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人們關上了祠堂大門。
只是木門早已腐朽,處處是縫隙。
“幾位道長……”
祠堂中的村人既害怕又無措,目光不斷的在林覺二人和青玄道長二人身上流轉,最終不知是覺得和林覺二人一路走來要更熟悉一些,還是從剛纔的對話中聽出在今晚林覺二人要更可靠一些,於是目光還是落到了林覺身上。
師妹舉着火把,爲他照明。
兩名披甲執弓的兵士看着十分威武,臉上塗着鮮豔的油彩,像是廟裡神靈兩旁的護法。
“幾位莫怕,我們這裡人多,小心一些,不會有什麼事的,只等我家師兄除妖回來就是。”林覺安慰着說道,“不過也委屈幾位,今晚就在這祠堂中挺一晚吧,莫要回家了,否則怕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不測。”
“是是是……”
時間一點點過去,外頭好像什麼動靜也沒有。
這樣似乎很好,起碼說明三師兄沒有遇險,又似乎不太妙,可能三師兄沒有找到它們。
忽然之間,外頭有了腳步聲。
“有人來了?”
林覺剛想說是不是三師兄回來了,卻在這腳步聲中聽到一點哭訴哀嚎聲。
“哎呀我的兒啊……”
祠堂中的村人都被嚇到了,又有人覺得聲音有些熟悉。
林覺提着柴刀走到祠堂門口,手指已將哨棍握得死死的,一口火氣也提到了喉嚨口。
小師妹自然握着火把,爲他照明。
二人對視一眼,卻見哪怕是小師妹,也像是憋了一口氣亟待吐出的樣子。
這小姑娘倒是意外的可靠。
林覺如此想着,又見那名青玄道長也拿了一柄木劍,站在旁邊,幾人目光對視,隨即各自從門板中找了一條縫隙,往外看去。
只見外面昏昏暗暗,唯有月光,月光中兩道身影跌跌撞撞的走來。
林覺不由越發警惕。
直到走近,這才發現,竟是一個小姑娘和一個老婦人。
“嘭嘭嘭……”
兩人敲響了祠堂的門。
“我的兒啊……”
老婦人一邊敲一邊哭喊着。
林覺正在警惕,青玄道長卻是一愣。
“你們怎麼來這裡了?”
語氣像是認識這二人一樣。
林覺不由疑惑的看向青玄道長。
“似乎是張大家的老母和他妹子。”青玄道長也沒確定,“今天我們來的時候,先到了他家,見過他家老母和妹子。當時張大已經出去了。他們本來想留我們在他家住的,不過我們來了祠堂。”
身後村人聽清聲音,也連忙圍過來。
“他們怎麼來了?”
“外面有鬼怪啊!”
“快快開門!”
衆多村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說道。
“我的兒啊!道長!青玄道長!快開門啊!我兒是不是傷到了?”老婦人聲音悲傷,連連喊道,“我夢見我兒被村頭那些鬼吃了!”
“大嫂嫂你怎麼深更半夜跑這裡來了?”有村人不禁喊道,“外頭危險啊!”
“我來尋我兒啊!我兒怎麼樣了?我兒呢?可在這裡?”老婦人話都說不清了,可話語中的着急卻令人動容。
“哎呀……”
村人不禁都看向林覺和青玄道長。
就連坐在祠堂椅子上、剛被包紮好的張大也聽出自己母親的聲音,着急得差點坐起來:
“可是我母親來了?”
“彆着急。”林覺按住門板,回頭看了一眼村裡的人,又看了一眼張大,隨即對門外問道,“你兒叫什麼?”
“我兒在裡面?可是在裡面?我聽見我兒的聲音了!”
“老夫人請先說,你兒叫什麼?”
“我兒如何了?”
“叫張齡!”反倒是攙扶着老婦人的小姑娘被急壞了,開口說道,“我家兄長姓張名齡,字壽長!”
“你家兄長在哪裡當差?”
“我兒啊……”
“我家兄長不在哪裡當差!在縣裡習武!”
