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了,周阿姨!”楊文峰一進門就故意提高聲喊,越過周阿姨的肩頭向房間裡東張西望。
周阿姨高興地牽着楊文峰的手,把他拉進客廳裡。坐在沙發上看報的周局長並不移動,只是從老花鏡上擡起眼睛打量了一下楊文峰。周阿姨看到周局長的樣子,假裝生氣地搶過周局長手中的報紙,說:“我說你呀,人家小楊自從知道你身體不好,打了好幾次電話過來問候你,今天一聽說你在家,馬上就趕過來了。你看你這樣子,還擺什麼領導架子,再說再過兩個月你就退休啦!”
周局長取下老花鏡,故意帶着嘲諷的表情說:“你以爲他真是來看望我的病的嗎?哼,他是想知道自己不該知道的事情。”
然後周局長又盯着楊文峰說:“你就是不死心,對不對?”
楊文峰嬉皮笑臉地看着周局長,周局長也只好嘆了口氣。周阿姨見這一老一少又耗上了,只管自己笑着進廚房做飯去。
“謝謝你從田海鵬那裡獲得的情報,小田怎麼樣?”只有兩個人時,周局長問。
“一切都順利,海鵬這次借回來參加奧運會的機會在大陸消失,不再回美國去。奧運會之後,我們就會讓李建國獲得釋放。”楊文峰停了停,“你們部開會有結果嗎?”
“有結果,不過那不是你應該知道的!”
“我知道,周局長。其實我有消息來源,你們傳達到省部級的文件我都可以看到。只是你們部裡的文件更加絕密,也更加有用,我無法知道。”
“小楊,”周局長語氣有些嚴厲,“你要小心,不能玩火!不管你是懷着什麼崇高的目的,以非法手段竊取國家機密的行爲都是犯罪的!你不要再在我面前說你有消息來源的事,我不想知道,你做的事你自己要負責!另外,你的工作應該結束了。”
“不,我心裡很有些不安。”楊文峰固執地打斷周局長的話,“我一定要和您談談,離奧運會開幕式只有幾天了,如果我不說出自己想法的話,萬一有什麼事情發生,我會後悔一輩子的,到時您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
周局長放下手中一直拿着的眼鏡,楊文峰心裡踏實了,知道可以正式開始談了。楊文峰低聲地說:
“周局長,我知道你們部最近得到了好幾份重要的絕密情報,情報都是關於美國內部強硬派以及美國政府分析中國要借奧運會崛起,並預測有些仇華個人和團體要破壞奧運會,從而阻止中華民族的崛起。我還知道,你們有些情報直接暗示破壞奧運會的幕後指使正是這幾年看到中國日益強大而坐立不安的美國。這些情報且不說來源是否可靠——我相信至少你們認爲是可靠的,就單單以情報的內容來說,我敢說你們上下沒有人會有一絲一毫的懷疑,對不對?這之中的原因我不想多說,只是舉幾個例子。如果我現在告訴你們,西藏要獨立,是美國支持的,我想從政治局到下面的邊防戰士幾乎都會點頭稱是吧?!可是你們也知道西藏和中國的關係從歷史上來說都不那麼緊密,美國沒有插手西藏時,西藏就不鬧獨立嗎?還有臺灣,全國人民幾乎百分之百堅信是美國在暗中策劃臺灣獨立,可是大家忘記了過去四百年中臺灣一直是分分合合,那時的美國人大多還不知道有臺灣這個地方。何況這些年要不是美國,臺灣陳水扁總統早宣佈獨立了。例子不需要再舉了,我想說的是,作爲情報戰線,收集預警性情報本身就是預測災難的,但是‘聞到玫瑰花香,就到處找棺材’的做法也害人不淺呀。
“最近西方學者在反省冷戰歷史時,有學者提出冷戰完全是一場誤會,而造成這個誤會的正是美蘇兩國叱吒風雲出盡了風頭的中央情報局和克格勃。雖然這有些誇張,可是如果我們仔細研究,就會發現不無道理。美蘇兩國當時很多決策都是基於兩國情報機關的秘密情報,現在解密的檔案已經顯示,很多情報都是故意誇大了對方的能力和意圖的。例如肯尼迪總統上臺後,美國中央情報局提供給他的情報稱當時美蘇兩國存在巨大的“導彈差距”,指出蘇聯發展導彈的數量和質量遠遠超過美國,這情報讓美國人民和總統都大吃一驚,於是拼命生產導彈,擴軍備戰。美國的這一做法再經過克格勃傳回莫斯科,結果正如所料,蘇聯也開始大規模擴軍備戰。之後兩國基本上都無法停下來,最後蘇聯因爲國力不支,竟然被拖垮了——如果說兩國情報機構這樣有意無意地錯誤高估對方的能力還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那麼故意混淆或者高估對方的敵意就永遠無法證實了。美蘇在冷戰時候動不動就劍拔弩張,無論是美國還是蘇聯都認爲對方隨時要置自己於死地。到現在冷戰已經結束快二十年了,冷戰時候的兩國秘密檔案也開始逐漸解密,可是歷史學家和冷戰專家們卻驚奇地發現,兩國當時其實誰都沒有任何主動進攻對方的計劃和圖謀!原來他們整個冷戰中爲了防衛對方而制定的整整五十年國策都是基於一些嚴重的誤會。那麼,這些誤會是哪裡來的?
