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臨風(上)
番外——臨風(上)
夢中,四處都是黑沉沉的,我看不到一絲光影,聽不到任何聲響,身子不斷的下墜,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死境?只是,心裡似乎仍有一絲不甘——我尚未見她最後一面!
一陣錐心的痛把我自掙扎的夢裡強拉了回來,不知我是否該感謝這痛,幸而受這痛的人不是她。她已受過太多苦,這些,由我代她來承受!
看着窗外陰沉沉的天氣,長嘆一口氣,是要下雪了吧。
努力撐起身子,走進院子裡,石伯在打掃院子,滿院的落葉早已凋零,漠北的秋依舊是這樣凜冽。
“少爺!”石伯停下來跟我打招呼。
我對他點點頭,他繼續他的活兒,口中卻喃喃自語道,“若是在江南,這會兒天氣正好!”
聽到這話,不覺一愣——江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還記得江南永遠是那麼的暖,還記得江南有孃親的味道,還記得江南的煙雨朦朧,不似這裡,連一滴水都這般烈性!
擡起頭,看着灰濛濛的天,忽而想起那個雪天……
回憶沉沉,一切只是半載之事,但,在我,卻恍若隔世。
獨自回到書房,看着桌上早已熟稔入骨的小扎,隨手翻開,每日每日地回憶……
元和元年,年三十夜
今日的皇宮裡熱鬧非凡,可看着滿眼喜氣的人,我只有滿腹憤恨——爲什麼?爲什麼他們可以母子共享天倫,可孃親卻要一生艱辛,直至死去依舊是那樣不明不白?
看着滿園子歡天喜地的人們,我好恨!
我恨那女人,明明害死了孃親,卻在十幾年來一直對我假意示好!
我恨她,是她讓父皇和孃親分開,是她爲了自己的兒子,把我們其餘兄弟都驅逐出京城,還美其名曰——封地!
我恨她的兒子,是他們奪走了我的父親,是他們的母親,害死了我的母親!
是她讓我失去一切,總有一天,我會讓她失去一切!
忍了許久,再不能強顏歡笑,我躲了出來,獨自藏於一隅,不用帶着那張面具!
突然間,覺得好累,這幾年我隱忍不發只不過爲了等這個機會!這個可以爲孃親報仇的機會——奪取大哥的皇位,徹底傾覆太后的如意算盤,只可惜,二哥的出現,打亂了一切!
這一刻,站在假山後,我失去所有武裝,頹然站在雪中。
茫然失神間,猛地被一陣動靜驚醒,我一愣,瞬間要出手,卻發現只是一個小宮女,弱小的身子蹲在雪地上。藉着紅彤彤的燈火,雪地上雋秀的字跡我看得清楚——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倖錦衣兒,比翼連枝當日願。
這詩句字字珠璣,只不過寫的太過悲涼,詩句恰切了我的心,人生若只如初見?孃親當年是否也曾有過這般喟嘆?
“你寫的?”我問道。
她並未回頭答話,只是漫不經心的說着,“別人的,只是想起的。”
心中一愣,她不認識我,旋即鬆了一口氣,幸而她不認識我!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輕輕念着那首詩的最後兩句,兀自陷入迷惘——故人的心總會變嗎?父皇的心,也變了麼?
“怎麼?你也有這樣的感觸?”她隨意的問道。
看着她的背影,我吐了口氣,只擡頭看着天,無意回答。
“其實,也許暗夜正是黎明的前夕。於絕望時總會看到希望,雖然好多事情是會變的,好多人是會變的,但是有些真心對你好的人,真正值得的東西還是不會變的。”她的話似乎是在勸解我。
暗夜,黎明?絕望,希望?真心,真正值得的?聽到這些話,心中越加迷亂,真正值得的?我不知道,那一刻,我突然不知道所作的一切是否真正值得。
可是,若真正瞭解,真正能看到所謂希望,又怎會寫下那樣的詩句,於是挑釁般的問道, “那爲何會寫這樣的詩句?”
“或許,我的心裡也早就不這麼認爲了,”她低聲說着:“也許,也許,會好的。”接着又把地上的字盡數抹去。
是這樣麼?會好麼?誰能還我一個孃親,誰又能還孃親一個父皇?!
