宗律令,當今聖上都沒那個膽子。”
江衍默默鼻子,低下了頭,沒那個膽子什麼的,這就是他設想出來的。
殷姜笑了笑,服了個軟,說道:“我這不只是抱怨幾句嗎?大哥,若我說真的,朝廷下了律令,讓庶子從出生就和家族斷絕關係,統一撫養長大,教文習武,這比科舉要來的簡單得多吧?”
“真是越過越回去了。”李素亭輕斥一聲,隨即嘆了一口氣,解釋道:“先不說朝廷會不會下達這樣的律令,就是文武百官那裡,也過不去,官員大多都有庶子,誰不爲自己着想?就算這律令實施下去了,誰來主持?科舉主考官每年一換,但這是能隨便換人的事情嗎?”
李素亭說的對,之前江衍沒考慮那麼多,他只想到了這件事情要實行可能會造成的阻力,卻沒想到實行之後還有主持這一方面,特殊善堂必然會是一個長期而浩大的工程,沒有一個信任的人,根本達不到他想要的效果,甚至有可能爲他人做嫁衣。
江衍陷入了沉思。
殷姜挑眉:“若是由家主自願放庶出子孫離開呢?”
這時紀曉忽然說道:“如果是我們家的話,我爹是肯定不會自願讓我離開的,他還希望我去給他兒子當一輩子的狗。”
蘇蕭也道:“沒能從我身上榨出些東西來,怎麼可能就這麼放我走?”
林子青沉默片刻,說道:“除非,他自願之後,有好處拿。”
江衍的眸子亮了一下,他說道:“自願和庶子斷絕關係且永不追究的話,吏部升遷考評每品級都縮短一年?”
官員升遷需要通過考評,一般而言,七品升六品需要考評五年,六品升至五品同樣需要五年,除非任職期間做出過重大貢獻,否則只能慢慢熬,七品的小官,大概要熬上三十五年才能位極人臣,而大多數的官員都是進士出身,寒窗苦讀二十載,黑髮讀成白頭,能熬到那個歲數的真的很少。
李素亭忍俊不禁的笑了,他看向江衍,說道:“你這是什麼法子,稀奇古怪的,若是真的能這麼做,只怕沒庶子的也要生出一兩個來,抵了考評。”
七年的時間不是嘴說說而已,有了這七年,本來就有些本事的人只怕爬得更快,他們完全能利用好這段時間,給自己造成更大的利益。
江衍眼睛亮亮的,他發現了一條捷徑,他如今威望並不夠,想要強制的執行什麼律令困難至極,但是利誘的話就要容易得多了,何況官員考評本來就是磨時間,真正的能位極人臣的人並不會拘泥於這些,相反,沒本事的人就算是有命活到成爲一品官員的那天,也分不到類似尚書的實權職位,根本不影響。
紀曉說道:“平民家又不是沒有庶子,考評對他們來說又沒有用?唉,說來我爹倒真是個做生意的人,他先時把財產都放在祖父名下,才納了我娘,以此類推,足足納了三房妾室,官府派人來查,只能查出他那點破家當,拿走多少都不影響,若是想讓他放過我,除非能給他一大筆銀子。”
江衍笑了,脫口而出:“這好辦,不交人就罰款,按他們給庶子定的贖身銀錢的三倍罰。”
殷姜哈哈的笑了,擡手拍拍江衍的腦袋。
李素亭垂下眼簾,忽然說道:“阿姜,你是不是有事情瞞着我們?”
殷姜挑起眉頭:“大哥,爲什麼這麼說?”
李素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江衍,沒有說下去。
他初時並沒有發覺到不對,但是漸漸的他發現殷姜一直在有意無意的把話題往他們身上引,要知道,他們這些人要比一般人敏感得多,也要自卑得多,平時聚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會像今天這樣大吐苦水,十足的怨婦模樣。
殷姜更是這樣,他家裡有一個能力不夠卻偏偏處處都想着壓他一頭的刻薄兄長,還有一個明明貪戀女色卻要裝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樣的父親,爲了顯示出自己並不偏愛妾室,每每寵幸妾室的同時,打壓殷姜,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他性子難免要偏激一些,平日相處,幾人也小心翼翼不在他面前提起這些糟心事,今日他卻是不止一次自己提出來了。
還有他帶來的那少年也不對勁,模樣也就罷了,行爲舉止一點也不像是小戶人家出來的,提起吏部那些事情的時候,只是一臉憤怒,並沒有半分常人的敬畏,他提起太宗律令的時候,還會下意識的露出不滿的神色來。
李素亭心中一動,隱隱約約猜出了一些,面上不動聲色,但他卻不知道,就在他心聲剛起的時候,江衍就已經聽到了。
江衍也很驚訝,這人的腦子也不知道怎麼長的,實在聰明,爲了不露出更多的破綻,他明智的沒有再多說。
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殷姜知道自己大約已經在李素亭面前暴露了,他笑了笑,不再提剛纔的事情。
回宮的時候已經是下午,陽光正好,積雪消融了一路,看着身後的阿冬阿夏,江衍忽然想起了周平安,今日是周平安休沐的日子,他人應該在家,和李素亭幾人約見面的地方離周平安提到過的家不遠,難得出來一趟,不去看看他倒是浪費了。
王都想買一套像樣的房子起碼要花上百十兩銀子,周平安那點俸祿壓根不夠租金,只能一直住在原本的家裡,直到當上了統領之後,分到了前任統領的房子,住的地方纔寬敞了一些。
阿冬阿夏倒是來過一趟,至今記憶猶新,他們原本想提醒一下江衍,但無奈傻子的形象深入人心,阿夏只不過纔剛剛輕輕咳了一聲,江衍驚奇的眼神已經投了過來。
儘量讓自己忽略掉那“傻子居然也會咳不光是這樣還咳得那麼像一個正常人真是好好玩”的眼神,阿夏感覺自己心都塞住了。
繞過兩條小巷就是周平安的家,江衍也不要殷姜和阿冬阿夏去敲門,走到門前,伸手拍拍門。
他把周平安當成了自己的心腹,更是朋友,第一次來到朋友家拜訪,他的心裡有點小雀躍。
門很快就開了,但是隻露出了條縫隙來,一張頗爲俊朗的臉龐出現在門後,那人眼睛十分黑亮,彷彿很是好奇的看了看他,“你,敲門?”
江衍居然理解了他的意思,點點頭,“我來找平安,我是他的朋友。”
周至青微微歪頭,看着江衍,這個人是弟弟的朋友?弟弟還從來沒帶過朋友回家呢,看來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了。
弟弟的朋友也應該是哥哥的朋友,周至青對江衍點點頭,把門打開,“周至青。”
男人五官冷峻,面帶寒氣,殷姜不着痕跡的皺了皺眉,心道這樣的人物,他事先居然完全沒有得到消息?他瞥了一眼阿冬阿夏。
阿冬阿夏:“……”傻子不像傻子是我們的錯咯?
江衍對着周至青笑了一下,說道:“我叫江衍,周兄是平安的什麼……周至青,這個名字,彷彿有些耳熟?”
他仔細的想了想,還是沒能想的起來,落在他身後的殷姜卻是腳步一頓,隨即臉上就露出些許怪異的神色來。
周至青沒有搭話,他想了想,才把周平安臨走前說的話完整的表述了出來:“平安他,要去錢莊一趟,他說,要是有人來找他,就說他很快回來。”
江衍想不起來索性不想,對着周至青微微笑了笑:“那我們在這裡等他回來,可以嗎?”
周至青呆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