還是那名小姑娘回答,而那老婦人早已神魂不清,也根本不聽人話,只知道呼喚關心他兒。
林覺稍稍鬆了口氣。
村人聽出他的意思,有機靈的,也幫着問道:“伱家過世的老爺子叫什麼名字?”
“我兒還活着嗎……”
“祖父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記不清,好像聽母親說過,叫張華……”小姑娘聽自家老母越是呼喚得急促,就越緊張。
“對的。”
那名發問的村人說道。
這下才鬆了口氣。
於是打開木板。
說來這門板早已腐朽,若真有精怪來侵擾,其實也擋不住什麼,甚至最大的空隙完全夠今天那隻怪鳥鑽進來。
老婦人被小姑娘攙扶着,跌跌撞撞的走進來,一邊走一邊哭喊。
剛跨進門檻,小姑娘看見門口三人,頓時一驚,老婦人則像是看不清,只能看到一支火把發出的亮光,於是腳步也頓了下,眯着眼睛看過來。
隨即又看向祠堂裡頭。
張大已然扶着椅子站起,老婦人倒是看得清自己兒子,立馬在小姑娘攙扶下,跌跌撞撞的走向張大。
“我兒啊!你還活着!活着就好!叫你不要去不要去,你也不聽,爲娘做夢都夢到你被鬼吃了……”
“娘……”
母子互相擔憂,自是情深意切。
“你們怎麼來了這裡?”青玄道長開口問道。
“今日大哥出去,母親便擔憂得很,尤其是大哥遲遲沒有回來。好不容易我哄着她睡着,她忽然又驚醒,說夢見大哥被鬼吃了。剛巧我、我沒有管住自己的嘴,說好像聽見一聲像是大哥的慘叫,母親一聽,又見大哥還沒回來,就執意要來祠堂找兩位道長。”小姑娘的條理還算清晰,“我說這路上有鬼,她也不怕,我拗不過,只好攙着她來。”
衆人聽着這話,一時情緒複雜。
有人感慨母子連心,兒子受了傷,母親在夢中居然也會有所感應。有人感慨母子情深,哪怕是路上有鬼,能嚇退多數人,又如何能夠阻擋呢?
林覺則是眼光閃爍。
心中不禁生疑,是陰邪不敢進祠堂,卻又怨恨張大,因此託夢於張母,將之叫醒,再利用這份母親深情,想把張大帶走。
瞄一眼青玄道長。
似乎他也這麼想。
與此同時,旁邊母子二人早已執手。
“兒啊你還好嗎?”
“我沒事……”
“你都被傷着了還沒事!傷得如何?重不重?怎麼傷着的?”
“一點小傷而已。”
“哎呀流這麼多血!”張母又被嚇到,十分心疼,簡直是老淚縱橫,“就這麼包一下怎麼能行?快快隨爲娘回去,擦些創藥,明天請郎中。”
林覺一聽,頓時警惕起來。
“老夫人!今夜就在這裡吧,那妖怪怕已經記掛上了張大,不能離去!”
“這怎麼行?在這裡流血都要流死!”
“娘,你聽小道長的吧。”
“這麼小的道士!能懂什麼?”
“娘,我不回去。”
“你不回去算了,爲娘回去把金瘡藥給你拿過來。”張母說道。
“老夫人,若外面真有妖邪,便是想置張大於死地。如果你獨自出去,沒有帶上張大,很可能那妖邪會對你下手,藉此把張大騙出去。”
“哎呀……”
衆人一時僵持住了。
林覺眼神一低——
自家小狐狸乖巧的蹲坐在他身邊,卻一直歪着腦袋,將這老夫人盯着,似乎極其疑惑。
“娘你別犟了!”旁邊的小姑娘也不禁說道,不知是心疼兄長還是被鬼怪嚇到了,已經哭了起來,“就聽道長們的吧!”