“噼~啪~”今夜的焰火把整個夜晚照亮,一時間絢爛如晝。
看着焰火她讚道,“好美。”
孃親喜歡焰火,小時候曾經跟孃親看過好多焰火,只是現在在我看來,那些只不過是須臾的美麗,於是便接口道,“轉瞬即逝而已。”看着她的背影,我只覺得有些可笑,堂堂的冷麪郡王竟然在這裡跟一個無名小宮女說起這些,不知道說出去別人會不會信。也許只是因爲她並不認識我,也許只有對這陌生的人,我纔會說出這些。
“但擁有過的都是美好的回憶,只要有過,就不必後悔了。不是麼?”
正欲答話,卻在這絢爛的焰火中看到了更耀眼的她——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詩句終是沒有騙人,一身粉白相間的裙衫,簡單束起的髮髻,俏麗的髮辮,淡施粉黛,美目盼兮,巧笑嫣兮,一時間,我看的出神。
這樣溫暖的笑,我有多就沒看到了?
怔仲中回過神來,卻看她整個人駭住,呆呆的看着我,只喚出那個名字——“楓。”
心頭一顫,她知道我是誰?可若知道,一個宮女怎麼回直呼我的名字?
旋即她便清醒了過來,解釋道,“不知道,只是你跟一個故人有着相似的臉孔。”接着又補上一句:“他叫葉楓。”
原來她只是認錯了人,那個人叫葉楓,看着她微微悵然的表情,我暗自揣測——也許剛剛的心緒就是因爲那個葉楓?
於雪夜遇到她,使得今夜的一切都充滿玄機,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我只顧着發呆,不知能否再見到她,再看到那溫暖的笑。
言,我依舊記得那個夜晚,煙花那樣絢麗,那個如煙花般絢麗的活過的女孩,在我的生命裡,短暫但卻成爲永恆。
元和二年,正月初一
今日的一切,蕪雜,紛亂……
早上晟王爺給我寄來密信,說起二哥杭州的事情辦的利索,我們的事情要暫緩而行。信裡還提到,他正督催太后二哥與安安的親事,只是聽聞二哥自江南帶回了一個女子,成爲此刻的一大障礙,晟親王說,若要事成,此女必除。
我不知道孃親若然泉下有知會否原諒兒子此刻所作一切,我不知道,這樣的事情我還要做多少。揉揉眉頭,我陷入沉思,心頭無限煩亂。便獨自吹起孃親的曲子,心中一陣惘然。孃親的這首曲子,是爲父皇所作,只是父皇卻從未曾聽到孃親爲他彈奏。
看着桌上的東西,那是昨天在雪地裡撿到的,猛地想起昨夜遇到的那個女子,突然想起想起她說過的話,“其實,也許暗夜正是黎明的前夕。於絕望時總會看到希望,雖然好多事情是會變的,好多人是會變的,但是有些真心對你好的人,真正值得的東西還是不會變的。”想起她的笑,彷彿暗夜中的明星,我不禁有些發呆,難道昨夜只是一個夢?
口中不斷念念,路人甲?路人甲?
茫茫然的,忽而被門外的聲音打亂心緒,卻沒想到只這個湊巧,竟讓我再次遇見——昨夜那個讓我思之至今的,路人甲。
她低頭進門,我心中一陣欣喜,讓她把書拿進來,我一直看着她。終於,她偷偷的擡起頭,看到我,她驚訝的咳嗽起來,心中一絲竊喜,彷彿得了勝利的孩子。
終於,我知道了她的名字——莫筱言;可是下一刻,她好似又迷失在自己的世界裡,只是怔怔的看着我。
頭一次,在人面前,我竟毫無存在感。我知道,她一定是想起那個葉楓了,心下有些不快,難道我真的很像那個人?不知怎地心裡突然覺得不舒服,我打斷她的遊離,告訴她,“我不是那個葉楓,”,我告訴她,我叫端木臨風。
不知道是不是命運的安排,我第一次感謝上天,讓我再有機會見到她,讓我在這樣的宮裡,彷彿看到了一顆啓明星。只是眼前那樣唯唯諾諾的人兒,是昨夜那個看似灑脫,笑的溫暖的她麼?
