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孝子
三天後，煙雲澗村。
爲了能在這個全國聞名的青銅工藝品村買到好貨，陳彥光不僅拉上了張揚這個頂級外援，還把河東集團之前的老員工給找來了。
“揚哥，這位是老柳。”陳彥光幫忙介紹道。
老柳是個滿臉絡腮鬍的中年男人，剛從羊城過來，就穿了件短袖，正凍得直打哆嗦。
“柳先生下午好啊。”張揚和善的點點頭，衝對方一笑。
沒想到他這麼慈眉善目的笑容，竟然讓老柳哆嗦了一下。
“老柳你別緊張，張大師是我和卉卉的好朋友。”
“我，我不緊張。”老柳牙齒打架，顫抖着迴應道，“張大師你好，我們在羊城見過的。”
“見過嗎？”張揚想了想，沒啥印象。
“鬼市的時候。”
“當時你們抓了個販賣青銅器的，那個人是我的姐夫。我當時就在旁邊看着。”
“額……不好意思哈。”張揚尷尬的撓撓頭。
原來這位老柳和程詩卉一樣，都是“受害者”家屬。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他就是活該。”老柳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對張揚的不滿，反而回應說，“我讓他賣假青銅器就行了，沒想到他非要給盜墓賊銷贓。”
“那怨得了誰啊！”
“揚哥伱放心，老柳人很正直的。”陳彥光幫着說道，“你當時不是帶着人把河東集團粵省那邊的分部端掉了嗎？老柳在局子裡把同夥都供出來了，戴罪立功。”
“集團粵省分部覆滅，他有八成的功勞。”
“而且他本來就沒騙錢，主要是負責從煙雲澗村進貨，然後分到粵省的各個經銷點。所以最後判了緩刑，一天牢都不用坐。”
“可以啊，恭喜恭喜。”張揚笑着說道。
這就是頂級內鬼啊，兄弟們都進去了，他在外面瀟灑。
只要那些人不出獄……
張揚想和老柳握一下手，但是看對方的樣子，好像很害怕他，只能放棄了。
張揚理解，對方可能是因爲當過二五仔，所以有心理壓力吧，雖然老柳是正義的二五仔。
有這樣一個，過去五年來，每年要來七八次煙雲澗村的老手引路，張揚一行人的旅途進行的很順利，很快就到了一座工坊門口。
“老王工坊。”陳彥光打量着門口的招牌，“青銅器修復及複製技術代表性傳承人。”
“揚哥，你看看，這還是非遺誒。”
“很正常，現在很多仿品的源頭，都是這樣的工作室。”
張揚早就在文物局看過報告了，古董市場假貨氾濫，楚振民他們是出過手的。
不少野雞工坊都被打掉了。
但有一種完全沒辦法，那就是有官方認證的工作室，不光是非遺的，還有地方保護的傳統手藝人。
人家有這門手藝，靠手藝吃飯是沒問題的呀。
出貨都是按工藝品的價格出的，架不住拿了貨的人，倒兩手以後當成假古董去騙人。
有點像科技圈的那句話，“技術是無辜的”，古董仿製或者複製本身也是無辜的。
那誰有問題呢？
張揚看了眼前引路的老柳一眼，以前是他，現在……
工坊裡突然傳來了兩個男人的爭吵聲。
一個人說：“我都跟你說了，這件四羊方尊的複製品不是我們這裡生產的，你還要問幾遍啊？”
另一個人反駁道：“你說不是就不是啊？我在你們這裡蹲點半年了，就看見你這裡往外發這種假古董。”
“我賣四羊方尊，不等於你買的就是我家的啊。”
“那你說誰家還有嘛？”
“那……那我怎麼知道，總之你再無理取鬧的話，我報警了啊。”
“報唄，你看誰怕誰……”
張揚和陳彥光對視一眼，相互聳了聳肩。
很明顯，這是買到假古董的人找上門來了。
他們兩人的本意是在外面聽會兒，等裡面的人吵完了再進去談生意，但老柳似乎不這麼想。
老柳和這間工坊的主人是有交情的，老朋友出了問題，他急吼吼的就衝了進去。
張揚和陳彥光見狀，也只能跟上去。
……
房間裡的人多的超出了兩人想象，先進來的老柳也只是站在人羣外，往裡面張望，根本擠不進去。
圍觀的人有的穿着西裝、有的穿着工裝，看樣子，來進貨的老闆和本地的工人都有。
“這在幹嘛啊？”陳彥光跳起來都看不到前面的情況。
“等着唄，等會兒就知道了。”
“不行，我要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那你擠吧，等下被打了，我可是會裝作不認識你的。”張揚呵呵的笑道。
