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犧牲的決心
葉棉的手,停留在黑色大門邊緣,以這樣的姿勢,久久的凝望着相隔一個大廳的人。
“怎麼了?不過七年而已,就不認識我了?”顧小樓歪着頭,短髮利落的劉海垂落下來,遮住她的半隻眼睛,蒙上一層晦暗不明的陰影。
比起少女時代的顧小樓,如今的顧副總編,脫去了曾經青澀而稚嫩的味道,臉龐削瘦了下來,尖尖的下巴微微擡起,帶着一股凌厲的味道。她衝着葉棉,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彷彿時光從未造成一絲隔閡一般。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明亮又狡黠,只不過因着越發成熟的關係,又添上了一份敏銳犀利的職業氣息。
不知道是不是逆光的緣故,這樣熟悉的神情,卻讓葉棉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違和感。
“是啊……”葉棉鬆開手,邁開了步子,漆黑的大門在身後自動合上。
地板是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帶着青白色的光暈。而室內又是三面寬敞明亮的玻璃牆,加上頭頂透明的天窗,原本就十分寬闊的大廳,在天光的映襯下,越發通透而開闊。
葉棉並沒有刻意的控制自己的腳步,只是她的步伐慣來十分輕靈,踏在玻璃上,也只偶爾發出幾聲清脆又細微的脆響。
她漆黑的眼眸,緊緊的鎖住顧小樓,沿着一條筆直的線路,直直的向顧小樓走去。
在這樣緊密的注視下,顧小樓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開葉棉的眼睛。
顧小樓一直維持着雙腿交疊、單手撐着下巴的姿勢,但眼瞳卻隨着葉棉的靠近,越發的縮緊。而伴着葉棉偶爾和地板擊撞出的踢踏聲,顧小樓的耳朵甚至微微的動了一下。
葉棉走到玻璃桌几前,頓了頓腳步。一折身,落座在顧小樓的對面。
被這樣近距離的打量着,顧小樓也絲毫不見着惱。她就那樣撐着頭,任由葉棉打量着,時不時俏皮的眨眨眼睛。一直耐心的等到葉棉收回視線,顧小樓才悠悠開口:“看出什麼了沒有?”
“嗯。”葉棉語氣淡淡的,卻沒有絲毫疑慮的開口,“完全變了一個人的樣子。”
“是麼?”顧小樓摸了摸自己尖尖的小下巴,癟了癟嘴,“每天看着自己。倒是感覺不到什麼變化呢……”
細看之下,葉棉才知道剛開始的違和感出自哪裡。
在葉棉以往的印象中,顧小樓一向是個活潑而又率性的野孩子。而現在。卻是套上了黑白色的經典職業裙,彷彿被束縛在了一個畫好的圈圈裡,說不出的彆扭。
顧小樓的膚色依然是小麥的顏色,比起從前,卻還是淺了一些。而且也沒有那種健康勻亮的光澤,好像純粹是每天這麼曬太陽曬出來的。她的骨骼一貫是那麼小巧,卻失了靈活的意味,單從肌肉和關節的緊密程度看來,應該很久沒有進行過劇烈運動了。
曾經的開朗和活躍,現在更像是臉上的一張面具。
而這張假面。依然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比起我,你纔是變化更大的那一個吧?不過是幾年不見而已,居然直接拋棄了人類的身份。變成了一個……血族?”
最後那兩個字,輕輕巧巧的從顧小樓口中吐出的時候,泛着一種莫名的冷意。
然而顧小樓臉上的笑顏,卻沒有絲毫的變化,宛如這只是最平常不過的寒暄罷了。
顧小樓手上的通訊儀忽而響起。她低頭看了一眼,習慣性的輕聲道了一句“抱歉”。而後接起。
“副……副總編!您沒事吧?!”守衛喘着粗氣的聲音,從通訊儀裡傳來,“抱歉,之前說過的那位小姐,我們沒能成功的攔住……現在也不知道到了哪裡……”
“在我這裡喲。”顧小樓笑眯眯的打斷。
“啊?!”通訊儀裡頓時一片驚慌,“副總編!我們很快就上去了!您一定要堅持住!”
“不用了。”顧小樓輕巧的回絕,“你們歇着去吧,這只是一場誤會而已。事實上,這位小姐,的確是我的一位老朋友。大約是太久沒見,她有些激動,纔會採取這麼激烈的手段吧……”
“可……可是……”守衛的聲音明顯有些遲疑,但顧小樓的語氣太確切,倒是讓他們沒有什麼堅持的理由了,“好吧,副總編,如果有事,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會在第一時間趕到的。”
“嗯哼,我知道了。”
葉棉全程聽完了對話,看着顧小樓掛斷了通訊儀,不禁微微一笑:“知道我是血族,還這麼大意?”
