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叫出俞挽清的名字之後,太雛卻眉頭一揚。
不對勁。
“俞挽清”這個名字,和眼前的這個存在,對不上。
神話級的存在對於“名字”已經擁有了一定程度上的感應,這個感應不只是自己的,還包括了別人的。
俞挽清只是單純的文字,但是當其和具體的人與事蹟聯繫在一起的時候,便成爲了能夠直接指向某個個體的“名”。
感知範圍內,任何唸誦太雛名字的存在都能被她模糊感知到,而同樣的,當太雛說出某個存在的名字時,心中也會有相應的感知。
不會太準確,但是這個感知絕對真實存在。
而現在,這個名,卻和眼前的人,對不上。
她不是本體?
不對。
她研究禁卡研究了這麼長的時間,太雛不會分不清眼前的是人還是禁卡。
她可以篤定,站在自己面前的,確實是俞挽清本人,沒錯。
那爲什麼……
太雛眉頭稍皺。
“你將自己的名字抹去了?”
俞挽清笑着點頭:“老師,還是您懂我。”
太雛:“……”
她一步邁出,身形已經跨越了池塘,來到了俞夫人的面前。
俞夫人深夜品茶,面前只擺了一張桌子、一把椅子。
而當太雛出現在這裡,便忽然有血色的能量從地面之中涌起,在這方小桌子旁凝聚出了另一把椅子,於是太雛便施施然坐在了上面。
她伸手拿起俞挽清的茶壺,稍稍傾倒,一股茶水從壺嘴涌落,掉落在了一盞剛剛凝聚出來的茶杯之中。
如今,皇陵之外,整個世界都已經被血色籠罩,原本連月光都沒有的、深沉的夜色之中多出了盈盈的血光,讓這個世界的可見度都高了不少。
就像在帝都時的那樣,現在,這附近的空間已經變成了只屬於太雛的領域,她可以掌控其中的一切。並且,只要不是神話,便無人能夠將感知涉足進這片領域之中。
非但如此,只要太雛還在維持這片領域,那麼任何試圖離開這裡的存在,都相當於直接和太雛進行對抗。
也就是說,俞夫人,已經逃不掉了!
構建這片領域的,實際上是太雛的劍意,那道可以計算一切、窮盡所有可能性的太衍,所以,這片空間在理論上是完美無缺的。
從氣息上看,俞夫人已經有七級——看來上次一別之後,她的實力又有精進。
但,別說是七級,就算是鎮國又能怎樣?在太衍面前,她不可能有一丁點的逃生機會。
所以……
“爲什麼要這麼做。”太雛啜飲一口,“名字很重要。”
越是強大的人,便越是能感知到這一點。
前面說過,神話級別的存在,已經能夠感知到名字與自身的聯繫了。
但……這個關係,有些莫名其妙。
別人念你的名字你就能聽到?這固然聽上去很有逼格,但是,一切都是相互的,你能夠通過這種聯繫感知到那個念名字的人,那麼對方也有機會、有可能借此感知到你!
某種程度上說,這算是一個弱點!
對於那些普通人來說還好,但是假如唸誦名字的是一個同爲神話的存在呢?
這豈不是說,自己的座標對於別的神話來說是公開透明的,想知道就知道?
神話自己是可以主動減弱與自己名字的聯繫的,但是卻始終得留下那麼一點,雖然理論上講削減到極致的真名聯繫已經不會被神話所感知了……但這個世界這麼大,誰知道有沒有其他的神話有什麼邪門的能力,就是能做到這一點?
更別說,有很多強大的能力,只依靠名字作爲媒介就能夠觸發。
就像是楓的【斬名】。
所以,就太雛所知道的,成爲神話、察覺到真名聯繫之後,所有人都興起過這樣一個想法——抹去真名!
既然是弱點,那麼抹去就是了。
但,沒有人嘗試過。
因爲一旦當他們試圖將這個想法變成現實的時候……就會從心底升起一股近乎荒謬的寒意。
這股寒意讓他們彷彿回到了,在最弱小的時候面對最強敵人的那個瞬間。
所以,沒有神話,敢於將自己的名字抹去。
因爲在他們的感知之中,這與自殺無異!
