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揚和寶友瞎扯的時候，楚振民已經有了判斷。
老前輩的經驗不是蓋的。
“這東西，是殷墟出來的。”
“而且國博裡，就有和這件鼎相關性很高的其他文物。”
楚振民很想快點告訴張揚這個信息。
但是他離張揚還有點距離，直接就這麼喊話的話，老楚怕聲音傳進了麥克風裡，造成不好的影響。
於是，楚振民給了最近的徐傑一個眼神。
後者會意，馬上給他遞來了一瓶水，接着又迅速退了回去。
連開口的機會都沒給他。
看到手裡的礦泉水，楚振民有些哭笑不得。
這，怎麼溝通啊？
沒辦法，他只能一邊打電話，一邊走出了直播間。
老楚以前畢竟是文物局的局長，手機通訊錄裡全是文博界的大拿，他一句話，好幾位青銅器方面的專家，都不約而同的打開了張揚的直播間。
準備一起來一場簡單的學術研究。
剛好，張揚也開始裝模作樣的鑑定了。
“來，寶友，靠近點展示一下紋飾。”
“就這個姿勢……”
“不錯啊，這是龍紋，看來這方鼎是有血統的，不是一般平民百姓能用得起的東西。”
“有沒有在上面找到什麼銘文啥啊？”
張揚怕寶友緊張，都沒把“禮器”什麼的概念往外說。
像這種就三十公分高的方鼎，裝飾性遠大於實用性，煮東西什麼的不現實，放在祭祀的場所剛剛好。
至於銘文，只是捎帶的問一下，張揚倒也不抱期望。
萬萬沒想到，鼎裡還真有銘文。
就刻在青銅鼎的內部。
【帶銘文的青銅器？】
【第一個字我認識，龜】
【我也是那個字，因爲刻的就是隻烏龜】
【第二個有點像魚鉤，應該是嘲諷空軍只能釣烏龜的意思】
【烏龜不錯了，比一般的魚都貴】
“龜父丁。”
張揚下意識的把鼎上的金文唸了出來。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不對。
旁邊有個監工呢，這會兒不能暴露太多的才華，不然過會兒老楚又要問自己：
“張揚啊，你是跟誰學的金文啊？”
“自學成才？那我這裡有點甲骨文，你也自學一下唄？”
但這次張揚屬實是多慮了。
雖然楚振民就坐在他旁邊不遠處，但這會兒，老楚正在手機上專心的遙控着他的老部下，根本沒仔細聽張揚在說什麼。
遠在天南海北的專家們給出的結論，纔是楚振民最關心的。
看老楚竟然沒什麼反應，張揚心裡也有點好奇。
就算不爲自己的才華傾倒，也應該對這件青銅器心動吧？
文物局長，這點眼力見都沒有嗎？
這東西是上個世紀40年代被人盜掘，偷賣到國外的啊。
華夏加入《關於被盜和非法出口文物的公約》選擇的是75年的年限，也就是說，只要是1923年之前，因戰亂和走私行爲流出的文物，國家都有權進行追討。
這件帶銘文的商晚期青銅鼎，就算老楚沒有準確的信息，有點拿不準，但也可以嘗試一下嘛。
難道，老楚是在等着看我的反應？張揚心裡忍不住想道。
而且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看來不能再往下深入了。
爲了自己的未來，張揚想了想，只能先稍微委屈一下寶友，和自己演一下對手戲了。
“寶友，說吧，這東西是你從哪個墓裡盜出來的？”
“商晚期的青銅鼎，伱在國外能買到？我不信，肯定是國內的盜墓賊挖的，你是買家，還是幫忙銷贓的？”
“我……我都不是啊。”
“就是在國外買的，覺得好看就買了唄，反正也就一個月零花錢的事兒。”
寶友尷尬的撓撓頭，他都在鏡頭裡露臉了，真沒有心虛。
他甚至還反問張揚：“張大師，不是你說，今天是諮詢文物局領導的時間嗎？怎麼又開始拷打我起來了？”
“主播沒活了就去咬打火機好吧，別耽誤我諮詢文物局的領導正事兒。”
【寶友中肯！】
【對對對，就是這個味兒】
【海外IP是真的硬氣，就賭張大師不敢出國】