聽多個人說話的時候,循着聲音看向說話的人是正常的反應,更何況這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轉頭,看向這小姑娘。
卻沒看見,老夫人已擡起了手。
手掌瞬間變成了鋒利的鳥爪。
“兒啊……”
鳥爪閃着寒光,出其不意,一下抓向張大的喉嚨。
這個時候,什麼法術都來不及。
來得及的,唯有一柄柴刀。
“刷……”
一柄柴刀砍在了“張母”的鳥爪上,使得她的爪子一偏,抓到了張大的臉上。
衆人根本沒反應過來,應聲轉頭看向張母,見狀皆是大驚。
即便是練武的張大也對自家母親毫無戒心,被“自家老母”在臉上抓出三道血痕。
“噗……”
身邊一聲輕響,炸開黑煙。
衆人再度轉頭,卻見那“小姑娘”已經化作一隻帶着黑煙、眼中閃爍幽綠光澤的大鳥,撲扇着翅膀往外飛去了。
“噗……”
又是一聲輕響。
張家老母也化作同樣的一隻大鳥,同樣扇着翅膀,艱難飛起,往外飛去。
“別放走他們!
“兩位好漢!射鳥!”
衆人反應過來,頓時各施本領。
木劍剛剛刺來,柴刀便又劈下,擦着怪鳥的身體帶走幾縷黑煙。
師妹口吐陽氣,驚得它們倉皇避開。
衝出的火焰則把它們逼入屋頂。
又有弓箭射穿火光,要麼哆哆哆的嵌入房樑上,要麼便射破瓦片叮噹響,衝入夜空中。
鋤頭扁擔在天上亂晃。
還有小狐狸跳起人膝蓋高,隔鳥一丈遠,伸出爪子想往上抓。
一時祠堂中亂作一團。
慌亂也是好事,來不及思考和懼怕,只由得血氣上涌,像是會隨人數而匯聚一樣。怒氣也是這般,在衆多咒罵中沸騰,哪怕是尋常村人,面對這會變化又詭計多端的妖怪,也什麼都不顧了,只一邊罵着一邊使勁往上招呼。
這怪鳥速度卻很快,加上能飛,避過了許多攻擊。
一隻怪鳥找了個空隙,頓時鑽出了祠堂。
而那隻被林覺砍了一刀的怪鳥則是變得笨拙,又連着被幾箭擦肩而過、被火焰燎到,已經幾乎飛不動了,只得落到房樑上,借房樑躲避。
“兒啊……
“你在爲娘頭上撒尿,咒罵,還壞爲孃的修行,爲娘死也不饒你……”
沙啞的婦人聲音在頭上響起。
林覺則是當做沒聽見,已經堵住了房門的空隙。
兩位弓箭手繼續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祠堂牆邊,尋找角度,搭箭,彎弓,瞄準房樑上的大鳥。
“倏……”
一道箭矢射出。
卻見那大鳥突然炸開成煙,幾乎遮蔽了整個祠堂,不僅腥臭難聞,而且使得火把都受到壓制一暗,一陣昏暗。
“風……”
“篷……”
祠堂中風火交織,消弭黑煙。
火把重新亮了起來。
好消息是,房樑上已經沒有那大鳥的蹤跡了,壞消息是,祠堂中有了兩個小師妹,都愣愣的盯着林覺。
“那怪鳥呢?”
“誰?你是誰?”
“你是誰?”
“師兄,這怎麼回事?”
兩個小師妹,同樣的服飾,同樣白淨清秀的臉頰,同樣鄭重又呆滯的神情語氣,同樣靈動的眼珠子。
“……”
林覺皺眉看着,卻也嘆氣,說了一句:“足下實在是選錯人了。”
兩個師妹一時都沒有說話。
這倒確實——
無論以這小師妹的性格還是她的聰慧,都不會在此時說出“師兄,我是真的”或者“師兄殺了她”這種話來。
“師妹,吐一口純陽之氣。”
“師兄,我的氣吐完了。”
“師兄,我的氣吐完了。”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聲音也一樣。
“咦?”
林覺倒是意外了下。
隨即他張口一吸,以兩口純陽之氣,分別吐在兩名師妹身上。
然而卻都沒有反應。
這倒有趣了一點。
只是仍是垂死掙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