“這又有什麼關係?”顧小樓攤手,露出一副無奈嘆氣的模樣來,“反正以他們那種水準,不管來幾個人,對你來說都是砍瓜切菜的事情吧?”
“不要把我說得好像目無法紀一樣啊……”好歹密黨和聯邦上層也是合作關係,不管怎麼樣,都不會這麼正大光明的砍人吧?
“開個玩笑而已,不必那麼認真吧?”顧小樓摸摸下巴,一副“真無趣”、“開個玩笑都不可以”的樣子,但實際上,卻是沒有否認葉棉的話……好像在她眼裡,血族確實是一羣目無法紀、從不將人類的生命看在眼裡的野蠻種族。
意識到這一點,葉棉臉上的笑容稍淡。雖然控制自己的表情很容易,可在曾經熟悉而親密的朋友面前,維持那副虛假的面容,讓她從精神上覺得疲累。
相反的,顧小樓卻好似習以爲常……或者說,樂在其中的樣子。
“真的生氣了啊……”顧小樓的觀察力足夠的敏銳,不然也不會做新聞媒體這個行當了。這種時候,再嬉皮笑臉下去簡直是點火。
顧小樓的表情不由得正經了起來,臉上依然帶着淺淡的笑意,卻是極爲認真誠懇的說道:“你不會對我不利,是麼?”
葉棉心頭一動。
然而下一秒,卻聽顧小樓道:“如果我死了,這個消息一旦被聯邦公民所知道,血族揹負的罪孽只會越來越深重,尤其在這種關鍵時刻,簡直就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你們的情形已經夠不利的了,你不會做出這種蠢事的吧?”
確實是很有說服力的理由,理性得讓葉棉覺得諷刺。
對方之所以放心大膽的和自己獨處,不是因爲曾經的交情,而信賴着自己……而完全是,相信自己的頭腦足夠清晰,不會做出這種愚蠢的舉動。
顧小樓分析得很透徹,卻也,傷人。
而且,這把尖刀,在刺中葉棉之後,顯然沒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更加深入、更加兇狠的衝撞過來:“就算是猜錯了,也沒什麼要緊的。”
“雖然沒法親眼看到你們的覆滅,會覺得有些遺憾……”顧小樓的眼睛越發明亮,好像燒着一團熱烈的火焰,“但是以身殉道,也是很不錯的選擇呢。”
“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麼?”葉棉已經徹底斂起了笑容,縱然心頭火起,語氣越變得更加的冷靜,“比起血族所受到的影響,你的一篇報道,最先波及到的反而是聯邦自身吧?你以爲新聞界都是蠢貨,只有你一個人是聰明人麼?你當所有人都不知道血族的存在,或是知道了也礙着政府不敢出面,只有你敢當這個出頭鳥,勇於獻身是麼?!”
“我沒有這麼天真啊……”顧小樓輕聲嘆道。
“是麼?”葉棉冷笑一聲,“這樣的披露,對血族來說只是有些麻煩而已,並不會造成致命的傷害。反而是聯邦一直小心翼翼所維護的平衡,會因爲這樣一篇突如其來的報道,變成一團亂麻、動盪不安……這些,你都清楚麼?”
看着顧小樓沒有絲毫變化,依然堅定的眼神,葉棉便知道,她確實沒這麼天真。
可是知道這一切的後果,她卻依然選擇了這樣做……
“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很有成就感麼?”葉棉站起來,傾身越過桌几,用指甲挾持住顧小樓的脖頸,強迫她仰起頭來,“而且還不知所謂的試圖激怒我,爲自己的事業獻身,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是值得萬人稱道的烈士?!”
葉棉的手指陷入顧小樓的皮膚。然而顧小樓好似完全沒有感覺到痛楚,只靜靜的看着葉棉,眼睛裡燃燒着一團說不出是冷靜還是瘋狂的火焰:“流血與犧牲,都是必然會經歷的一切。或許我現在所做的一切,會讓聯邦的局面變得無比混亂,可是我不能允許你們再繼續矇蔽聯邦的公民們。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吸血鬼繼續潛藏在人類的社會中,吸食掉所有的養分,腐化這個社會,倒不如直截了當的拔除這顆毒瘤,雖然痛,倒也痛快。”
“你又知道些什麼?”葉棉心知她一意孤行,不會因爲任何人、任何事而扭轉自己的想法,也就乾脆放開了她的脖子。
鮮紅的血液微微的滲出來,顧小樓的眼眸裡卻沒有絲毫疼痛的意味,也沒有任何收拾傷口的舉動,顯得過度的冷漠。
葉棉心裡升起一絲疑慮,眼睛微微眯起,一抹紅光莫名隱現。
“……反血同盟麼?”過了好一會兒,葉棉才扯着嘴角,笑意冷冽,“不管你們有什麼計劃,我一定會讓它落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