“行啊。”張揚點點頭，側着看了楚振民一眼，後者也剛好擡頭，和他對視了一下。
眼神詢問完老楚的意見，張揚告訴寶友：
“現在，你可以諮詢一下領導了。”
“好嘞。”寶友開心的應了一聲，接着問道，“請問領導，如果主播把這樣一件青銅器弄碎了，能判幾年？”
“？？？”
“有老六啊。”張揚感慨了一聲。
這寶友要是把青銅器打碎了寄給自己，然後再舉報。
沒防備的話，還真有可能中招。
果然讓專人收快遞是有道理的。
“呵呵，如果是這件東西的話，我感覺判個五年應該不成問題。”老楚雖然年紀大了，但還是非常有娛樂精神的，竟然認真的回答了寶友的問題。
聽得張揚尷尬的笑了。
楚振民的話，不會變成迴旋鏢砸在自己身上吧？
“五年？太少了？”寶友似乎有些不滿意。
“真不少了，主要還是東西太小了。”
“你這件青銅器，應該是殷墟標號YH134的坑口裡出土的，器物的所有者是一位叫丁的貴族。”
“當時一同出土的青銅器有一整套，大部分都是你這件這樣，非常小巧的禮器，而且上面無一例外，都刻有龜父丁的銘文。”
“這套禮器，目前已知有三件收藏在國博，還有四件位於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一件是大英博物館的館藏……”
【什麼叫做專業？】
【第一次見到比張大師還能引經據典的存在】
【這就是領導啊，實力成謎】
【主播可以退位讓賢了】
“精彩！”張揚忍不住鼓了鼓掌。
“感謝領導給我們帶來的知識科普，想必寶友你應該知道怎麼做了吧？”
“知道了，捐給大英博物館，給他們湊一對。”寶友很快的答道。
“嗯？”
“錯了錯了，應該是捐給海林博物館，讓主播有資本和國博談條件。”
“這也錯了吧？”楚振民出聲說道。
“不不不，這在我們這個直播間，就是標準答案。”張揚點點頭，非常認真的說道。
什麼意思？楚振民驚訝的看了張揚一眼。怎麼聽着說話的語氣，不像開玩笑啊！
海林博物館的胃口這麼大的麼？
張揚還不知道，自己一句口嗨的話，又讓老楚浮想聯翩了。
不過就算知道了，張揚也還是那句話：
楚振民就是閒的。
正常人這個年紀肯定是退休在家打麻將了，誰像他似的，到處瞎逛，給人添亂吶。
……
“兄弟們，掌聲歡迎第三位寶友。”
張揚在看到這位寶友的東西前，心裡就已經有了一點計較。
等會兒，只要寶友的東西不是真的，那他就要故意報錯一點信息，來表現一下自己的無知。
不然今天又是完美的一天，太天才了。
當然，這個度要掌握的比較好。
起碼不能傷害到寶友的感情，同時也不能讓寶友有“東西是真的”的希望。
結果這第三位寶友還真挺爭氣的。
拿了一套非常有現代氣息的“粉彩福祿壽三星像”出來。
張揚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假的。
手上抱着小孩兒的，就是三星裡的福星。
據傳原型是唐德宗時期的道州刺史，因爲保護了道州的侏儒而受到當時人的敬重，後來和道教的“送子張仙”融合，逐漸有了送子賜福的福星形象。
但是這個小孩，怎麼長的不太聰明的樣子？
至於祿星，是拿着如意的那個。
祿星的原型是比干，最早的文曲星就是他，想要功名利祿拜他總沒錯。
最後那個鬚髮盡白、還有個大腦門的老頭，自然就是最爲人所熟知的壽星了。
有關壽星的傳說雖然衆多，但考證下來發現，其實它沒有明確的原型，或者說長壽的老人都是他的原型。
“老師，我這件東西，應該還不錯吧？”
“聽一個懂行的師傅說，這是朱茂記的作品。”
“應該能值5千個饅頭？”
張揚知道寶友想要牽強附會的人是誰。
朱茂記，晚清時期的宮廷造陶瓷彌勒佛大師，技術非常好。
後期因爲大清亡了，他的作品開始對公衆開放，流傳在民間的真品不少。