“就是美蘇兩國當時的情報機構中央情報局和克格勃。我不想討論他們的動機,但有一點我們不能不看到,冷戰時候這個世界上權力最大,名聲最響,花錢最多的機構就是美蘇的情報機構!情報機構本來是爲決策者制定決策提供情報信息的,在當今社會,情報機構絕對要獨立於決策機構,可是在當時冷戰中,你會發現中央情報局和克格勃幾乎靠自己的‘情報’左右着世界局勢。典型的例子就是我們常常在電影裡看到的,當一位政治家或者一位軍人不相信對方會如何如何時,一位中央情報局或者克格勃的情報官就會瀟灑地說:我們有情報顯示——結果誰都得閉上嘴巴。那些情報的來源大多是對方的叛變人員,他們爲了得到金錢和重視,道聽途說,甚至肆意誇大,而情報機關的人自然也從自己的利益出發有選擇性的相信了。”
“小楊,你是要我們不要相信從美國獲得的情報?!”周局長繞有興趣地打斷楊文峰的話。
“周局長,我不是這個意思,也不敢有這個意思。我理解,作爲情報人員,必須從最壞的出發點出發,但我確實想告訴你,中國的情報機構絕對不要步蘇聯克格勃和美國中央情報局的後塵。這兩個情報機構都非常會收集情報,這一點我們望塵莫及,但是他們都在情報分析上存在着嚴重的問題。
“蘇聯的整個情報部門包括克格勃在內是世界上最會收集情報的,從暗殺到色情間諜無所不用其極,可是他們整個情報機關卻沒有情報分析部門,更沒有什麼情報分析人員。情報官員在獲得原始的情報後,只要感到‘政治正確’,也就是當時有反美性質,就直接報到蘇共政治局,結果那些原始情報就牽着當時閉目塞聽的蘇聯政治局領導人的鼻子走。所以,當那些情報是不準確甚至是假情報時,蘇聯的決策就自然出了問題。美國總統里根本來就是演員,於是象演戲一樣搞出了高深莫測的‘星球大戰’計劃,那計劃其實只是紙上談兵,美國人自己都搞不懂也不相信其可行性。然而,原始材料被送到蘇共政治局的桌子上,結果他們硬是要全國人民再次勒緊褲腰帶去搞武器發展對抗根本不存在的‘星球大戰’,這就是蘇聯情報界的問題!當蘇聯解體的時候,他們的核子武器已經可以把地球炸燬好幾十遍,然而人民卻沒有面包吃!因爲蘇聯的統治者堅信,美國馬上要過來消滅蘇聯,這樣想着,就發現麪包一點用處也沒有,不如花大錢製造死亡武器!