幸而她轉瞬變回了路人甲,讓我又看到了那抹笑。
饒有興致的看着她,她說送我一首曲子,隨即便自彈自唱了起來,曲子很好,只是我卻從未聽過,一曲終了,她隨意的說起這曲子最妙的莫過於琴簫合奏,琴簫合奏,豈不正好。
生平頭一回與人琴簫合奏,生平第一次,我不討厭跟別人呆在一起。
對她,那感覺好熟悉,她給我的是那樣不一般的感覺——不是憐憫,不是同情,更加不是畏懼,而是溫暖,親切,笑意融融,像是久已熟識的故人。好似遇到暖陽的冰封,我的心漸漸的融化,鬆動。
我不知道,是否這是上天給我的一個機會,讓我認識這樣的女子。
對着她,我竟然總在笑。
只是一切的美好瞬間打碎,就在看到她手上的羊脂白玉鐲子的那一刻!
我認得的,那是二哥的,心頭一震,難道她是二哥的女人?——晟親王密信中提到,二哥秘密帶回的女子,難道就是她?!
眼前的她,便是二哥的女人麼?眼前的她,便是我要除掉的人麼?
那一刻,我好恨!爲什麼他們總是破壞我的事情,搶走我的父親,害死孃親,現在又是這樣……
今日的一切都太過複雜,複雜處,我竟懷疑自己不過是在演一齣戲,這一切巧合不過是細問裡面的內容。
也就在那電光石火間,我心裡有了主意,或者我不必殺她,或者我們的計劃可以再多些什麼,或者一曲琴簫合奏只是個開始!!!
尊貴無比的太后,奪人所愛,害人母子分離,又活活逼人自盡的太后,一切都會報應在你兒子身上,我不僅要你兒子失去江山,我也要讓他嚐嚐失去摯愛的痛楚——子軒,二哥,你不該怨我,要怪就該怪你那至高無上的母后。
她笑意盈盈看着我,我的心卻已沉到谷底,我知道,從來果決的我,無法對她動手。我不知道,今日的這個決定,到底是爲了報仇,還是爲了保護……
元和二年,正月初二
今日一早,差人把錦瑟送到了書庫,我不知道,這樣做到底是否可以成功,我甚至不知道,這是我們計劃的一部分,還是,我只是簡單的遂了自己的心願,錦瑟,也許合該屬於那樣的女子。
長嘆一口氣,若然她不是那個女子,若然她不是二哥的女人……
隨手翻着下面的小扎,竟然記得都是她,那天起,我不知道,這樣的計劃會否成功,我不知道,這到底是算計了我,還是算計了她。
元和二年,正月十五
今夜,註定是我的心沉淪的一夜麼?
上元燈節,本就不屬於我這樣的人,獨自一人在憶月閣,想着今後的安排計劃。心卻聽到她撥絃的那一刻,驀然一空。只是這一曲琴簫合奏,彈到一半,她便再無動靜,放下簫,要去書庫,卻恰遇到她跟着一個侍從出門。鬼使神差般的,我悄悄的跟在她身後,這一跟便跟到了宮外,一直跟到那間廟門前。
不知她跟菩薩問過什麼,只是看着這荷花盞裡的籤語,我也迷惘了起來。
“莫道人世不銷魂,人比黃花瘦,看慣世事無常,嘗透滄桑變化,卻道何時比翼雙飛? ”
“雲外人傳雲外事,夢中話與夢中聽。夢境再美終爲幻,珍惜眼前纔是真。”
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呢?是那個名叫葉楓的男子,還是……
本想要向前追上她,卻不意被二哥搶了先,看着她牽起二哥的手,一臉幸福,那一刻,我彷彿被釘在原地。
那一刻,心中恨意驟然——二哥,你終究會娶安安,若你要她活命,就放過她,不假思索的,我出現在他們面前。
“二哥好興致。”我恰到好處的打斷他們的時光。
她回頭看到我,茫茫然的兀自出神——如若因爲這張相似的臉龐讓她留戀,我不知自己是欣幸還是該悵然。
離開的時候,我故意對她說:“那曲子不錯,改天你再彈給我聽吧。”這話,二哥一定聽得到,二哥,不知道你會怎麼想呢?
