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佳兒這日同阿古氏一道用晚膳,但阿古氏有些心神不寧,兩眼老往外看,說話詞不達意,讓她小姐脾氣冒出來了。
“嫂子心裡有什麼事,請了我來吃飯,卻又冷落我。”
這時跑進來一個婆子,臉上笑咪咪的,讓阿古氏心裡輕鬆起來,拉着餘佳兒的手說,“妹妹別惱,我今日要處置你小哥的一個妾,怕出現預料不到的情形,心裡忐忑,一時冷落了你。”
餘佳兒撇撇嘴,不以爲然,“不就是一個妾嗎?我還以爲什麼大不了的事。你是正經夫人,小哥娶進來的那些讓你折騰得還少麼?這回來裝無奈爲難。到底是哪個?”
“繁氏。”餘佳兒任性,一向敢做敢言,阿古氏也習慣了。
“繁氏?”餘佳兒不懂,“小哥說繁氏救了他的命,要給她在父親面前請功,希望能記上宗譜。哦——你妒嫉了。”
阿古氏道,“我是妒嫉。佳兒你還沒嫁人,所以不明白。男人花心無妨,就怕專心。一專心,就沒了我們這些正妻的位置,厲害的,還寵妾滅妻。不防不行。今日繁氏上宗譜,過不久她就懷上了,再過不久她兒子取代我兒子的地位。”
“哎喲,哪有這麼厲害的。她是妾,她兒子就是庶出,除非你生不出兒子,但這一點已經不可能了,怎麼都輪不到她爬上你的頭。”餘佳兒仍覺阿古氏的擔心多餘,“再說,就她如今這副鬼模樣,小哥尊重感激之外,還能有碰她的心思麼?”
“既然如此,賣了她也沒關係。”就是仗着繁花破相,阿古氏才快快下手。省得夜長夢多,尊重感激之情變成了復寵。貌醜,看多了,也沒那麼醜了。俊夫醜妻的例子不是沒有,而繁花的才情是餘礱鍾愛的一部分,不弄走,心裡不安。
“是沒多大關係,畢竟你是當家的,你說了算。不過,你不怕別人說忘恩負義啊?”餘佳兒和繁花沒有來往。只是就事論事。
“我不怕。又不是把她賤賣,是給她找了一戶好人家當正室夫人,不比在這裡作小妾強麼?”阿古氏問那個進來的婆子。“怎麼樣?看準人了麼?”
婆子忙應,“看準了,牙婆子找了兩戶。一戶倒是富裕,年紀輕輕的公子看着俊,不嫌繁氏破相。就想找個懂琴棋書畫的,可惜也是去當妾室。另一戶殷實,年紀略大,三十出頭的老實漢子,對繁氏也中意得緊,覺得她是個擅長理家的。直接就許正妻。繁氏自己選了老實漢,二百兩銀子交付清,她本想還來跟少夫人您話個別。我說少夫人跟你一年多的姐妹情,肯定見不得你走,非哭得耽誤工夫不可。那漢子遠地兒來的,急着回家辦喜事,所以幫着催。這會兒應該離府遠了。”
婆子說完。交上銀票退了下去。
“瞧,我要是刁難。能只賣二百兩銀子嗎?我羨慕她纔對,好歹能二選一。我那會兒嫁你哥,入洞房才見到得面。老實人好,疼老婆,過日子踏實。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又不能當飯吃。”阿古氏恨不得掏心窩,要告訴別人她多好。
餘佳兒還不至於天真到相信,但也不關自己的事,“好嫂子,正月初五老爺子認義女,請了好多人,南陳向大人也在其中,到時候幫我過過眼。沈姐姐覺得他不錯,你要是也覺得好,我就跟老爺子求去。”
“就你說的那個美玉公子啊?”阿古氏捂嘴笑,“讓你看上,他前世得積多大的福氣。”她不知美玉公子在南陳的風光。
“不,我要是能嫁他,是我的福氣。”餘佳兒只是被寵壞,心眼其實不多。
“別的都好說,就是太遠了。康都與長安相隔豈止千里,把你嫁那麼遠,老爺子肯定捨不得。”阿古氏見餘佳兒嘟嘴,又安慰道,“好了,先讓我瞧過再說。要是真有你說得那麼好,爹孃面前我會幫着說好話的。”
餘佳兒很容易就被逗笑了。
而這時,本該載着繁花奔向遠方的馬車在夜色中拐進了居瀾園。繁花一下車就讓溫暖的燈火包圍,采蘩上前才喊一聲姐姐,她眼淚就掉了下來,抱着采蘩狠勁哭了一場。
采蘩輕拍着繁花的背,“哭吧,把過去受的委屈都哭盡了,今後對自己好一點,再不做犯傻的事。好日子來了,而且還長着呢。”
車上跳下胖豆,對旁邊扮富家公子的姬三埋怨,“憑什麼挑我不挑你?我雖然胖了一點,可也不至於醜到讓那婆子笑得那麼快活吧?氣煞我也!沒眼光。”
姬三一邊抹去臉上的白粉,一邊摘去假髮,“我還冤呢,這般風流倜儻,連個破相的小妾都買不到,反而讓你這個沒財沒貌的搶去,說出去丟人。”
采蘩斜瞪兩人,“演場戲而已,給誰都一樣。”怕阿古氏疑心重,她找了兩個“買家”。阿古氏以爲的二選一,其實花都落她家。
繁花破涕爲笑,放開採蘩抹淨淚,對姬三和胖豆深深一福,“多謝二位相助,繁花銘記於心。”
采蘩這纔看仔細她的臉,一條縱長的刀疤豎過半張面,將出塵的美貌狠狠斬斷了,不由心中一痛,“姐姐——”
繁花知道采蘩要說什麼,“別爲我惋惜,我一點都不難過,真心的。我曾以爲餘礱喜歡的是我這個人,但其實他只是貪圖我的貌。如今美貌不再,若出現喜歡我的男人,我至少可以相信他一半的真心。好事,因爲我實在不擅長辨別騙子,哪怕是吃了這麼大虧之後,仍覺得世上好人多。”
采蘩長吁一口氣,“姐姐豁達,我自愧不如。本來想讓破你相的傢伙負責到底,如今看來可以算了?”