“美國的情報界也有自己的問題,同樣出在情報分析上。和蘇聯不同的是,美國中央情報局從開始就比較重視情報分析,對於所獲得的原始情報一定經過分析後加上評論再上報白宮。但是也許是太重視情報分析了,中央情報局把這部分工作交給政客和兼職學者去做,而沒有交給專門的情報分析專家。中央情報局直到2003年才設立專業的情報分析學校,開始重視專業情報分析人員。這以前,他們的原始情報都是由情報部門上報給情報局的行政領導,這些行政領導都是任命的政客,當然有些情報則請外面的專家學者來分析。不幸的是,美國幾乎所有的專家學者都受到利益集團的資助和控制,這樣做的弊端是什麼呢?就是政客們根據政治需要肆意解讀情報內涵,根據自己的好惡,政治觀點來決定上報哪些情報到白宮,壓下哪些情報不表。這樣做的結果不言而喻。當美國總統布什想打伊拉克時,中央情報局的官員心知肚明,他們當時獲得的情報可以說是有一半堅持說伊拉克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有另外一半則持否定態度的,但是政客們爲了迎合總統的喜好,於是把那些總統喜歡的情報遞上去——
“周局長,我知道我們國家的情報機關裡有一批優秀的情報分析專家,不過我不敢確定他們的眼界是否夠開闊,知識是否夠豐富。我們的情報機制有一個主要缺點,就是目前仍然不信任從國外留學歸來或者在西方工作過的人進入我們的情報機關。所以,我們部裡的情報分析專家都是真正由我們自己國家培養的優秀人才,可是這對於情報分析人員卻是個致命弱點!因爲他們分析的是外國來的情報,如果對目標國家缺乏切身體會,是不會有正確的理解的。
“周局長,您是情報界的老前輩,我本不應該班門弄斧的,不過這裡請您原諒,我今天就作一次您的情報分析人員。我在美國呆過,學習過,對於這次您獲得的情報有一些看法,不吐不快。您知道我們以前很怕美國人搞精神污染,爲此搞了好幾次運動,搞得全國人民象大掃除一樣,轟轟烈烈的。這運動從政治領域延伸到精神領域和性生活領域,可是我在美國的感覺就是,人家根本不知道我們在幹什麼。其實,美國人尚在從猴子進化到人類的時候我們中華民族的祖先就發明了房中術,性交十八式,要說污染,人家也是被我們先污染的——”
“小楊,你又跑題了!”周局長提醒着,以皺眉頭的方式把笑憋了回去。
“好好,我不跑題,回到你們獲得的幾份情報上。以我對美國人的瞭解,他們對於中國強大懷有戒心,但是卻絕對不會利用極端份子來破壞奧運會以達到遏制中國和平崛起的目的。美國政府內特別是情報界仇視中國,把中國作爲今後五十年最大威脅的也大有人在,但有些事情他們絕對不會做,不是因爲怕中國,而是因爲怕歷史,怕人民!至於您再問我爲什麼會有這個結論,我沒有辦法解釋,我只能告訴您,我在那個國家生活過,我瞭解那個國家的人民。美國的政策雖然表面上是政客在操縱,但最終卻是由美國人民決定的。記得你們以前非常關心這樣的問題,那就是如果中國打臺灣,美國是否會出兵?也聽說國家安全部派遣了很多學者專家去想搞清這個問題,其實你們找錯地方了。自從越南戰爭後,一些大的戰爭特別是涉及到中國的戰爭,美國任何總統都要看民意調查。目前美國人根本不支持美國政府捲入和中國的戰爭,任何總統也沒有膽量以什麼國內法律‘臺灣關係法’來作爲發動對中國戰爭的藉口。美國打小小的伊拉克都是靠民意調查來決定的,根本不是什麼總統的一意孤行。如果當時同意打伊拉克的民意少於百分之五十,總統是不會出兵的。同樣,任何有理智的政客也絕對不敢捲入破壞中國奧運會的陰謀中,這在美國是個常識,但在中國卻如此難以理解。”
“小楊,”周局長平靜地說,“你雖然羅羅嗦嗦的長篇大論,但我想我還是抓到了你的主要意思。並且我得告訴你,我非常理解,但是你也要理解,作爲情報部門,我們的責任就是報憂不報喜。就象你說的美國中央情報局,他們確實爲了經費,爲了獲得重要地位而故意誇大對手的力量和動機,這在歷史上屢見不鮮,可是他們並沒有要爲這些誇大和錯誤負責任。但只有一次‘911’事件他們忽視了,結果中央情報局幾乎受到來自各方面的責難,差一點被國會要求改組。其實‘911’事件前,中央情報局也獲得過這次襲擊的蛛絲馬跡,只是這次中央情報局沒有‘誇大’獲得的情報而已。好,現在回到我們的情報上。我當然希望你的分析是對的,我更加不願意相信這些情報是真的。如果美國真要使用破壞奧運會來阻止中華民族的和平崛起,那對世界都是災難。因爲不管承認不承認,目前的世界經濟格局已經開始由中美兩國共同決定!可是,作爲情報局長,小楊,獲得這樣的情報,我如何可以掉以輕心,完全靠你的分析和我的願望來決定?再說,你剛剛一直說是我們誤會了美國人,那美國人是否也在誤會我們呢?如果美國人並不象你分析的那麼理智的話,如果他們在誤會我們的情況下而採取了讓人無法理解的行動,那麼我們不是犯了致命錯誤!”
