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餘下的日子在連日的雷雨之中平緩度過。
月末時,京中傳來了一個消息:臻琳懷孕了。
臻璇驚喜萬分,但跟着的另一個消息卻叫她有些五味陳雜。
替皇上西巡的名單出來了,七皇子赫然在列。
聽夏頤卿說,這西巡少則三月,多則一年,說不得準數。而臻琳進門不到半年,這會兒有了身孕,七皇子這一趟遠行,丈夫不在身邊,對於一個孕婦來說實在是感覺少了主心骨。
推己及人,若是夏頤卿這時候要離開,臻璇一定會有些不適應的。
只是,皇命不可違。七皇子必定要走,若走得久些,怕是連臻琳分娩的時候都不能陪着了。
隔了三日,又一個消息追着來了甬州。
夏頤卿沒有直接說,而是把信交給了臻璇。
臻璇不解其意,接過信紙打開一看,竟是七皇子筆書,上頭寫的是他和宮裡商量了之後,惠昭儀同意讓臻琳回孃家安胎,這個孃家指的不是京中侍郎府,而是甬州。
等再過半個月,臻琳的胎再安穩一些,臻琳就會和段氏、臻環一塊回來。
七皇子信中託付,一路上爲了避免麻煩,臻琳她們還是要借用夏家的船隻,叫夏頤卿儘快安排妥當。
臻璇捏着信紙,盯着上頭方正中帶着幾分銳利的字體,咬着脣不說話。
不用旁人說,臻璇也知道七皇子這般安排臻琳並不常見,一個皇家媳婦。七皇子又是自有府邸的。臻琳何須回孃家安胎?就算是要孃家人陪伴。段氏就在京中,接了段氏進府居住也比讓臻琳回孃家合規矩,更何況是直接回了甬州。
七皇子會這麼做,惠昭儀會答應也想方設法讓皇上點頭了,這裡頭自然有他的道理。
這個道理臻璇能猜到一二。
他們都覺得,在京中養胎、生產,不是安全的選擇。
比起魚龍混雜、各方勢力交錯的京裡,恐怕偏安南方、裴家世代居住的甬州更安全、更能護住臻琳和她肚子裡的孩子。比起有可能混進了其他人的心腹死士的七皇子府。甬州裴家上下更乾淨。
臻琳身邊使喚的人也不會只有花露和花霽,
裴家家生子、深得主子信任的老人們也很忠心,又有那麼多長輩、姐妹、嫂子一塊,怎麼看也比與皇子府裡那幾個通房日日住在一處要好得多。
七皇子看重這個孩子,在他要離京不知幾個月的時候,他做了這樣的決斷。
“四姐姐這胎才三個月多一些,路上顛簸……”臻璇擔心臻琳的身子骨,她自己就是個大肚婆,知道挺着肚子坐車坐船實在是勞累。
夏頤卿寬慰道:“所以才說要再等半個月,七皇子大抵也是半個月後啓程。等到了那時候,四個月的身子差不多也穩了。路上注意一些。有你大伯母護着,應當無事。”
臻璇點點頭,這會兒再掛心也不用,不如多念幾遍經文,替臻琳求個平安。
八月初八,是臻琪出閣的日子。
曹氏原本想留臻琪在家過完中秋再上轎的,傅家那兒卻不願意等,說一定要讓新媳婦與他們一塊過節,兩家商量了之後,定了這麼個日子。
初七哭嫁,臻璇沒有過去,挺着肚子哪個會叫她哭,便不去添亂了。
到了初八,一早就與夏頤卿一塊去了裴家。
裴家宅子裡裡外外掛滿了紅綢,喜氣洋洋,臻璇透過馬車簾子偷瞧了幾眼。
她出嫁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吧,只是她那時蒙着蓋頭被牽上了花轎,一眼都沒有瞧見。
先去慶安堂裡,剛要行禮就被秦嬤嬤止住了,李老太太忙擺手:“回來一趟還那麼多規矩,到祖母身邊來,讓祖母瞧瞧。”
臻璇笑着上前,在李老太太身邊坐下了。
李老太太仔細打量了一番,只覺得從前尖尖的下巴有些圓潤了,手臂捏着也多了些肉,點了點頭:“胖些好,孕婦亦胖,長了肉纔有力氣。”
季氏也是這麼想的,她懷臻璇的時候怎麼養都不長肉,又是頭一胎,足足痛了一整夜,等生臻衡的時候,一來有個經驗,二來身子強了不少,沒有受什麼罪。
“你祖母說得沒錯,你打小就瘦,正好趁這個機會養得壯一些。”季氏跟着勸道。
臻璇笑着應了。
李老太太含笑道:“你先去慶榮堂陪五丫頭吧,我和你母親慢一步,就來了。”
臻璇知道祖母和母親由於寡居的關係,家中辦喜事向來都去得晚一些,便先起身往慶榮堂裡去。
慶榮堂裡忙歸忙,卻是井然有序。
周氏在坐月子,段氏還在京中,劉氏喪夫多年,只能給曹氏出個主意搭把手,卻不能主掌了這喜事。曹氏從京裡回來之後,忙得腳不沾地,虧得家中老僕都是有經驗、有本事的,又有孫氏從旁協助,上下準備得妥當。