但即使真品的數量不算稀少，因爲朱茂記的名頭實在太大，市場上的追捧者又多，他的瓷雕作品價格還是能維持在四五萬一件的樣子。
“朱茂記？”張揚故意裝作不知道他的樣子說道，“他的作品值多少我不清楚哦。”
“這種現代的瓷雕藝術家，我都不太熟。”
“寶友要是想詢價的話，最好去一些藝術品網站上看看。”
朱茂記是現代的？張揚的回答讓老楚側目。
楚振民心說，看來張揚近代的瓷器知識有點薄弱啊。
應該就知道個珠山八友。
“嗯哼？”寶友有點不敢相信張揚的回答，反問道，“老師你真不認識朱茂記啊？”
“可是我記得你去年12月份，剛鑑定過一件朱茂記的瓷雕彌勒佛啊？當時你還給我們科普了一下，朱茂記這個人牛逼在哪裡。”
“我就是聽了你的介紹，才決定入手這件東西的。”
“是嗎？那我不記得了。”張揚木木的搖搖頭。
他已經感覺到老楚審視的目光了，現在只能繼續表示：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
寶友口中的事兒，他是真不記得了。
不過這似乎能解釋，張揚爲什麼會有這位瓷雕作者相關的記憶。
肯定是那個時候爲了給彈幕科普，強迫自己背下來的。
“反正你這是一件現代的工藝品。”
“三件打包賣的話，應該能賣個幾十塊錢，能賣到一百塊以上，都算你割到韭菜了。”
“好吧，看來我被主播帶歪了。”寶友有些難受的嘀咕道，“還以爲真的有很多真品存世呢，原來也是假的。”
【哇，這人自己買錯了還嘴硬】
【青銅器還有100萬件存世呢，外面還不是假貨多】
【想想也知道，隨便都能買到一件真的，人家憑什麼賣四五萬？】
【這人其實自己都不信，不然報價也不會就說個五千；了】
“行了，那寶友再見啊。”
張揚對這位背刺自己，還嘟嘟囔囔的寶友，沒有太多的好感。
掛斷之後，沒有一絲的停頓，直接就接通了下一位寶友。
“老師好，我帶來的是一件文殊菩薩像。”
寶友上來，直接把寶貝拿出來亮相。
金光閃閃的，差點把張揚的眼睛晃瞎。
“你等會兒啊。”張揚有幾個問題想要在鑑定前先問清楚。
“寶友，你這件東西，我之前沒看過吧？”
“沒有啊，這是我第一次來鑑定。”
“OK，那我有沒有鑑定過同類型的器物，你還記得的？”
“好像……也沒有。”寶友實事求是的說道，“其實我看直播也沒多久，最近才關注直播鑑寶的。”
“這件文殊菩薩像是我爸爸求回來，保佑我高考的。”
“哦？高考嗎？”
“看來令尊是懂一點佛像知識的。”
文殊菩薩主管學業智慧，一個人能不能升學、智商開不開竅，就歸他管。
寶友這件文殊菩薩像是最典型的右手持劍像。
右手拿着一把劍，揮舞到了後腦勺的位置。
有點“給你腦袋開開竅”的意思。
但其實這個姿勢的精髓在於左手。
正確的文殊菩薩像，右手持劍，左手還要拿着般若經書放在胸前。
這樣才叫智慧之神。
像寶友這件，左手攤開了，一個巴掌放在胸前，什麼動作都沒有，顯得更像是武神了。
“不過我看的話，你這件文物菩薩像，應該不對。”
“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就是怪怪的。”
【怪就對了，假貨那能不怪嗎】
【我一個外行看了都覺得不行】
【主播問問寶友，這佛像請回去有效果嗎？】
【感覺佛像沒用啊，寶友還是沒開竅】
“這個文殊菩薩像的造型不對。”楚振民突然在旁邊出聲提醒道。
他倒是沒往“張揚沒見識”這方面去想，只是覺得作爲嘉賓，應該幫忙說明一下。
“而且年代也不對，這種造型應該是11世紀到14世紀常見的造型，那個時期的銅鎏金佛像，保存到現在也不會這麼亮。”
“對，這就是我想說的。”張揚趕緊附和道。
但是他這話，有點畫蛇添足了。
楚振民馬上投過來了一個質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