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秋路耳朵尖,聽到了便要去理論。
采蘩神情不變,擋了他的路,“你要幫死人爭地盤嗎?”死了,還爭什麼?
秋路也明白,“但她們也太囂張。”
“因爲她們可以這麼囂張。”她被官差捉捕的那日,值錢的首飾衣物讓那些丫頭婆子搶空,就在她眼前,也是在沈珍珍刻意安排下。“人走茶涼,而且這是她們的地方,你不過是一個恩客。”
秋路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我只是來喝酒。”
采蘩還是沒表情,但目光在說,“你當我傻?”
秋路皺起臉,“你又不信我!”他真是喝通宵酒,別人就不好說了。
“不信。”采蘩覺得秋路這個人是很可逗的。
“姐姐!”語姑娘淒厲的悲喊傳出來。
采蘩的腳步突然猶豫。屋子裡是明姑娘的親人和愛人,她進去,雖然無惡意,卻只是因爲心底好奇?還不如秋路,他至少和明姑娘認識。
“我不進去了。”她改了主意,將包穗子的手帕遞給秋路,“麻煩你轉交給西大公子吧。”
秋路不勉強,但對她說,“你別急着走,等等語姑娘。我怕她姐姐這麼一走,她會受不了,萬一也想不開。”
“出了這麼大的事,我想她不會那麼快想回紙官署。”她卻只有半日假。
“她不想也得回去。她是官婢,出來有時限,超過時辰會受罰。丹大人雖好,但紙官署還有其他人,並不是每一個都有同情心的。”姐妹倆的命運都不能由她們自己說了算,除了死亡。而官場複雜,人踩人往上爬。
采蘩懂了。
“自己吊死的那個官妓在哪兒?”這時,大搖大擺來了幾個官差。
“這麼快!”秋路低聲道,“到底是哪個多嘴饒舌的?”
“你是相國之孫,還怕幾個官差?”采蘩給他讓位。“去報上你的名,保準他們巴結你,明天來都行。”
“這事我卻幫不得,明姑娘的父親犯得是皇上至今不能原諒的重罪。”所以大赦兩次都沒輪到這對姐妹,“我出面反而會連累語姑娘和她娘。”皇帝也不接受勸諫。
秋路雖說着不能幫,但還是往前站了,發銀子。“人在屋裡,幾位稍稍通融,能讓她家裡人給她換身衣服。”
秋路是有名的貴公子,官差自然認識他,行禮客氣道,“小爵爺,您該知道這個官妓和別人不一樣。上峰下令我們幾個立刻把人埋了。我們也難做。”銀子卻照收,“頂多兩刻時,小爵爺去勸勸吧。”
秋路看看采蘩,露出無奈的表情,走進屋裡去了。
過了兩刻,采蘩只聽見哭聲,卻沒有人出來。再過了一刻,官差們就失去耐性。打算到屋裡擡人。
“幾位官爺,兩刻三刻還是半個時辰,差別並不大,但不會得罪人,只會得好處。”她想做些什麼。
“小姐,不得罪裡面的,會得罪上面的。”官差耐性不足,倒也不太蠻橫,畢竟兩邊都是人物,“可畢竟誰直接發我們餉銀,我們就得聽誰的。”
采蘩知道他們說得不錯,“官爺可否再等片刻,我去將她家人帶出來。如若不然,你們再進去,我絕不會多說半句。”
爲首的官差點點頭,“這是最後一次了。”
采蘩入裡屋,見牀上直挺挺躺着明姑娘,面上遮白綾,而西騁跪在那兒,雙手死死抓着她的裙邊。那一身衣裙粉桃色,樣式和料子都顯得很舊。語姑娘伏在牀頭,仍抽泣不停。
秋路見到采蘩,知道不能再拖延了,說道,“寒澈,別讓官差強行擡明姑娘走,你鬆手吧。我們幫不了別的,至少能讓官差順心,不會揹着我們泄憤,讓明姑娘死後還不能體面。你是爲官之人,應該很清楚這些。”
西騁不動,只覺聲音咬牙切齒,“明兒是我妻,我要厚葬她,不容他人污手碰觸。”
“西大公子,你現在說這些話,除了惹麻煩之外還有別的用處嗎?明姑娘以官妓之身而亡,又是罪臣之女,必須由官府殮葬,根本不可能讓你任意妄爲。”秋路剛纔不好說重話,如今卻顧不得許多,“你越胡鬧,明姑娘的下場就越慘,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她已經死了,還能比這個更慘嗎?”西騁猛然回過頭來,目露兇光。
采蘩冷冷插言,“自然。你這般不依不饒,將皇命置之不理,明姑娘也許只會被草草裹席曝在亂葬崗,但她的家人可能因此遭到重罰。語姑娘如果步上明姑娘的後塵,她們的孃親如果要罰去流放千里,罪魁禍首就不是別人,而是你了。西大公子造紙,難道抄紙往牆上貼就完事了嗎?多爲活着的人想,明姑娘地下有知,纔會欣慰。”
語姑娘聽到采蘩的聲音,轉身來看,眨眼就淚成行,“小......小姐。”
“語姑娘。”采蘩能對西騁說一大番話,但對這位姑娘卻不知說什麼纔好,連節哀這樣的話也不能開口。她切身體會至親離世的痛苦,不是任何安慰能撫平的,只有歲月纔可緩解。
