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站在院子裡,看着放晴的天,轉眼須臾間,他走了。
院子裡的雪地上了無痕跡,一切都被掩蓋,彷彿一切都從未發生過,只是心裡隱隱的痛,不時的提醒我,他,走了。可我,卻彷彿只是定格在那個畫面——不得救贖。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倖錦衣兒,比翼連枝當日願。
若能回到初見,我寧可不見,或者不見,他便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可,人生又哪能再回到從前……
“夫人。”石伯從屋裡走出來,我愣了一愣,看着他手上的錦瑟。
“弦已經接好了。”
怔怔地看着那續了弦的箏,心中的痛漸漸明晰,眼前又是一陣暈眩。
“夫人,這箏,該如何……”石伯的話只說了半句。
接過他手中的箏,段處絲毫看不出,細細的撫過瑤琴上雕刻的每一個細紋,他喜歡的,都是他喜歡的,只是人已不再,臨風,我又怎樣去面對這把箏?
緩了緩情緒,我對他道,“石伯,你跟了他這麼多年,這箏還是由你安排吧。”
石伯看着我,猶豫了片刻,對我道,“夫人,這錦瑟,少爺定是要留給您的。”
聽到這裡,心口一悶,喉嚨一哽,看着這把箏,又交還給石伯,搖搖頭,“他在那邊一定寂寞的緊,我不能帶走。”嘆了口氣,我緩緩道,“留給他吧”
“那瑤琴?”石伯又問。
“瑤琴?”心中一陣掙扎,我狠下心道,“石伯,把瑤琴也一併給帶去吧。”
他點點頭,接過我手中的箏,剛一轉身,我又叫住他,“石伯!”
他停了下來,“夫人!”
我頓了頓,看着他,終究還是不忍,“我想再看一眼瑤琴。”
石伯點點頭,“好,瑤琴就在少爺的書房中,夫人請隨我來。”
跟着石伯便進了他的房間,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一切,看到的第一刻毫無感覺的熟悉,但驀然想到他已不再,心頭泛着苦楚。
輕輕走到瑤琴旁,我不知道這一生,我會否再碰古箏,或者,有些曲子,再不能彈奏,正如瑤琴,或者那隻屬於我與他的那段回憶。
怔仲片刻,終於回過神來,把箏放入盒子,沉沉的合上箏盒。
回頭仔細看着這屋裡的擺設,一切都像極了別苑裡他的房間,看着書桌上擺置的方盒,並着那幅他給畫我的畫像,我怔了一怔,走過去看時,第一眼便認出那盒子,打開看時,裡面赫然放着那張籤文——口中喃喃自語道,“珍惜眼前纔是真,我們的遇見是否便是一場錯誤呢?”
再往下看,竟然是幾本小札,不由自主的翻開,看着,讀着他的每點心思,一切熟稔入骨的回憶盡數眼前。初初遇見時的無意,得知一切時的着意,桃花,螢火,醉酒,一切一切,無意有意,都逃不過的天意……
輕輕摩挲着小札,讀着他的心思:
“今日,醒來時,言守在我身旁,那一瞬間,我彷彿回到別苑,自私的想,不如就把時光停留在這一刻,這一刻,我好幸福……”
“今天,看到她,才知道,只要她好,我便無他求,言,我知道,二哥會給你幸福,只是,我依舊想送你那最後的焰火,只有我們纔會一起看的焰火,如那夜初見你時的焰火……”
怔怔的看着幾日前他留下的那些最後的筆跡,眼淚又要盈眶而出,告訴自己,也許,他走的時候,是快樂的,至少他去的時候,是快樂的!卻強迫自己把小札合上不再去看,不再回憶。
一切,都只剩下回憶,一切,終歸都成了回憶……
整理好小札,閉上盒子,把畫一併交給石伯,“這些,都給他帶去吧。”
石伯看了,愣了一愣,又嘆了口氣。
把東西放在一旁,石伯問道,“夫人可是要回京?”
回京?回到那個空落落的京城麼?那裡的一切正如這滿眼的空,萬般不想回到那個地方,此刻的我只想離開這裡,遠離那個京城,瓔珞帶臨風走了,可我呢?
“我……”我搖搖頭,接着又問他,“石伯,您要去哪裡呢?”
“這些年跟着小姐看着小少爺長成少爺,我已經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了,現在少爺走了,我卻只能守着這裡,也只有這裡纔算是我的歸處。”接着又苦苦笑了笑,嘆了口氣,“人老了,挪不動了……”
看着石伯,突然之間蒼老了許多,此刻的他,也找到了自己的歸處——歸處,可是哪裡又是我的歸處呢?子軒,現在的你又在哪裡呢?
驀地想起他曾說過的話,好似暗夜中握住的些許星光,急忙問道,“石伯,我想去科薩!您可以告訴我路麼?”
“科薩?”石伯詫異的問道,“夫人要去科薩?”
我點點頭。
他又問,“夫人要自己去?”
“嗯,”我篤定的回答,那裡有他在,那裡還有玎寧蘇赫,那裡有□□,那裡有自由的藍天白雲,那裡即便再冷,也有那雙溫暖的手!
忽而想到芙蓉曾託我帶的信,於是微展笑顏,對石伯說,“妹妹嫁去那邊,正好去看看。”
石伯瞭然道,“出了城一直向北,再有兩天的路邊可以到科薩的邊城塔城。夫人若要去,這裡的馬車可以讓夫人帶走,只是少爺的後事尚未處理好,我現在不能送夫人,若能多呆幾日……!”
我搖搖頭,“多謝石伯。有這馬車便已足夠!我只想此刻就走!”