而在她的面前,俞挽清,竟然直接做到了這一點。
按理說這是一個謬論,沒有成神之前,俞挽清應該都察覺不到和真名的聯繫纔對,又怎麼可能抹去真名呢。
感知不到,又怎麼斬斷?
面對忽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的太雛,俞挽清的茶杯中蕩起了一層漣漪。
她的表情仍然帶着笑意,臉上看不出驚慌,只是道:“沒有什麼是必不可缺的,名字也一樣。”
“……你已經無法成神了。”
雖然不知道名字對於神話來說意味着什麼,但是神無法失去名字,這是肯定的事。
“原來老師您這麼看好我,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你可是我的弟子。”
聽到這話,俞挽清掩嘴輕笑。
“那就承您吉言。至於名字……要是還留着我的名字,我怕是沒辦法安穩活到現在。”
說着,俞挽清轉過頭,看向了一旁走過來的於蒼。
“你說是吧,於蒼?”
於蒼:“……沒有我的茶嗎?”
太雛:“你就別喝了,茶裡有毒。”
“……好吧。”
於蒼一聳肩。
還真是不避諱。
這麼明目張膽地下毒?不過,看太雛的樣子,恐怕這毒對她也沒什麼用。
他看向俞夫人,被揭穿了下毒的行徑,但她的表情卻仍然如常,彷彿這和她沒什麼關係一樣。
於蒼現在是真有點佩服她了。
被神話騎臉,竟然還能如此悠閒。
“我沒有讓楓試圖殺過你。”於蒼露出了一抹笑意,“畢竟,一刀殺了你,有些便宜你了。”
他知道俞挽清指的是什麼。
楓的【斬名】,只要宣言一個名字,就能無視距離發出必中的斬擊,然後,再斬一刀。
以楓和俞夫人之間的實力差距,這一刀俞夫人半點能夠接下來的可能性都沒有。
也就是說,在有了失落鄉往聖那張魂卡之後,於蒼便有了隨時擊殺俞夫人的能力。
不過於蒼沒有這麼做。
這一招第一次出現,是在天門用來對付桀聽,荒蕪教派也參與了這次任務之中,所以於蒼並不確定俞夫人知不知道【斬名】的存在。
按道理講,雖然他有把握俞夫人接不下這一刀,但是也不能百分百保證能殺死——畢竟是禁卡師,有什麼邪門的自保能力都有可能。
而假如俞夫人離得太遠,那麼砍一刀最多知道她那時的位置,補不上後續的傷害。其實意義不大。
誠然,於蒼可以時不時地來一刀解解悶。
但考慮許久,他還是決定,這一刀放在關鍵時刻再用吧。
而現在聽這意思……俞夫人直接連自己的名字都放棄了?那豈不是說,他已經徹底錯過了砍俞夫人一刀的機會?
可惡。
太雛:“所以你就是因爲這個放棄了名字?”
她的語氣中,多少帶上了些恨鐵不成鋼。
她一共就兩個承認的弟子,如今卻看到一個主動放棄了成神之路。
這實在是……
聽到這話,俞夫人又輕笑道:“我以爲,老師不會在意我這個將死之人的感受了。”
“……”
將死之人。
是察覺到自己的殺意了嗎。
不,以她對自己的瞭解,這種東西根本不用現場察覺,早就能知道了纔對。
那爲什麼……還敢出現在這裡?
“確實,不全是這個原因。”俞夫人輕輕喝了口茶,“首先,我要感謝於蒼的好心,沒有對我一個婦道人家太過過分。”
於蒼:“你值得更好的。”
“……謝謝。”俞夫人點點頭,“其次嘛……假如不抹去名字的話,在接觸到那些存在的時候,我便已經瘋了吧。”
“嗯?”太雛臉色稍動。
哪些存在?
什麼存在,是必須要放棄名字才能接觸的?
一時間,太雛心中似乎有了什麼預感,她眼中掠過思索,卻一時半會無法將這個預感和確切的事物聯繫在一起。
既然有這種感覺在,那麼,俞夫人所說的這種預感,她就絕對見過纔對。
是什麼……
而在這時,俞夫人輕輕將茶杯放在了桌上。
她轉過頭,看向太雛:“老師……我的作品,您都看過了吧?”