楊文峰臉上嚴肅異常,想了想,開口道:
“周局長,我正要說到這點。您說得非常有道理,其實冷戰中就算美蘇有一方意識到情報部門在搞鬼的話,局勢照樣無法改變,因爲對方還在誤會你,還在全球遏制你,你就算單方面停止軍備競賽也是無濟於事的。
“我今天來的主要目的不是分析你們收到的情報,而是談我們從美國那裡獲得的情報,有些我已經告訴過您了,都是田海鵬報回來的。情報宣稱,中國人要借奧運會和平崛起,在這個和平崛起的過程中,中國強硬派要藉機打擊美國,目標就是參加奧運會的美國代表團。情報還說,中國政府很可能默認這些恐怖活動,他們到時不用出面,只要暗中給極端民族主義份子開綠燈,或者對外來的恐怖份子睜隻眼閉隻眼就可以達到目的。當然,美國的情報還認爲中國破壞美國奧運會運動員有可能是爲了獲得更加多的奧運會金牌——”
“哈哈哈哈,”周局長忍不住笑起來,“真是可笑!這些美國人,我們也透過外交途徑給他們從側面解釋過,他們只是吃驚地看著我們,好象——”
“好象你們的解釋更加讓他們相信自己那些情報的準確性,對不對?”楊文峰笑着問。
周局長點點頭,楊文峰嘆了口氣,接着說:“這就是現實,我們以爲特別可笑的東西,美國人信以爲真,我們現在信以爲真的情報,也許同樣會被他們一笑置之。美國人無法想清楚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中國人即使把奧運會作爲和平崛起的象徵,但也絕對不會在自己家的土地上爲了爭奪金牌而採取卑鄙的手段!再說,中國政府什麼時候想過要破壞美國在世界上的國際地位?可是美國人不但相信,而且非常重視,他們已經由國家安全顧問主持召開了國家安全擴大會議,佈置了工作,其中田海鵬就是作爲便衣被秘密派遣回來的,和他一起的還有中央情報局和聯邦調查局總共不下三百名高級情報官員和資深探員,我們無法掌握他們的名單,更何況有些不是持美國護照的。”
“美國人的情報機關也一直在有意和無意地歪曲中國的情況,有時我也擔心如果我們不理智的話,兩國可能在一些陰謀家的策劃下,走向對抗。”周局長眼睛深邃地說,“中美兩國如果走向對抗,對兩國政府,兩國人民都有百害而無一利。美國中央情報局最近在分析中國問題時一直故意混淆一些概念,例如他們把中國過去文革時提出的解放全世界等過激的口號套到現在對中國的分析上,認爲中國遲早是要擴張的。這還不夠,他們又從中國現在的經濟發展速度(這速度當然無法持續保持)推算出未來二十年後中國的國力,這樣,他們就使用過去的動機,現在的速度,和未來的實力這三個不同時間的概念分析中國,結果得出了一個龐然大物的怪物——個經濟高速發展着的超級強國叫囂要打倒美帝國主義!!”
