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水木推薦信
葉家認祖歸宗的儀式很是繁瑣。
天還未亮,內院就已經派來了兩個藍衣‘侍’‘女’,引着葉棉去沐浴焚香,說是怕污穢衝撞了祖宗的牌位。
聽着這話,葉棉的嘴角不覺有些‘抽’搐。幸而葉宅的浴室十分寬闊、潔淨,又引了溫泉一片煙霧繚繞的,‘侍’‘女’的手法也極爲嫺熟。除了不慣有人盯着自己洗澡,也還算是舒適,權當是做了個spa。
接下來卻是被關進了充滿薰香的屋子裡,穿着浴衣整整呆了一個小時,好讓身上沾染上些微幽香。可是平常再宜人的香氣,濃縮上了十幾倍,也只能是薰得人暈頭暈腦。更別提葉棉這種五感敏銳的,她幾乎疑心這些薰香會將她的嗅覺給薰壞了。
之後穿戴整齊了,又被按在椅子上,挽了一個十分繁複的髮髻,揪得她頭皮有些發麻。
給她挽髻的藍衣‘侍’‘女’,握着木梳,順着長髮直瀉而下的時候,忍不住讚歎了一聲。葉棉的長髮烏黑濃密,順滑得可以去拍洗髮水廣告,倒是極合適這種裝扮的。
慶幸的是葉家的禮服皆爲漢服款式,並不太多累贅複雜,只有三件,是爲曲裾三重衣。那布料也是輕飄飄的,託在手中的時候,只覺得指尖一片柔滑細膩,帶着絲絲涼意,彷彿掬着一汪泉水般。因爲母親新喪的緣故,葉棉的禮服皆是極爲素淨的顏‘色’,寬袖順從的垂落,行動之間裙裾輕搖,有一種流雲般的飄逸感。
葉棉站在全身鏡前,表情古怪的‘摸’了‘摸’衣衽上細密的暗銀‘色’紋路。
這種東西,難道是由每個人的名字決定的麼?她的禮服上居然繡着一團一團的銀‘色’棉‘花’!這些長老未免也太沒有想象力了,明明那麼大一棵樹長在他們自家的院子裡!
不過這一身墨發白衣,清逸雅緻雖是足夠了,卻總是讓她覺得怪怪的……
葉棉‘摸’了‘摸’被‘侍’‘女’高高挽起、卻還是長及腰際的烏髮,又盯着鮮妍如血的雙‘脣’看了好一會兒,不覺擰起眉‘毛’來。
若不是現在青天白日的,她穿着這身走出來,只怕會像是一個飄‘蕩’的‘女’鬼般,說不得就會嚇着幾個膽小的婢‘女’。
就像她走出房間的時候,葉芙的眼角明顯的‘抽’了‘抽’,葉樺也不免多看了幾眼,只方氏還是平常的模樣。
認祖儀式必是要開祠堂的。不過這一道工序是長老會的任務,並不需要她的參與。
在去往祠堂的路上,藍衣‘侍’‘女’一直尾隨在後,輕聲提點各種需要注意的禮節。只不過到了‘門’口,卻不是‘侍’‘女’們能夠進入的了。她們也只是帶路,那道‘門’也只有真正的葉家人能夠進去。
葉家的祠堂也不是開‘門’便能見到祖宗牌位的,而是有一道影壁的阻隔。
祠堂中的光線略顯昏暗。繞過影壁,一排排的人影出現在眼前,分爲兩邊,讓出一條道路。
葉棉掃了一眼,兩旁的族人多是德高望重的老者,卻並沒有太多的老態,只是顯得格外內斂深沉,巍然如山罷了。
雖然知道這不過是儀式的程序,任何人來都要面對這種景象,然而看着這麼多長者都站着等她,不免有些如履薄冰。
掃到那條道路的盡頭,案前佇立的那道玄‘色’人影時,她卻又是不經意的鬆了一口氣。
比起晚上的時候,此時的葉檀,更加多了一份凜然不可侵犯的肅穆,掛着一張溫和卻也疏離的面容。
然而對上葉棉的雙眼,葉檀卻飛快的揚了揚嘴角,隱晦的打了個招呼便又壓下,恢復他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葉棉腳下倒是鬆快了不少,只是壓抑着自己的表情,卻也辛苦得很。
只是想不到,葉檀的年紀如此之輕,卻已經是葉家的家主了。想來在那個位置上,他只怕是辛苦得很吧。
走到葉檀近前,葉棉卻是不看擡頭看他的,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來,只能一個勁的盯着香案上的香爐。
葉檀無比裝樣的開口:“謁先祖。”
三支線香被奉到葉檀面前,又有葉檀轉‘交’到葉棉的手中。
葉棉素手接過了線香,高舉過頂,拜了三拜,而後緩緩的‘插’入香爐。對着哥哥的牌位,葉棉倒是沒什麼心理障礙,反而十分虔敬的在心裡默默爲哥哥的英靈祈禱。
葉檀:“請族譜。”
一本散發着古舊沉香的厚重書冊被攤放着請上來,同時放在案上的,還有早已潤溼的筆,與硯好的墨。
“茲有葉氏第三十五代孫葉樺之‘女’,流落在外十七年餘,今‘欲’認祖歸宗,以葉棉之名入譜。”葉檀頓了頓,“諸位長老可有異議?”
