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和童小颯通話的全部過程裡,余天始終坐在離我不遠不近的地方,他暫時放下手中的工作,沉靜而又意味不明的看着我,時而展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這使我和童小颯通話的內容被我精簡了無數倍,最終只剩下簡單的問候,正式的比賽從三天之後開始,這三天他們需要集訓,不間斷的磨合適應賽場的環境以及設備。
掛斷電話的同時,余天已經悄無聲息的飄到我身邊。
“等下帶你去買手機?”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
“順便結清你幫我籤的單子。”
我爲金錢折腰。
接下來的時間裡,余天似乎並不急於出門,他說因爲整夜找我所以耽誤了工作,必須先完成方案。同時,余天也分配了一項任務給我。
洗衣服。
余天的衣櫥裡很單調,各種款式顏色的西裝襯衣,他只有在家裡並且在家裡只會穿白襯衣。那些襯衣也不是什麼貴的要死的牌子,但是余天讓我手洗。
“別想太多,我以前的助理也都需要做這些。”
我沒理他,事實上,我並不反感余天一整個下午對我呼來喝去,忙碌之中我反而暫時沒空去想那些我最抗拒的事情。
當我把最後一件白襯衣懸掛在陽臺上的晾衣杆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某個洗衣粉的廣告,我沒頭沒腦的笑出聲來,余天突在我背後出現。
“心情好點了?那是不是請我吃飯當做酬勞。”
我伸出十個溼噠噠的手指,最終也沒敢拍在余天的臉上。
之前我一直認爲余天是一個根本不懂得體諒下屬的上司,我不止一次因爲工作上的失誤被他嚴厲訓斥,當然,那些都是應該的。如果說他對我的態度開始轉變,那麼大概也是從張蜜來公司開始的,或者說,從我和童小颯確定關係之後開始的。
下午三點,在陽光最惡毒的時刻我被余天拽着離開了他的公寓。他甚至開了車子的天窗,那一刻我有衝動把自己包裹成一個阿拉伯女人,可惜,被余天提前發現並且從我手中奪走了我纔在他車子上看到的紗巾。
余天將這些解釋爲,我需要陽光。
我懶得爭辯,因爲我已經計劃好拿了錢之後再用模仿余天一貫寡淡的笑容遞過去辭職信。即使這個社會再危險,我也不覺得有比張蜜的存在更讓我恐慌的事情。
我一點兒都不恨她,我只是,怕了她。
而我不知道的是,余天早就看穿了我這些陰謀詭計,卻一反常態的積極配合。當我順利的看着自己的賬單被清零的時候,囂張又得意的對余天說我辭職了我不幹了的時候。
余天僅僅回報一個淡然的笑容。
他黑色的瞳孔黑色的頭髮還在被陽光毒辣的親吻着,那種表情,竟然讓我想起了童小颯。每一次都義無反顧的配合着我的自以爲是。
他好像在說,我其實懶得和你玩這些小孩子的遊戲,又好像在說,其實我不是一個不近人情的上司。
“我請你去吃飯。就當做給我的送別會。”因爲那一丁點的歉意,我建議。
“那,好吧。”
我沒想到,余天答應的那麼利落,他沒給我反悔的機會,直接在前面帶路進了這個巨大的shopping mall中最高檔,也就是最貴的那件中式料理。
我的心,噢不,我的錢包被凌冽的刺痛了一下。
余天很有點菜的天賦,這大概和他積年累月必須陪客戶應酬有關係,神奇的是,那些越昂貴的食材反而不是他的過敏源。
這類高檔料理店是不會把價格直接附在上面的,一方面爲了雅緻不落俗套,另一方面來到這裡的人不會搜索許多團購網站或者開着打開微信去詢問是否有折扣。包括余天在內,他不在意錢。
我的心,伴隨着我的錢包一起抽痛了。幸好,這大概是最後一次,我和余天的見面也是最後一次了。
用餐途中余天去了一次洗手間,在結賬的時候我知道了其中的原因。
“這位先生剛剛已經付過帳了。”
我感動的看了余天一樣,他用一種和童小颯截然不同的成熟的口吻說,“既然是你的送別會,當然是我請客了。”
就在這一瞬間,我摒棄了和余天再不見面的想法。
當我們重新坐到車子裡,余天幫因爲喝了點白酒而手忙腳亂的我扣好安全帶之後。我仰起頭,眯縫着眼睛笑嘻嘻的看着他。
“餘,余天。你想不想,找個女朋友啊——”
我的心裡,已經醞釀好一個嶄新的陰謀詭計。我是故意裝醉的,不然余天不會那麼好心說要送我回家。我告訴了他艾莉家的地址,並且偷偷的發了一條短信給艾莉。