“哈哈哈哈——”這次楊文峰也忍不住笑起來,邊笑邊說:“這樣的分析真是高妙,如果這樣分析,連我也相信中國是個威脅呀。哈哈——”
“楊文峰,”周局長突然嚴肅起來,“你講了這麼多,該入正題了吧,你不要以爲我不清楚你,你想問我什麼就問吧。”
楊文峰一怔,心裡暗暗佩服周局長的眼力,他隨即看了看牆上的鐘,開始講自己的分析:
“周局長,現在明白兩邊情況的不只是我一人,您也算一個,所以我講起來您就會更容易理解。
“在奧運會關鍵時刻,中美雙方情報機關都同時收到了如此敏感的情報。美國收到的情報說中國要利用奧運會打擊美國,藉機和平崛起;而中國收到的情報又說美國要利用極端份子和恐怖份子破壞奧運會,破壞中國和平崛起。這兩份情報何其相似!!難道僅僅是巧合嗎?從我們剛剛的分析,不難看出,無論是國家安全部還是中央情報局獲得的情報都恰如其分地迎合了兩國的情報需求,迎合了兩國國內的部分人士的心態,這使得兩個大國的情報機關很快都相信了情報的內容,都不敢掉以輕心。但同樣通過我剛剛的分析,我們可以這樣說,兩國收到的情報不可能是真的,因爲他們互相矛盾!提供情報之人看準了中美兩國情報界絕對不可能互相通氣,理解,更別說互相交換情報。從兩國收到的情報內容來看,雖然意思完全相反,但口氣和事件卻基本上是一樣的,例如奧運會、破壞、和平崛起等這些主題字,都反覆出現在兩國的情報中。我可以理解中美其中之一收到假情報,但是同時收到相同內容的假情報的可能性有多大?所以我可以判斷,提供情報給中國國家安全部和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間諜是同一個人!而且從兩國情報機構對這個情報的重視以及對來源的守口如瓶,可以判斷出提供情報的人被兩邊都認爲是重要的間諜,所以那個人一定是雙面間諜!”
周局長的手顫動了一下,這沒有逃過楊文峰的眼睛。
“周局長!”楊文峰故意不看周局長的眼睛,“只有您知道這個雙面間諜的名字,你可以告訴我嗎?”
周局長的眼睛裡明顯露出焦急和痛苦,楊文峰心裡有些難過,他知道對於情報首長來說,最大的痛苦莫過於發現自己的間諜是雙面間諜了。歷史上有很多情報首長寧肯抵賴,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間諜是雙面的。如果楊文峰猜測沒錯的話,那位間諜還一直是周局長依賴的,如果現在承認他是雙面間諜,那麼過去提供的所有情報已經被中和,有些甚至是被故意“喂”給我們國家的。楊文峰想到這裡也覺得心裡很難受,他擔心即將退休的周局長是否受得了這一打擊。
“周局長,”楊文峰小聲說,“這個雙面間諜不可能是美國人,因爲美國人無法真正瞭解中國人的心理。但可以判斷,這個人又生活在美國,因爲美國是個開放社會,中國人更加容易瞭解美國人。所以我們說的這個雙面間諜應該是在美國的華人!他絕頂聰明,也從自己平時給兩邊提供情報時慢慢發現,中美雙方其實在對方情報機構都沒有真正的情報來源,所以這使得他在這次提供假情報時膽大包天。這從他提供情報的順序可以看出來,例如他剛剛給美國提供了情報,等美國將要向中國政府提出縮小奧運會的要求時,他又立即給中國政府提供情報,說美國想借反恐而要求中國縮小奧運會規模,但真正目的卻是遏制中國。這樣爲兩邊喂假情報去火上澆油,牽着兩國的鼻子走!
“只是可惜,這個雙面間諜沒有想到有我這個人存在!爲了搞清楚我的同學爲什麼接二連三的出事,我是目前唯一可以清楚看到兩邊情報機關收到重要的情報的人!這邊當然是因爲得到您的信任和配合,我沒有用多久就看出了這個雙面間諜的詭計!”
“可是,小楊,”周局長勉強支起身子,“按照你的分析,那雙面間諜既然受到中美兩國的重視,爲什麼還要冒險同時提供這樣的情報呢?就算他不知道你的存在,但畢竟也是冒一定的危險的,對不對?他這樣做有什麼動機?對他有什麼好處?”