石伯看着我,點點頭,“我這就去給夫人駕車。”
“恩!”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忽然間,心裡悵然若失,或者,經過了這場變故,所有的人,都老了太多,只是沒想到,我與他此刻竟隔着死生。
“夫人,這馬聽話,尚好駕,到塔城並不遠,您只需緩緩行便可。”簡單地教會我駕車,石伯又仔細的囑咐我,“車裡是我給夫人備下了的吃食,還有些衣物,到了那邊,天定是會冷的!”
看了看這馬,我坐上車,回頭與石伯告別道,“石伯,多虧您這些日子的照顧,您的救命大恩,筱言沒齒難忘,日後若能相見,筱言一定……”
石伯忽而笑了笑,我沒繼續說下去,他搖搖頭,“也許不過是機緣巧合,夫人命裡註定便會逢凶化吉。再者,日後,誰又能說得準日後……”
見他這樣,我沒有繼續說下去,愣愣的看着眼前一切,物是人非,樓也空。只是輕聲道了一句“珍重!”,便獨自上路。
離開的時候,我曾經回望着那個地方,只是覺得忽然間,一切都變得恍惚,我不知道,這一切,是否都是一場夢,可,不管是否是夢,我只能繼續往前走。
連續兩天全力趕路,我彷彿沒有知覺一般,只是想着,或者到了邊城塔城,我便可以找科薩的都城,只要找到那裡,我便可見到子軒,只要見到他,一切就都會好起來。於是平素不會駕車的我,全然不顧石伯的囑託,生生的把馬車趕得飛快,顧不得休息,顧不得吃飯,只是晚上停在路邊隨便塞幾口乾糧,抱着石伯給的裘衣縮成一團。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我便起身趕車,只可惜累壞了這馬,我俯身在馬的耳邊低聲叨唸,“馬兒馬兒,你再忍忍,只要過了今天,我找到他便可以讓你休息,到時候讓你吃最新鮮的草料!”
不知道是不是這話語起了作用,馬兒似乎加快了腳程。雖然這會兒都要到秋天了,不知道有沒有青草,可不管怎樣,若見到子軒,定要讓他給這馬兒一頓大餐。想到此處,頓時自己也精神了起來。
傍晚時分,終於到了。夕陽下整個邊城籠罩在一片紅色的夕陽中,我擡頭看着城上寫着的依稀是蒙族的名字,我卻是一個也不認識。立馬在城門外,問守門的小卒,“請問,這裡可是科薩國的塔城了?”
那人看起來和善,點點頭,“是的,這裡就是邊城索不日干浩特,科薩和端木國的邊境。”他說的雖然是漢語,但聽起來卻不甚流利。
“那,若從這裡到你們的都城還要多久?”我滿心希望的看着他。
“你是要去烏蘭察布?”那人驚訝道。
“我,”我不知道他說的是哪裡,估計就是他們的都城,於是點點頭,“那裡離這兒還遠麼?”
他看着我,搖搖頭,“您是從端木朝來,怕是不知道,本來是不遠,可現在大雪早已封了山,這幾日都不能去的。”
“那有沒有什麼別的路可走?”
“這可不是兒戲,若是強行去,說不準會遇到雪崩呢!”那小卒好心的勸我。
“什麼?”頹然立在原地,這會兒頭暈眼花,聽到這句話,頓時失去了所有力氣,渾身再也沒了剛纔的精神。
“謝謝你!”謝過了他,我茫茫然的坐上馬車,心情低落,沒想到,竟是這樣不順。再也不着急催着馬車走,只是慢慢溜達着,漫無目的。
擡頭看着來往的人,各色的服飾,各類的語言,各樣的外貌,到處都是熱鬧非凡。只是這會兒渾身上下所有疲憊蜂擁而至,一時間困頓,疲倦,最難過的便是餓,拿出石伯給的乾糧,此刻卻因爲天氣寒冷全部硬如石頭。
這會兒只想找個地方好好吃些東西,暖暖身子,本來在京城身上的寒涼之症早已好了許多,看來到了這漠北之地才知道什麼是天寒地凍。這會兒纔剛十一月就寒冷如斯,不知道若到了臘月會是怎樣的境況。想到剛剛聽那人說烏蘭察布那邊早已下了雪,看着灰濛濛的天,難道這裡也要下雪了麼?這雪一下,我又要等多少日子呢?
看到四處的小店,正是晚飯時分,裡面正熱鬧,可渾身上下摸了一遍,卻忽然發現自己身上並未帶銀子,想想也是,自京城走的時候便沒有帶銀子,這會兒石伯定是也忘記了,駕着馬走車走在路上徘徊,心裡想着怎樣才能換些熱熱的饅頭。
看着馬兒打量了一番,總不能把馬車當了,伸手摸摸耳朵,把一對兒白玉耳墜摘了下來,只是不知道這店家識不識貨,可這會兒肚子餓的咕咕叫,我也顧不得這麼多,若能用這對兒墜兒換幾頓飯,再住幾天客棧也算划算。
暗自盤算着,便牽着馬車走了過去,剛剛走近,一陣羊肉味撲鼻而來,好香!可嗅到的下一刻,止不住的犯惡心,扶住車轅乾嘔了半天,卻只有酸水,這會兒更加難受,只覺得整個身子彷彿都要被掏空一般。腳下越發虛浮,努力扶住馬車站了起來,突然間發現店門口有幾個人正往外走,其中有一個身影甚是眼熟,我看着那人,驚喜萬分,放開馬車走過去,“你怎會在這兒?”
他回頭詫異的看着我,笑了笑,剛要說什麼,我卻再也撐不住,身子一軟,腳下一虛,昏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承上啓下,本週更新任務完畢,歡迎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