“也許，不用擠呢？”陳彥光猥瑣的笑了笑，眼珠子滴溜一轉，讓張揚覺得沒什麼好事。
果然，只見陳彥光突然快步退到門口，接着用力的錘了錘大鐵門，邊吸引大家的注意，邊大聲喊道：
“都安靜，讓一讓，文物局的張大師來了！”
“？？？”
張揚滿頭黑線。
不是，誰認識張大師啊？
圍觀的人羣聽到這動靜，嗡嗡的討論了一下，沒想到還真給張揚讓出了一條路。
有圍觀的人還和張揚打招呼：“張大師，你來啦！”
“嗯，過來學習一下。”張揚只能假笑着迴應道。
“可以啊，揚哥，你現在這麼有實力的嗎？”陳彥光跟上來，在張揚身後小聲嘀咕道。
“剛纔你那個陣仗，就是喊皇上駕到，估計他們也會讓的……”張揚沒好氣的迴應道。
“張大師，真的是你啊。”人羣正中央一個戴眼鏡的男人主動迎過來，握着張揚的手，非常熱情的說，“我還以爲有人打着你的招牌，在外面招搖撞騙呢！”
“我的招牌，應該也騙不到什麼錢。”張揚笑了笑，指着男人背後說，“你們這是？”
“哦，張大師，說起這事兒，我一定要請你幫忙主持公道。”
男人引着張揚上前，指着癱坐在青銅器旁邊耍無賴的中年男子說：“這個人的理解能力有問題，我和他沒法溝通。”
“你理解能力纔有問題，你全家理解能力都有問題。”地上的男人反擊道。
“你看，他素質還挺差。”戴眼鏡的男人無奈的笑了笑。
簡單的介紹之後，張揚算是弄清楚了現在的情況。
戴眼鏡的男人姓韓，是這座“老王工坊”實際的老闆。
老王是這兒的技術總監，也是那個真正的非遺傳承人，所以工坊不叫老韓工坊。
癱坐在地上耍賴的這個人，韓總也不知道他的名字，還是張揚問他，才知道他姓胡，漢東人。
旁邊的青銅器，不是他買的，是他父親兩年前買的。
花了好幾年的退休金，準備買了捐給博物館，同時給這位胡先生討一份博物館保安的工作。
本來一切挺好的，但是就在半個月前，出了意外。 “青州博物館和一個拍賣機構合作，來我們漢東搞了個什麼鑑寶大會，我爸爸就帶着青銅器去了。”
“東西被專家鑑定爲假貨不說，還被當場很多其他藏家嘲諷和辱罵，結果他回來以後越想越氣，刷短視頻還看到有人拍他，罵他蠢。”
“他一生氣、一着急，就犯病了。”
“醫生說是中風，以後基本就在輪椅上生活了。”
“我找了賣給我父親青銅器的人，他說他只是幫我父親訂貨，真正的罪魁禍首，就在這個煙雲澗村裡。”
“就看是你們哪個工坊了。”
這本來只是一件贗品古董的事，按照現在的行情，村裡的出貨價也就一萬多的事兒。
但是因爲和人家父親中風沾上了關係，各位工坊的老闆也不知道到底要負多大的責任，所以一直沒人出來認領。
韓總是個倒黴蛋，昨天才從國外談完生意回來，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今天準備運點貨給客戶送過去，剛好撞到了人家維權的槍口上。
結果自然是攤上他了。
“張大師，您是專家，幫幫忙，幫我看看這件青銅器，是不是我們這兒的工藝。”韓總說自己也是張揚的粉絲，之前還在張揚的直播間拍過東西。
怕張揚不信，他連購物記錄都拿出來了。
其實他就算不說，這個忙張揚也會幫的。
誰讓那倒黴催的鑑寶大會，是他主辦的呢？
這人沒找到臨海去，張揚就偷着樂吧！
“稍等，我看看啊。”
張揚繞過一臉警惕的胡先生，走到這件仿製的四羊方尊的側面。
論仿製的水平，還是挺不錯的。
起碼製作的方式是用的真品四羊方尊用過的“塊範法”澆築，四周可以看到明顯的範線。
“這確實像是煙雲澗村這邊的工藝。”張揚看完物品信息後，淡淡的說道。
但是這話一說出口，現場頓時一片譁然。
張揚的四周響起本地人的質疑聲：
“張大師你能看出產地？”
“真的假的啊，我們這裡的青銅器可是能以假亂真的，如果真是我們村的，你絕對看不出來。”
“老韓，你確定他是網上那個專家嗎？看起來年輕太多了吧。”
“……”
唯一支持張揚的，是地上的老胡。
“看，我就說是你們這兒賣的假貨吧？還得是人家專家，你們還有什麼好說的。”
“咳咳。”張揚清了清嗓子，“大家先別急。”
“胡先生你也先別高興。”
