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的夢境
良木的眼神似乎將暝初的內心徹底看透一般。
暝初沉默了片刻,在牀邊坐下,許久才緩緩開口說道:“我是夢魔,說起來我也不知道是由誰的夢境而生。我每天在許許多多生靈的夢境之間遊走,直到遇見瞳。”
“你是說,這個女孩嗎?”蘇起軒望着病牀,似乎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是的。她叫做瞳,就是眼瞳的意思,這個名字大概是因爲她失明的母親。”暝初擡手撐着額頭,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
一年前,暝初隨着某個夢境而誕生。他是夢魔,是傳說中可怕的妖物,人類以外的生靈都懼怕他。
這樣的他遇到了一個整天在灰色的夢裡哭泣的小女孩,小女孩的名字叫瞳,出於好奇,他來到了屬於她的現實中——那是一種令人無法忍受的生活。
瞳的父母每天爭吵不斷,母親雖然雙目失明卻性格剛烈,兩人每次爭吵都會變爲毆打,嚴重時還會發泄在瞳的身上。她只是一個四歲的小孩,本該受到父母的呵護與寵愛,卻每天提心吊膽,躲在衣櫃裡,連哭出聲音也不敢。
“夢境也是灰色的啊……”暝初曾這樣嘆息過,然後問瞳:“你想不想要彩色?”
瞳哭着點了點頭。
於是,暝初第一次爲一個人類製造夢境。那是一個糖果般的夢境,明亮的天空中飄着棉花糖做成的雲,一道道彩虹懸掛在半空,漫山遍野五顏六色的花朵,一切都是這個夢境的主人從未見過的景色。
那一天,瞳是笑着醒過來的。這種天真無邪的笑容就像上天的饋贈,暝初開始經常給她製造夢境,雖然很耗費精力,但她終於不再一個人躲在衣櫃裡,而是開始和暝初說話了。
“你能讓媽媽也看到彩虹嗎?”那次,瞳這樣問了暝初,儘管是在夢裡。
他點點頭說:“能。”
於是,瞳興高采烈的將這件事告訴了她的父母。在場的人全都對她的話感到驚訝。
“孩子在說什麼呢?家裡哪兒有什麼哥哥,她是不是……大腦有問題?”
就這樣,瞳被帶到醫院做檢查,意料之中的查出了腦腫瘤。醫生說她的病情已經進入了中期,建議儘快到大醫院進行治療。
那半年裡,暝初沒有再見過瞳,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也不知道有沒有去大醫院治療。
半年對於暝初來說並不算長,只是這半年之隔,瞳完全變了一副樣子。她呼吸很微弱,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憔悴的幾乎不成人樣。最關鍵的是,她不再做夢了,即使偶爾睜開眼睛也跟睡着沒什麼兩樣。而且再也無法跟暝初說話了。
——
“她一定是沉睡在了自己的夢境裡。”聽暝初講完整件事以後,良木感嘆。
暝初依然垂頭看着病牀上的瞳,說:“我原本以爲,只要有足夠強的力量就可以讓她甦醒。原來是她自己不願意醒來嗎……”
蘇起軒終於平復了情緒,接話道:“不是這樣的!”
暝初有些吃驚的轉過頭望着他。
“她沒有沉睡在自己的夢境,因爲她現在根本……根本就不會……”蘇起軒的聲音越來越無力,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她……不會做夢嗎?”暝初忽然問道。
猜測到蘇起軒不會回答後面的話,良木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的病是人類的疾病,無論她是否在夢境之中,我都無能爲力。”
“但是她……她現在……”
暝初的情緒十分激動,因爲他已經給瞳製造了結界,瞳卻仍然沒有進入夢境。蘇起軒有些後悔說出真相,但他也只是想給暝初一個真相,僅此而已。
良木沉默了一會兒,對蘇起軒說道:“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嗯。”
蘇起軒看了一眼怔怔地站在那裡的暝初,心裡有說不出的難過,一離開監護室就忍不住問良木:“我們,就這樣離開嗎?”
“事實上,他也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良木的表情有些凝重。
蘇起軒下意識皺起了眉,“你是說……暝初?”
“嗯。我想他自己也應該清楚,製造夢境是一種高等能力,十分消耗精力。以他目前的力量來看已經沒有足夠的精力用來消耗了。”
良木解開手腕上的紅綢,繼續對蘇起軒說:“明天早上我們再過來一趟。帶上妖書。”
蘇起軒點了點頭。他沒問爲什麼明天還要過來,也沒心情顧及爲什麼要帶上妖書,他只是想來看看暝初和瞳。
當晚,良木就在院子裡的躺椅上看了一晚上的星星,絲毫沒有睡意。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叫醒了蘇起軒,兩個人收拾好之後一刻也沒有耽擱就去了醫院。
暝初依舊友好的對他們微笑,蒼白的臉上又多了幾分憔悴。
良木沒有打招呼,直奔主題的說道:“昨天沒能告訴你,其實你的妖力現在嚴重缺失,再這樣下去你……”
“沒關係的。”暝初微笑着將良木的話語打斷,表情溫和,眼神像死水一般平靜,跟昨天截然不同。蘇起軒似乎能從這種平靜中看出他內心的絕望。
頓了一會兒,暝初接着說道:“我已經想到辦法了。”
蘇起軒忍不住問:“什麼辦法?”
“進入她的夢境深處,有我化爲夢境的話她一定能感知到的。”
蘇起軒沒能理解他的意思,而良木卻立刻明白過來,皺眉說道:“你這是送死。”
“是的。但是無所謂,哪怕只是讓她做一個夢也好。我……不想放棄。”暝初依舊保持着沉重的微笑。
他們就這麼站了很久,誰也沒有說一句話。蘇起軒不敢想象他即將要面臨生離死別,他的心情從沒有像此刻這麼複雜過。
良木終於無奈地開口,“好吧……我們尊重你的選擇。最後,只能幫你一個力所能及的忙了。”
蘇起軒想起了昨天已經商量好的事,立刻從揹包裡拿出妖書,翻開一張白紙,按記憶照葫蘆畫瓢的拿手在紙上比劃了幾下,嘴裡唸唸有詞,“奉我之命——契約開始!”
看到這一幕,暝初實在被震撼到了,“這,這難道是……妖靈之力!”
見手中的白紙有了反應,蘇起軒趕緊接着念道:“契約者暝初,今奉我之命,收其名諱,封其念力,捨去輪迴與契約共存。”
“契約者暝初,願永世追隨妖靈大人。”
語畢,不知何處閃現了一道刺眼的白光,炸裂開來。蘇起軒立刻閉上了眼睛。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妖書的白紙上已經出現了一個水墨繪成的鬼畫符。而暝初也不見了。
從那以後他們再也沒有見到過暝初。
然而,瞳卻見到了。那是在一個美好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