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正的睿智，她能夠識文斷字出口成章，她曾經作過一首詩，我直到現在都還記得，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我就想，能夠做出這般美麗的詩句來的女子，怎麼可能會是一個瘋癲之人？她能歌善舞。所有的樂器都會，而且精通，她奏出來的樂曲，簡直是這天下最美的音樂。”
我皺了皺?子，看二師傅這模樣，分明是陷進了回憶裡，講話一點重點也沒有。不過能夠聽聽他老人家的八卦，不知道爲什麼，我還有些隱隱的激動。
“可是有時候她也是真的大膽，有一次，她自己在院子里弄了一堆不知道什麼東西，放在院子中間。整整?搗了半個月，連我心裡都打起了?，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犯病了，後來有一天，她突然在那堆東西上面點了火，我就聽到砰的一聲，整個王宮都被震的動了三分。”
“所有人，包括我，都開始對她的瘋癲不再懷疑，我甚至還有些隱隱的可惜，這般美好的女子，不該是這個樣子的。玄清法師卻止住了所有的流言，近乎寵溺的幫她做這做那，可是尚嬀卻總是避開玄清法師，一次一次的接近我。”
“玄清法師也不在意，仍舊每日裡幫她做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事，可是我卻不行，我記得上次她將王宮震的顫了兩顫的樣子，我的心裡很矛盾，一方面我震驚於她的清麗脫俗，另一方面，我也害怕她的瘋癲，我在心裡一遍一遍的跟自己說，她還是我原先認識的模樣。可是卻用過不了自己心裡那一關。那個時候畢竟年輕，我的心裡還一直盤旋着一個念頭。”
“什麼念頭？”我問。
二師傅苦笑了一下：“我拜在玄清法師的門下已有數年，可是卻連一點名頭都沒有闖蕩出來，我想要天下人的仰視，想要衆人的讚賞和崇拜，我想起之前在峨皇山上的藏書閣裡看到的那個秘術。”
我點了點頭，我記得他剛剛說的被鬼附身的那個秘術。
疑惑了一瞬，我的心頭突然一沉，他剛剛說想起這個秘術，莫非……
二師傅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道：“要不說我是個混蛋呢。楚王跟我說過尚嬀以前的樣子，是個文靜可愛的女子，可是自從一次落水之後，便變成了後來的那個樣子，我便想起了被鬼附身這件事。”
心頭突然一酸，我沒有說話，靜靜的聽他將後面的故事說完。但是其實心裡早已有了數。
二師傅閉了閉眼，聲音沉痛：“那是我一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爲了讓自己揚名立萬，我瞞着玄清法師偷偷告訴了楚莊王那件事，楚莊王大驚，問我有什麼解決的法子沒有，我說有。”
“那本書上除了記載了被鬼俯身這樣一樁事，還詳細記載瞭如何破除詛咒，讓人完好無缺的回來。我跟楚莊王說，將尚嬀公主綁起來，帶到一個制高點，然後用火燒。燒一天一夜，詛咒方能破除。”
我猛的捂住自己的嘴。
“我跟楚王瞞着玄清法師，將尚嬀公主帶到了楚國最高的水塔之上，那是一個數九寒天的冬日。天上紛紛揚揚的下着大雪，我們點燃了那座塔。”
夢裡出現的那片白茫茫的場景，那個美麗的碧衣女子，那片衝破天際的火紅，還有終究燃燒殆盡的水塔，同二師傅嘴裡的故事終於漸漸的重疊起來。
“雪下的太大，我跟楚王遠遠的看着尚嬀公主的身子漸漸的被火舌淹沒，連同她的尖叫求救。玄清法師在火燒了三個時辰的時候趕了過來。看着面前的景象沉默了許久，然後轉過頭來看着我說了一句話，他說，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閒平地起波瀾，尚嬀公主不過是一抹來自異世暫居於此的魂魄，卻被我如此對待，我這樣子做事。遲早有一天，會後悔的。”
二師傅苦笑了一下：“然後他便躍進了燃燒的水塔之中，一直到第二天，火勢漸漸的隱沒，他同尚嬀公主都沒有出來。楚王派人進去搜尋，找到兩具燒焦了的屍體。”
我咬了咬脣，想起夢裡那個女子被火舌吞沒的那一瞬間迸發出來的強大悲傷，沒有說話。
二師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東門磊，笑了笑道：“這便是故事的全部。我騙楚王說尚嬀公主已經擺脫那隻惡鬼，登上極樂，此後我改名號爲鬆尚。如我所願，鬆尚法師的神通名揚天下，就像當初玄清法師一樣，受人尊敬。愛戴。”
“那同黃泉路上那隻惡鬼，有什麼關係？”我輕聲問道，其實心裡早就有了答案，可是我真的不願意相信，那個美好的女子，最終會化爲這深宮中的一隻厲鬼，不得轉世，不得幸福。
二師傅嘆了口氣道：“我也是直到前一陣來到這宮裡才發現的。那隻厲鬼便是尚嬀，這宮裡的黃泉，是她引來的，爲的便是能夠在這宮裡長久的留下去。”
“她恨你？”我頓了頓問二師傅。
若是這世上真的有鬼，那這世上也定然有轉世投胎這一說法。好好的一個女子，死了爲什麼不去投胎，下輩子遇到個良人，好好活一遍。非要在這深宮中度過這幾百年，將自己變成一隻厲鬼呢？
我是女人，我愛過，也恨過。所以我知道。只有心中那股恨，才能讓一個女人變成魔鬼。
二師傅嘆了口氣：“也許吧。”
我看着二師傅明顯沉痛下去的臉色，心中也不是滋味。
這種事到了如今，要再怪誰呢？尚嬀公主癡心錯付。心裡那個結結了幾百年，越結越大，二師傅年少輕狂，爲了前程害了心裡的愛人。而如今，他後悔了。
似乎每個人都有錯，可是深究下去，誰錯的也不離譜。二師傅能夠在那個時候燒死尚嬀，是因爲他愛的不夠深，而他這麼多年對尚嬀的念念不忘，也不過是因爲愧疚。
要說最無辜的，似乎是那個擁有通天本事的玄清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