“怎麼負責?”胖豆好奇。
“男人對女人負責,只有一種方法。”姬三風流人物,“就是娶了。”
繁花瞠目,“別亂說,我雖然在餘家沒有名份,可事實卻是餘礱的小妾,怎麼能再讓餘礱的哥哥負責?”
“也不是不能。”獨孤棠回園子了,在外心情不好,看到采蘩就心裡歡喜,“老祖宗有此習俗,兄亡弟娶嫂。當然,如今不興了,有禮在先。不過真要行起來,誰也說不得什麼。”
“講祖宗規矩的,你是第一人。”她就是被他掠婚的,采蘩湊繁花耳邊說道。
繁花先驚後笑,“恭喜恭喜,雖然是早看出來了,卻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成親。”真好,感覺在他們中間,自己也會幸福。
“姐姐說錯了,我和他這會兒算是私定終身,正讓全城的人說閒話,成親恐怕是條漫漫長路,早着呢。”采蘩也笑,瞥一眼獨孤棠。
“我和你看重的不同,得你首肯是最重,其他人說什麼或怎麼看,我不在乎。”先順着心上人的意,但成親不會是漫漫長路。獨孤棠如此篤定,因爲他掌握了采蘩的弱點——禁不住他勾引啊。對她犧牲色相,他越來越得心應手。
“說得真好。”繁花立刻倒戈,“采蘩妹妹,這麼好的男子你可抓牢,跑了你後悔。”
一羣人笑起來,在自家裡,冬夜不冷。
吃了頓熱鬧的晚飯,衆人散了,丫頭們帶繁花去安頓,采蘩和獨孤棠兩人說話。
“聽說大姐來過了。”獨孤棠道。
“嗯,真是個好姐姐,你今後多跟她親近些。怕你還介意小時候的事,她也耿耿於懷,有點過於小心翼翼之感。很怕你會再生她的氣,所以即便對我不滿意,也不好意思說。”采蘩並不一昧說獨孤蘭好。
“我早不介意了,只不過親近什麼的,也未必要做在面上。”獨孤棠回過神來,“大姐對你不滿意麼?”
“沒有特別喜歡我,不就是不滿意麼?不過我能明白她。在她想來,你應該會娶一個出身好又有教養的大小姐吧。我和她所想的理想弟媳相差甚遠,一時緩不過來,你也別大驚小怪,等些日子再說。她要是一上來就跟我套近乎,那才假呢。就像你說得,別人怎麼說怎麼看,不在乎。我也一樣。我不是良善之輩,你也不是,咱倆挺合適,我不覺得配不上你。”采蘩這般自信。
“應該說只有你配得了我。”獨孤棠肉麻一下,然後說正經事,“胡黎除了交待煙雨閣是天衣教的外接點,又說了一件事。天衣教當初劫殺是隨碰的,但我妹妹的死可能不是巧合。”
采蘩一驚,“你是說有人想你妹妹死,所以讓天衣教去的嗎?”
獨孤棠點頭,“胡黎說,大護法本沒打算前往襄州,是接到一封信之後才轉道的,而且直奔我妹妹當時住的康安客棧。胡黎那時藏在煙雨閣,曾在媽媽那裡見過那個信封,後來媽媽派她進了國公府。她一直懷疑一個人。”
“董瑛。”采蘩想都不想。
“對。”獨孤棠有些呼吸不穩,憤怒漸起。但采蘩的手蓋在他的手上時,他便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可是,董瑛爲什麼要害你妹妹呢?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對她能造成什麼威脅?”越涉及身邊人,越不偏不倚,這也是采蘩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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