“這正是我現在要急於知道的,我想也許最近因爲什麼事件,他沒有象以前那樣備受重視了,因而心生此計。當然可能有更加複雜的原因,不過我堅信要想找出此人的動機,必須分析這個人,要找他的致命弱點,就知道他爲什麼這樣做了,這正是你教我的。所以,請不要再堅持保密原則,告訴我向您提供這些情報人的名字和他的基本情況!”
說罷,楊文峰第一次發現周局長臉上的表情如此清晰,楊文峰心裡也暗暗吃驚,周局長本來是最會掩飾表情的老特工!過了一會,周局長開口道:“小楊,向我提供這些情報的人是目前我們部最重要的隱藏最深的情報員,他的名字和資料被分級定爲國家的特級絕密。你知道那意味着什麼嗎?那意味着以你這個普通人的身份,如果現在我告訴你他的名字,那麼從這一刻開始,只要他還在爲我們工作,你就永遠失去了自由!你如果違抗,試圖離開控制區或者出國的話,任何軍警都可以不經過請示而先擊斃你!你的分析都有道理,但那畢竟是分析,我不告訴你他的名字部分原因是爲你着想,我不願意因爲這個讓你這一輩子失去自由,更別說出國了。另外,根據特級絕密的規定,如果我退休了,只要有一個首長認爲你可能無法保持這個絕密的話,他就有權力不經過任何法庭而判你終生監禁!!”
楊文峰渾身哆嗦了一下,不再說話。兩人沉默了好一會,然後楊文峰站起來,說自己不想吃飯,要回去了。臨走時,楊文峰停下來,回過頭,仔細看着周局長,一字一句地說:“周局長,其實我查清楚了,陷害我同學的人是我華盛頓的老同學劉——明——偉!”
周局長突然渾身一抖,幾乎要摔倒,楊文峰把一切看在眼裡,卻並沒有過去扶,馬上轉過頭,高聲和從廚房出來的周阿姨說聲再見,就自顧開門離開了。
安徽合肥國際機場。
老劉頭左右看了看,機場接機的人羣中就數他年紀最大了,覺得很好玩。以前自己從來沒有在這個區站過,都是人家來接自己的,就是碰上有自己需要接的人,也都是北京的首長,或者其他省份的領導,所以都到貴賓區裡坐在那裡等的。不過今天是來接從香港轉機回國的兒子劉明偉的。
合肥國際航班不多,劉明偉又坐的是商務艙,所以飛機落地不久,老劉頭就看見高大英俊的兒子推着行李出來了。老劉頭有點吃驚,兒子怎麼帶這麼多行李?好象把家都搬回來了。
父子有好多年沒有相見,老劉頭仔細打量兒子,兒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老劉頭領着兒子到出租車站等車,劉明偉有些驚奇,問怎麼沒有車。老劉頭嘆口氣說,司機苦呀,以前自己當副省長時司機就一直跟着自己,那時有吃有喝的,還不知道拿了多少條香菸,司機也衷心耿耿的,等自己要退休時,司機自願跟着,結果這些年,唉,司機的老婆下崗後,司機幾乎連飯都吃不飽,所以有時就讓司機開車出去辦點自己的事。“這不,”老劉頭說,“司機去跑長途了,反正汽油可以報銷。”
劉明偉忍不住笑起來。兩人進入出租車後,劉明偉說:“爸,你總是出人意外,搞副業也有別的方法呀,怎麼可以讓自己的司機去跑長途呢?再說那能賺幾個錢呀?!”
老劉頭充滿愛意地看着兒子,也笑起來:“爸哪有你小子腦袋瓜好使,告訴爸,你在美國都好吧?”