曹氏累歸累,心裡還是高興的,畢竟是辦喜事,只是隨着日子一日近一日,就漸漸傷感起來,自家疼了十多年的女兒就要送去別人家裡了。
萬幸,傅家是好人家,又同在甬州,姑爺也是個好的。
臻璇在慶榮堂外下車的時候,正巧曹氏出來迎全福夫人。
那位夫人個頭高,雖然很胖,但面上和氣,叫人第一眼就心生了好感。
臻璇從未見過她,聽曹氏介紹了兩句,原是她孃家嫂子的大姐,夫家姓於,臻璇笑着喚了一聲“於伯母”。
於夫人趕忙回了一禮:“鄉君客氣。”
三人一塊去了臻琪屋裡,送嫁的喜娘已經到了。
臻琪已經換上了嫁衣,坐在了梳妝檯前,見她們來了,她本要起身迎過來,被身邊的臻瓊一把按到了椅子上。
“新娘子不許亂動。”臻瓊道。
臻琪衝臻瓊扮了個鬼臉。
曹氏見了,哭笑不得,道:“都要上轎的人了,還這麼沒個正經。”
臻玟、臻珧一塊來了,臻玟說話進步了許多,差不多能說上五個字了,只要讓她慢慢說,幾個字一斷的,一句話也能說得下來了,只是到底是十多年沒開過口,語氣、調子都很奇怪,但看這樣子,再過個一兩年,應該就能說得與常人無二了。
等到了吉時,於夫人淨了手,給臻琪絞臉、梳頭。
辰哥兒與圓姐兒也進來瞧,後頭跟着湛哥兒,不過湛哥兒年紀小,又是被任氏拘在身邊長大的,離了母親一會兒就不習慣,吵着要找任氏,叫奶孃哄着抱去了馬老太太屋裡。
於夫人口中念着詞,曹氏聽着聽着眼眶就紅了,孫氏進來見了,扶着她小聲勸着。
外頭噼裡啪啦一陣響,辰哥兒聽見了,急道:“哎呀我給忘了,新郎官要到了,我要趕緊去攔門討紅包。”
辰哥兒轉身要跑,圓姐兒也要去,叫孫氏一把抱了回來,哄道:“讓哥哥給你也討一個。”又吩咐人跟好了辰哥兒。
外頭攔門的情形女眷們看不到,不時會有婆子來稟,新姑爺到了哪兒了,前頭又出了什麼題,新姑爺又是怎麼答的,聲情並茂,逗人高興。
直到鞭炮聲在慶榮堂外響成了一片。
鞭炮聲把臻琪也炸回了神,緊張的情緒一下子泛了上來,她捏着手指坐在那兒。
臻璇瞧見了,不由笑話她道:“五姐姐這時候總算有些新娘子的樣子了。”
臻琪一聽這話,臉上紅了一片,豔過那胭脂,叫屋裡人也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臻琪被笑得又惱又羞,低着頭不說話。
好在臻琪沒有尷尬太久,催嫁喜娘興高采烈地來了,催了三次,一行人擁着執棋去馬老太太的屋子裡,給老太太、五老爺與曹氏磕了頭,臻琪蓋上了蓋頭,再窺不見那面上嬌羞。
臻律蹲下背了臻琪,送上了停在慶榮堂外的花轎。
臻璇看着臻琪上轎,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那時臻律還未習武,臻琪與她和臻琳笑話過,興許出嫁時臻律都背不動她。
不過就是一晃眼,竟然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了。
起轎放炮,臻璇捂住了耳朵,煙霧迷了視線,轎子漸行漸遠,只剩下那炮仗獨有的硫磺硝石味道久久不散。臻璇喜歡這個味道,喜氣洋洋的。
裴府外頭,看熱鬧的人不少,裴家不到一年就嫁了三個小姐,都是風風光光出的門,叫城中人好生羨慕。
而府裡頭,等敲鑼打鼓的聲音都聽不見了,曹氏壓不住,終究還是哭了。
劉氏扶着曹氏,她也不知道怎麼勸,這嫁女兒和娶媳婦雖然都是辦喜事,但心境是完全不同的,她只娶過媳婦,沒有嫁過閨女,一時詞窮。
劉氏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季氏,趕緊衝她招了手。
季氏過來,見曹氏傷心,她柔聲道:“五嫂嫂,我們進屋裡哭吧。”
曹氏與季氏兩妯娌素來要好,聽了季氏笑話她,破涕道:“七丫頭出門的時候,你不也是一樣。”
臻璇聞言,擡頭看着季氏。她上轎走了,沒有見到季氏的眼淚,但她只看曹氏的樣子,就能想象得到,那一刻,她的母親一定也很傷心。
走到季氏身邊,臻璇把頭倚在季氏肩上,垂眼輕聲道:“娘……”
千言萬語,也沒有這簡單的一個字更叫人暖心,季氏輕輕拍了拍臻璇的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