周圍寂靜無聲。
葉檀提起筆來,蘸了飽滿的濃墨:“葉氏阿棉,今計入葉樺與方氏名下,爲三十六代孫。”
葉檀握‘毛’筆的熟練度可比使刀的熟練度高得多了,又穩又快的落在紙上,墨黑的“葉棉”二字彷彿是瞬間浮現在紙上的,而墨跡還沒滲入紙內,葉檀手中的筆卻已擱在了案上。
接下來卻是一大篇各種各樣的族規,用半古半白的文字寫就,聽到耳中十分生澀,催人入眠。
只是葉檀的聲音清朗,語調起伏,倒像是佛寺內的梵經一般,絲絲縷縷的鑽進腦海裡。
葉檀也不知唸了多久時間,竟是一刻不停,也不見疲憊變調。葉家大宅裡的老人們大約早就習慣了這種枯燥,然而葉家三口雖說是葉家旁系,卻並非在葉宅內長大,接收得更多的反而是外面的教育,此時難免覺得枯燥。
葉棉其實也並沒仔細去聽,只是她生病的那段時間,倒也習慣了無事可做的感覺,倒也不覺得十分難耐。
而且她十分善於發掘樂趣。
比如她用眼角的餘光掃到,葉檀雖然是在一絲不苟的背族規,卻是一心二用,目光常常落在她衣襟上的‘花’紋上。
這該死的棉‘花’!
葉棉詛咒了一會兒設計這種可笑‘花’紋的人,又偷偷的飛快的瞪了一眼葉檀。
葉檀悠揚的語調停頓了一下,好像是忘詞一般。雖然只不過是一瞬,他又很快將這片刻的扭曲掩飾了過去,但越是‘精’美絕妙的樂曲,出了差錯的時候便越是突兀。
葉棉心裡不免升起小小的得意。讓他偷看!讓他憋笑!悶不死他!
儀式終於結束,所有族人都邁出宗祠的時候,葉棉注意到,就算連方氏那種慣於裝相的人,都輕輕的鬆了口氣。
長老們四散而去,卻身單影只,或三兩‘私’語。
葉樺小心翼翼的蹭到了一個長老身邊,低着頭也不知道說了什麼。那老人神‘色’略顯倨傲,雖是停了下來,也聽了葉樺的恭維,卻神‘色’淡淡,微微頷首,卻明顯沒有太放在心上。
以葉樺的人脈而論,這個人或許就是他們口中的桐長老吧?
雖然今天的主角是葉棉,但真正的葉家三口人卻自顧自的說話,也沒人搭理她。一路走回蓮華館,收拾東西的時候,甚至沒人注意到她已經晚上了許多才回館——又或者注意到了,只不過不在意罷了。
葉棉方纔被攔了一攔。
卻不是葉檀。晚上她去天井的時候從來沒遇上人,倒也不要緊。可是這種場合之下,以他的身份而言,葉棉是搭不上什麼話的。若是葉檀主動來尋她,卻又太過引人注目,且失了身份,引人悱惻。
攔住葉棉的是這兩日給她領路的紫衣‘侍’‘女’,應當是‘侍’奉葉檀的人。
紫衣‘侍’‘女’斂衽一禮,恭敬卻又不卑不亢,趁着周圍沒人,從袖中‘摸’出一封雪白的信封來:“葉棉小姐,主人讓我將此物轉‘交’給您。”
葉棉略帶‘迷’‘惑’的接過,雪白的信封上沒有一字,只在封口處印了一個泥章。泥章上是兩個篆體小字,大約是“烏木”二字。
“烏木,是主人的字。”紫衣‘侍’‘女’恰到好處的解釋到,“主人說,這是水木學院的推薦信,藝術系或可一試。”
說罷,紫衣‘侍’‘女’又是一禮,如往昔一般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
藝術系?從沒學過樂器或是繪畫的葉棉越發‘迷’‘惑’起來,葉檀是從哪兒看出自己有藝術天分的?
不過推薦信倒是好物,只別讓葉芙知道便是了,不然又得是一場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