“不錯,就是想你們和家,還有中國!”劉明偉看着窗外,說。
“你這小子還滑嘴,真那麼愛國?”老劉頭看兒子沒有回答,接着說:“看起來,你繼承了爸的血脈呀,哈哈。”
老劉頭停下笑,嘆了口氣,幽幽地說:“唉,我們每天生活在這個國家,就無所謂愛不愛了,你在外面倒愛上了。不過你千萬不要回來,就在外面好好幹吧。”
這話觸動了劉明偉的傷處,他看了看父親:“爸,我還真有些後悔出去了,不然在這裡也可以幹出個名堂來。”
“你得了,”老劉頭打斷兒子,不以爲然地搖搖頭說:“以你這小子的幹勁和聰明勁,我當然知道你會幹出名堂的,可能到時官當的比你爸還大呢,不過很危險啊,我提拔的幾個有幹勁有才能也很聰明的幹部都出事了。唉,只有你爸爸這樣的人,纔不會出事,可是——唉,不提啦。”
兩人都停止了說話,出租車在機場高速上奔馳,出租車車頭上的後視鏡上掛着一張毛主席的圖片,引起了劉明偉的興趣。他問司機:“你喜歡毛主席?”
其實司機只有三十多一點的樣子,他知道劉明偉是問自己的時候,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也說不上,我是用來驅邪的!”
這話聽在老劉頭的耳朵裡,又引起了一番感慨:“哎呀,毛主席他老人家確實可以驅邪呀,要是他老人家現在回來的話,很多歪風邪氣一天就可以驅逐掉。”
劉明偉笑笑,把手放在父親的漆蓋上拍一拍,安慰父親道:“社會在變化,很多東西是沒有辦法回頭的,只是有些變化確實不怎麼好就是了。”
“不提了,不提了!”老劉頭無可奈何的樣子,“現在什麼都提不起勁,整個社會就是錢錢錢!權力已經直接和金錢劃上等號了。當官的現在不貪污的沒幾個,就看你有沒有靠山,就看你貪污的時候是否照顧大家。人民羣衆對於幹部幾乎到處是咬牙切齒,可是我都一直奇怪,怎麼還沒有出事呢?”
劉明偉又笑笑,安慰道:“爸,你就不要理這些了,開開心心過就是啦。”
“唉,”老劉頭嘆息道,“你爸革命了一輩子,退休前是黨的人,退休後就不是黨的人嗎?讓我不關心我們的黨,那沒門!不過,倒是前幾年全國鬧非典的時候——”
“爸,你又來了。”劉明偉沒有笑,伸手到自己隨身帶的包裡,感覺到那個礦泉水瓶子還在,“爸,你都在電話裡講過好幾遍了。”
“唉,是嗎?”老劉頭嘆着氣,彷彿又馬上忘記了兒子的提醒,接着講:“非典那段時間,讓我又感到回到過去戰鬥的年代。致命的非典型肺炎發生後,全國人民都聽從黨的號召,那陣子我們黨突然之間煥發出改革開放以來從來沒有過的活力,在黨的領導下,全國人民一條心,抗擊非典真開心。那時在黨的領導下,咱們工人只用了七天時間就建成了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傳染病醫院。那段時間腐敗的官員都忘記貪污了,人民羣衆自覺自願的團結到黨的周圍——唉,那是我退休後見到的最美好的日子。非典結束後,我天天都打開電視看,我還把中央電視臺舉辦的戰勝非典聯歡晚會錄下來經常回頭看,那晚會上人民羣衆以真誠感激的聲音歌頌黨,歌頌——多少年了,我都沒有聽到聯歡晚會上有那麼發自肺腑的聲音,這聲音中國人只是在很久以前歌頌毛主席他老人家時使用過,後來,整個文藝界都在用虛情假意的聲音唱靡靡之音———”
“爸,”劉明偉說,“你就別說了,我們談點開心的吧。”
“開心?怎麼開心呀?”老劉頭嘆息着,“那次非典之後,每年冬天不是廣東,就是北京或者安徽,總有一兩個地方傳出非典病例,每次非典傳聞一出現,就出現上下緊張,萬衆一心的情景,那時也是我最放鬆,最開心的時候!”
“算啦,不說了。你小子回來了,我就開心啦!”過了一會,老劉頭用手揩着眼角,看着陷入沉思的兒子說,“你準備呆多久?”
“明天我就到北京參加奧運會開幕式!”劉明偉說。說罷,他靠在椅子背上,不再做聲。出租車繼續向前奔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