艾莉從來都和我那麼默契,大學時代我們聯合收藏了無數的系草院草校草,我是推波助瀾的那一個,艾莉是真正的女主角。她始終活在尋找真愛的旅途中。
而現在,我發現了一個合適的人選。
果然,在艾莉打開門的那一刻,我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肌如凝脂的美貌少女。我能想象到半小時之前她是如何把一層又一層的隔離粉底遮瑕膏堆在臉上又讓它們和諧的和她共存的。
可惜,在看到余天的同時,艾莉朝着我翻了一個白眼,一切預謀都在失敗的危險邊緣。
我把艾莉往余天身上一推,然後快速的溜進了臥室,反鎖房門。
艾莉毫無氣質的在我門口叫囂着,似乎我還聽到余天恐怖的冷笑聲。對我而言,余天不夠友好的時候都等同於恐怖,但我相信艾莉有料理好他的能力。
在做好了那一切我自認爲友善和偉大的事情之後,我對着空蕩蕩的房間,重新陷入了無盡的低落之中。
我只是不想在余天面前展示脆弱,我只是不能在童小颯這麼重要的時刻讓他爲我擔心。
漸漸的,客廳裡傳來一些歡聲笑語,和我想象的一樣,余天和艾莉似乎聊的很好。
當我小心翼翼的出去準備倒一杯水的時候,客廳裡已經空無一人了,我看到余天的鞋子整齊的擺在門口。
我很有成就感的笑了下,心裡卻是一片悲泣的大海。
重新回到房間後不久,新買的手機發出了機械的鈴音。那個號碼在我過去的幾年中實在是熟悉不過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那個電話。
路飛的聲音很急切,他說,“沈嵐你現在是不是在艾莉那,我去接你。張蜜她說要去找你媽,我沒攔住她——”
咣噹,手機掉在地上。
我應該早點想到事情不會這麼簡單,當我還向個鴕鳥一樣逃避的時候,張蜜依舊在尋找着讓我永不復生的方法。
“怎麼了?”余天端着解酒茶從廚房裡走出來,看着眼圈發紅的我問道。
我搖頭,撿起手機給我媽打電話,打家裡的電話,可是都沒人接。
我在小區門口遇到剛剛趕來的路飛,他臉上有道被割破的傷,傷口附近有血跡,眼角還帶着明顯的烏青,我卻沒時間注意那些。
與此同時,余天的車在我身邊停下來。
“上車,我送你去。”
我和路飛一前一後的上了車,從後視鏡裡我看到他一如既往的關切眼神。我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而余天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安慰着,然後啓動了車子。
“沒關係的,不用怕。”那些從前屬於路飛的語言由余天代勞了,可事實上他們兩個都不那麼適合。
我把頭埋在手臂之間,繼續自己的鴕鳥行爲。當我開始哭的時候,余天騰出一隻手來始終拉着我的手腕,不輕不重的力度。
我突然想起了什麼,推開了余天的手擡起頭用力的笑着。“我沒事。”
余天開車很快,在高速公路上,我們三個人都默契的沉默不語,深夜的霧氣凝聚在玻璃上,好像一張模糊而恐怖的臉。
在快到我家的時候,我媽終於接了電話。
我用快要哭泣的聲音問,“媽,你剛剛怎麼不接電話啊?”
“哦,我今天有點事出去了,剛剛纔回來。”
明明已經過了深夜十二點,意外的是我媽的語氣很怪。
“你怎麼了嵐嵐?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你聲音怎麼怪怪的。”
得知張蜜還沒到我家,我總算安心了一點。“沒事,我就是想你了。你快睡吧。”
“嵐嵐——”
我掛斷了電話,再聽着我媽的聲音,我怕在張蜜去破壞之前我已經忍不住會告訴她那些事了。
可即使張蜜還沒到,我也必須比她更先回去,去阻止她正預謀的一切。
“還好嗎?”余天問我。
“嗯,暫時還沒事。謝謝你。”我轉過頭去,路飛始終都看着我,於是我們的目光輕而易舉的交匯。
“路飛,也謝謝你。”
“我——”
路飛的嘴脣輕輕動着,聲音卻好像乾涸了一樣。過了很久,他都沒能發出一個完整的音節。我們之間真的不一樣的,變得格外的客氣,冷淡,生疏。
曾經那麼熟悉親密的人,終於正式踏上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