西騁看看已無生命氣息的心愛女子,又看看身旁傷心欲絕的語姑娘,終於放開了手,神情頹然對秋路說道,“你我交情雖淺,但請看在明兒的面上,幫我查出官差會把她葬在哪兒。”
秋路鄭重答應,“即便你不說,我也打算這麼做。西大公子別忘了,不說明姑娘,令弟也是我至交好友。”
官差在屋外問是否能進去了。
秋路說可以。
采蘩走到牀前。扶起語姑娘,默默讓出位置來。
語姑娘看着官差將姐姐擡上竹架,只隨意罩上一片麻粗布,頓時悲從心中來。她們出生富貴,從不知飢餓貧苦,以爲一生平順,即便嫁人也會是受人尊敬的少主母。然而一樁劫銀案令父親背上黑鍋,全家都成爲罪人,兄弟不知流落何方生死不明,姐姐死了卻連像樣的靈柩都沒有。只得破麻粗布。究竟爲什麼?老天爺對她們要如此殘酷。
“不該這樣的……”她站都站不穩,眼前天昏地暗,喃喃道,“不該是這樣的……我們沒有錯……爹也沒有錯……”
有個官差突然看過來。
采蘩心念一動,一邊帶語姑娘往桌邊走,一邊聲音略揚,“語姑娘別擔心。出了這種事,晚回去一會兒也不怕,我會爲你求情的。”
那官差以爲自己聽錯了,便調轉視線。
等官差們出去,采蘩才提醒語姑娘,“有些話不可亂說,會讓小人搬弄。我知道你覺得冤枉委屈。但是在你沒有力量伸冤之前。千萬得忍耐。”
語姑娘恍惚道,“我不怕死。”
“我知道。”采蘩懂得,“你不怕,你娘怕。你姐姐走了,你就是她唯一的希望。”
語姑娘一顫,神志恢復清明,用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向秋路福身。“婢子多謝小爵爺幫忙,若不麻煩,請你能爲姐姐置一副棺木。”解下腰際的小荷包,“這裡是婢子所有的積蓄。”
西騁沒有反應,兀自痛苦萬分。
秋路則道,“語姑娘把銀子收起來,我一定想方設法將此事處理圓滿。”他說罷,走出去佈置了。
采蘩將荷包塞回語姑娘手裡,“相信他的誠意。”
語姑娘點點頭,擦乾淚,“小姐,我們回紙官署吧。”同時道聲大公子,行完禮就走。
到門口時,西騁嘶啞的嗓音響起,“語兒,不能叫我一聲姐夫嗎?”大公子?太刺耳。
“姐姐捨命其實就是爲了成全你。我要是叫你姐夫,那豈不是辜負了姐姐的犧牲?大公子這些年爲我姐姐和我們家做得已經太多,但她承受不起,我更承受不起。今後,請你別再來打擾我們。只要你能忘記一切,重新過你的生活,我想姐姐會安息的。”說說又哭,語姑娘轉身擦淚,“不要讓她的魂魄都不得安寧。”
西騁雙掌扣在眼上,仰天哀泣。
兩人到了院中,秋路告訴她們,已經派燕思暗中跟着官差,一旦知道葬在哪兒,就會通知語姑娘。
回到紙官署,語姑娘一言不發就走了,采蘩將她姐姐的事說給左拐和於良聽。
左拐本來要怪采蘩遲到,現在卻只有唏噓,“這家人到底還要多慘,皇帝才能滿意啊?”
於良心知這話大逆不道,不得不也大逆一回,“皇帝是不是老了,誰都知道語姑娘的父親是替罪羊,他卻不知道。”
采蘩成了最謹慎的一個,“師父,我昨日抄的紙幹了麼?”
還是造紙吧。
此時,就在城郊一處宅子裡,有兩人也說着明姑娘的事。
“死了?”一人正練射靶,“氣絕了?”
“是,絕對死了。”一人幫他遞箭。
“把她住的院子清理乾淨。”一箭飛出,飄靶。
“主子放心,昨晚已經清理過,所有的人都當她自盡而死。而且,正好老鴇要找法師驅邪,我怕有遺漏,已經安排下去,會再行確認。”再遞一箭。
“那就好。要不是她追着陳年舊事不放,我還不至於要她的命。”第二箭險險射上靶邊,心裡煩躁。
“萬一她妹妹也知道——”那人諂媚,“主子休息會兒吧。”
“一個官妓,一個官婢,都是螻蟻,捏死太容易。她也不過剛開始懷疑,不會那麼快把她妹妹牽扯進來。你先盯着,若沒什麼動靜,就等一段時間。姐妹倆挨個兒死,會引人注目。”順着話,不射箭了,殘酷笑道,“不過,遲早讓她們姐妹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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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沒借口,就是出門了,寫不到兩章。(最近事情比較多。)
今天明天一定保持日更,星期一爭取繼續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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