“這件四羊方尊，確實是煙雲澗村這邊生產的工藝品，但起碼已經是三到五年前的事兒了。”
“注意看外面的鏽色，做舊出來的浮鏽，已經有點脫落的跡象，很明顯出廠已經有了一段時間。”
“胡先生你說是你父親兩年前買的，那中間幾年的時間去哪兒了？”
“對啊。”韓總附和道，“五年前的話，那東西從我們村出去都三年了。”
“三年時間，老王家的孫子從出生到現在都會打醬油了，你父親買到假貨，能怪到我們頭上嗎？”
“放屁，我爸他就是找你們村裡人買的，這事兒我有人證，不然我從漢東跑過來幹嘛？”老胡振振有詞的說道。
“張大師，他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韓總小聲的問張揚，“您能不能幫忙確定一下，這件東西到底是誰家生產的？”
“你這也太難爲人了吧？”陳彥光忍不住替張揚說話。
“沒事，這一點兒都不難。”張揚擺擺手，示意榜一大哥冷靜一點。
等會兒還要和韓總做生意呢。
“其實這種事兒，韓總你不應該找我，你直接找王師傅不就行了嗎？”
“他在這村裡這麼多年，是誰的手藝，還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張揚同樣小聲的說道。
“張大師你的意思是……”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張揚剋制的笑了笑。
“我焯！”韓總是聰明人，一下子就聽明白了張揚的言外之意。
這件四羊方尊的仿品，可能就是工坊技術總監王師傅的作品。
韓總嚇得趕緊回頭，看了看四周擺的其他作品。
在張揚話的心理暗示作用下，韓總現在覺得，自家工坊裡每件東西的紋飾，都和這件四羊方尊上的如出一轍。
完了，攤上事兒了。
“哎呀，張大師你早說嘛！”韓總突然莫名奇妙的大聲說道，“來來來，胡兄弟你先起來。”
“什麼情況？”地上的老胡一臉懵。
“好事啊，我們張大師說，這件東西很好找源頭，但是需要時間。”
“他需要去村裡的其他工坊走訪一下，確定每個地方的工藝特色，然後才能確定這件四羊方尊的來源。”
“真的？”老胡看向張揚。
後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當然是真的，哎呀，你先起來。”韓老闆走上前去扶老胡。
“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了。這件事情，關係到咱們煙雲澗村的口碑，剛好張大師也在，咱們一起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對，查，必須得好好查查。”陳彥光在旁邊附和道。
韓總一番刻意操作下，房間裡來看熱鬧的人慢慢都散了。
連老胡都同意先去吃個飯，下午再回來聊聊這件事。
等到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韓總瞅見周圍沒人，趕緊快步走到張揚身邊，神色焦急的坐下來說：
“張大師，我應該沒理解錯你的意思吧，這件東西真是我們這裡出去的？”
“是的。”張揚點點頭，“你不覺得它的工藝和你店裡其他的東西很像嗎？”
“我看不懂啊，在我看來所有青銅器的工藝都是一樣的。”
“別懷疑了，你就是那個罪犯。”陳彥光在旁邊嚇唬道。
“好了，這事兒沒那麼複雜，你這麼大個老闆，把錢退給人家不就好了？”老柳也幫忙出主意。
“我當然沒問題，就怕那個姓胡的不同意啊。”
“沒事，他會同意的。”張揚安慰道。
剛纔他已經看過了，這件四羊方尊是一個叫胡全有的人買的，讓他父親拿到鑑定大會上去鑑定。
爲此還撞壞了好幾個地方。
在胡全有出去之後，張揚已經和當時參與活動的青銅器專家確認過了。
鑑定四羊方尊的確實是個老漢，但旁邊還有老漢的兒子在全程錄像。
這樣一件明顯是假貨的東西，還是胡全有自己找人買的，有什麼好鑑定的？還要錄像？
張揚只想到了一個解釋：
那就是姓胡的想掐頭去尾，用拼接的鑑定視頻去騙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