太雛則是用指節輕輕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沒有擡頭。
“李安久還行,可惜仍然是半成品。至於棋兒……於蒼改得比你好。”
雖然俞夫人沒有明說,但是太雛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畢竟,只有那兩件作品,值得入太雛的眼。
別的作品,就算太雛路上見過,也不會記住。
聞言,俞夫人輕輕一笑,旋即便嘆了口氣:“在自己的老師面前,被別人比下去了呢……不過,畢竟是故人的孩子,這也沒什麼不好的。”
於蒼眼神稍眯。
“那麼,還有一件呢?”
“還有?”太雛稍稍回神,“太失敗的作品,就不要提了。”
“我當然不會玷污了老師您的眼睛……再想想,老師?”
“哦?”太雛神色一動。
還有?
有什麼被自己忽略了的嗎?但假如是驚豔的作品,自己不該毫無印象。
想到這,鬼使神差地,太雛擡起了頭,看向天空。
那裡,是佛國的位置。
而太雛的目光,卻並沒有落在上面,而是穿過了其中,看向了更深、更遠的地方。
忽然,她一笑。
“……我就說,你怎麼會毫無防備地坐在這裡,這不像你。”
以她對俞夫人的瞭解,這個女人絕對不會冒着生命危險,去做一件沒有意義的事。
風險,應當與收穫成正比。
既然如此……徒弟做出了滿意的作品,師父怎能不好好觀賞一番。
“您發現了。”俞夫人臉上的笑意似乎更甚了幾分,“老師,您還是沒變,還是這樣的追求完美……老師,您應該在見到我的時候,便將我殺死的。”
“有趣……你在教導我?”
是的,太雛行事,向來追求完美。
所以,在發現俞夫人之後,她便一直沒有下手。
因爲,她沒有看到俞夫人的底牌。
從張開這血色的世界開始,太雛的劍意就一直在對這附近進行不間斷的計算,她在試圖找出,支撐俞夫人站在這裡的那張底牌。
但,一無所獲,
所以,太雛並沒有出手——正巧,她也想和這位許久未見的徒弟聊一聊。
追求完美是自己的弱點,她一直都懂。
在帝都時,楓就能用一招不完美的劍法繞開太衍劍意。
只是,她不會爲了掩蓋一個區區弱點,就更改自己的行事風格。
何況,這其實根本稱不上弱點……只是在現在,確實被俞夫人利用到了。
現在,太雛已經瞭然,俞挽清,有兩張底牌。
一張,便是對自己的瞭解——她知道,自己在算清楚一切之前,不會下死手,或者不會出手。
第二張——她確實也見過。
“邪神。”
太雛也放下了茶杯。
“召喚邪神的法門,出自你手——但我想不明白,邪神的注視對我沒有作用,你仍然活不下來。”
聽到這話,俞夫人忽然低沉地笑了。
她輕輕站起身,長呼了一口氣。
“老師啊……這天下間,若不抱着必死的覺悟,誰人敢這樣站在您的面前?至於您的問題——接下來,讓我來爲您奉上答案!”
嗡!
血色的世界之中,一旁的水池忽然綻放出了無數星光!
長生帳中,是沒有星空的,佛國熄滅就是黑夜,而黑夜一片寂靜。
更別說,在太雛的領域之中,隔了兩個世界,更不可能看到星空。
但,如今,眼前,那皇陵之前的水池之中,赫然倒影出了一片璀璨星辰!
於蒼面色一變。
要召喚邪神了?
“樓延,不要反抗!”
“哦哦……好!”
他一擡手,便已經將樓延收入了降輦之地中。
他和太雛都還好說,但是樓延這種連魂能井都沒有覺醒的普通人,若是一被邪神注視,恐怕會直接在瘋狂中畸變、死去!
太雛眉頭稍揚,她擡起一根手指,但俞夫人先一步開口道:
“老師,沒用的,邪神已經來到了此處,您也無法阻止!”
“……那你要如何贏。”
“贏……呵呵。”俞夫人張開雙手,深吸一口氣,“這還要多謝於蒼啊……”
於蒼:“……我?”
“你的創造……實在可口。”
於蒼這時才發現,俞夫人的腳下,不知何時,多出來了一灘濃郁的陰影。
“——我以我的身體作爲素材,將禁忌的星辰在血肉之上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