我不知道二哥會怎麼想,但是我知道,我的目的彷彿達到了——她漸漸注意到我,漸漸的在意我。
今夜,擾我心者,我也要擾了她的心,今夜,不順我意者,我也不要如他的意!
小扎寫至此處,恨意滿滿,只是現在的我才明白,恨,是多大的羈絆……
入秋微涼的夜,恰似那年的初春,恰似那年初春的再次遇見……
元和二年,二月初一
這幾日去了京羈,表面上看是去替皇上辦差,但那只是看上去而已,有晟親王幫忙,差事自然辦的極好。晟親王已經同意了我的計劃,他也知曉二哥的個性,若用強,未必如願。只是晟親王提醒我,一切要快!我們已經沒有太多時間。
今日回宮,我不會忘記去討好那個我最恨的女人——太后,我帶去了各種名貴的香料。只是沒想到竟又遇到她。
只是這次太后竟然要把她指給皇兄,我胸口一悶,風輕雲淡的把事情帶過,我帶她離開那個是非之地。
“謝謝你。” “謝謝你剛纔幫我。”她傻傻的跟在我身後,一再強調她的謝意,我冷冷看着她,卻聽她繼續說道,“上次說過彈琴,那個,謝謝你送給我的琴,我改天再彈首好聽的曲子送給你。”
改天?當即我便回答,“那就今天吧。”
我不知道這是否是上天給我的機緣。既然上天給我這樣的機會,我又何苦白白浪費。只不過是一個小小宮女,我相信,我定然會自二哥手中搶下她。
帶她進了書房,悄悄看她一個人自在的翻看着我的書,時而又偷偷回望幾眼,突然間,心裡一片平靜。我不知道,爲何每每對着她都會這樣,突然想起來今天她說過的那句話,“其實你笑起來挺好看的。”
第一次,有人跟我說這樣的話,第一次,我面對一個小女子無以應對,第一次,我跟她說起錦瑟瑤琴,說起孃親。也許,只是爲了得到她的心,只是,我不知道,我還能否守住自己的心。
今天她對我講了一個故事,跟孃親同樣美麗的江南女子,是那個羽君麼?就好似孃親,一生無悔,一生無怨。
她的話語依舊在耳畔回想,“逝去的人唯一希望的就是活着的人可以開心,幸福。” “所以你要好好的過下去,纔是你孃的心願。”
我不知道孃親是否有過恨。但,我恨,我恨那女人,用那樣卑劣的□□,錐心刻骨——那是怎樣的痛楚!我不知道這恨是否是我的惡夢,但,自失去孃親之後,我從未曾奢望過——幸福。
今天,我看到夕陽,今天,我放下一切,靠在她的肩膀,柔弱的肩膀,卻彷彿擁有海一般的力量。靠在她的肩膀的那一刻,從未有過的放鬆,那一刻,我彷彿再次回到江南,彷彿回到從前,真的想就此忘記一切。
夕陽染紅了天邊的時候,我閉上眼睛,只能聽到她柔柔的安慰,會好的,會好的,可,真的會好麼?
摩挲着小紮上的字句,陷入遙想,清楚的記得之後的日子,房間裡的薰香喚做了她喜歡的檀香,從那以後,偶爾,我會在想起她時,露出微笑,從那以後,我時不時的會想起她的肩膀,從那以後,我的生命裡,彷彿多了一些希望。
我不知道,到底是她走入了我的陷阱,還是,我早已無可挽回的落入了她的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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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音樂——《畫地爲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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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有話說
整理一下放在下一章~~
這兩個星期事情太多,論文要交了,要畢業了,還有木木的文,要出版了,這些具體的放在下一章,整理一下,給大家一個交代
作者有話要說:只爲你盈盈一笑
我便逃也無處可逃
拔劍斬情絲
情思卻在
指間輕輕繞
都只爲情字煎熬
枉自稱俠少英豪
前世兒女情
還欠你多少
還你在今朝
這一生都只爲你
情願爲你畫地爲牢
我在牢裡慢慢的變老
還給你看我幸福的笑
這一生都只爲你
情願爲你畫地爲牢
我在牢裡慢慢的變老
還對別人說着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