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欣是誰,學知思考許久,才斷斷續續告訴我,看他神情,顯然不太堅定,有些地方我不太理解,便提出疑問,他總是吐口水,不耐煩的說:“你就照我說的寫!”好吧,以下都是他告訴我的。

蔡欣父親是房地產商,母親大學教授,家資殷實。蔡欣大學畢業,在工作前,想要徒步去新疆一趟,家裡人全部反對,父親溫柔勸告,表示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一個人徒步去那麼遠的地方,簡直是自殺一樣;母親可沒那麼好脾氣,數落加威脅,蔡欣據理力爭,母女倆吵的不可開交,老蔡坐在中間,一會安慰愛人,一會央告閨女,狼狽不堪。

關於夢見學知,事實確如學知所說,蔡欣見過他。那年她剛過完十四歲生日,和家人去海淀公園遛彎,正巧學知及其樂隊演出,唱了三首作品,因爲他和樂隊都沒什麼名氣,所以沒什麼觀衆駐足,蔡欣遠遠看見了主唱的樣貌,雖不是特別清晰,可基本特徵悄悄鑽進了腦子,在一個隱秘的角落潛伏了下來。一家人駐足片刻,便離開了,然而半年後,蔡欣卻隔三差五的夢見學知,她想不起來在哪見過,這人是誰,可那張臉又如此熟悉,被折騰了三個多月,有一天在素描課上,畫人像,模特陽光帥氣,可蔡欣完成後,卻是個一臉陰沉,圓頭方臉的糙老爺們,同學老師不明所以,模特走過來眨眨眼問:你畫的是十年後的我嗎?

蔡欣心裡明白,她畫的是夢中人,她屋裡擺着好多畫像,可只有這張,她經常雕琢調整,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這張人像的眼睛,有神。沒人留意她畫了這樣一張人像,只有弟弟蔡孖有所察覺,因爲姐姐經常看着這張人像發呆,有時還癡癡的笑,他忍不住問姐姐,蔡欣也告訴他實情,所以夢中人這事,只有姐弟倆知道。奇怪的是,自從夢中人變成畫中人,蔡欣就再也沒夢見過這個人。情竇初開的年紀,蔡欣卻從未接受過任何男孩子的追求,和畫中人對視,把心裡話說給他聽,一直持續了八年。在她眼裡,畫中的這個男人,太熟悉,可身邊沒有一張這樣的臉,有點相似都沒有。她在尋找,在等待,她篤信這個人一定存在於某個地方,只是自己還沒遇見。大學畢業,她已經計劃了兩年多的徒步旅行,即將啓動,然而聽到的全是反對聲,家人同學朋友,蔡欣比較煩躁。

一日,她偷偷收拾行李,準備不辭而別,卻被弟弟發現,蔡欣威脅他不許說出去,她弟弟蔡孖只聽姐姐的話,其他人誰都白給,可這次他偏要搗亂,條件只有一個:帶我一起!蔡欣覺得照顧弟弟比較吃力,不願意,可弟弟一定要追隨姐姐,而且不屑的說還不一定誰照顧誰呢,不讓我跟着,就讓你也走不成。蔡欣無奈,只好再準備一套裝備。則日出發,兩人一路向南,走了一天,也沒出北京,夜晚老蔡給蔡孖打電話,他不小心說漏了嘴,老蔡劈頭蓋臉罵他一頓,蔡孖也不理會,就一句:跟我姐說!老蔡轉而給蔡欣打電話,接通後電話裡一個溫柔男中音:“寶貝兒!下週咱全家去馬來西亞好不好?等爸爸忙完手頭的事情,我開車,咱們全家去新疆,好好玩個把月,怎麼樣?”

蔡孖撇着嘴,冷哼一聲:“你是親的!我是撿的!”蔡欣伸出手:“你看,手心手背都是肉,扎哪都疼,我是手心,你是手背,都一樣。”“得了吧!我是手心,你是手背,什麼護手霜啊,擦手油啊都是你的;什麼髒活累活,都是我的!”蔡欣笑笑摸摸蔡孖的頭。老蔡沒轍,閨女惹不起,蔡欣威脅關機,他立刻投降。就這樣,姐弟倆不顧家人反對,開始了徒步新疆之旅,剛出北京,一輛棕色皮卡,停在樹林裡,還有一頂帳篷,這顏色少見,走近一看還是京牌。

“搭車,怎麼樣?”蔡欣問弟弟。

“行啊,可人還沒起呢,咱邊走邊攔車不行嗎?”

“那樣不靠譜。”

“這就靠譜?”

“試試。”於是,蔡欣開口打招呼,沒想到是個驚喜!她看清這個人的臉,激動的差點嚷出來,趕忙跑到車後,掐自己大腿,弟弟也發現了,悄悄跟姐姐說:“神了!這老爺們兒跟畫上的一模一樣嘿!”蔡欣心跳加速,臉上發燒,她腦子裡亂成一片,後悔自己沒帶上那幅畫,貿然說出來,恐怕他不信,可自己傾訴了八年,一直凝視自己的人,現在就在眼前,清清嗓子,整理自己,她跳了出去,無論如何,這個人不能放跑。

學知對蔡欣的言談舉止一頭霧水,尤其她總盯着自己看,臉上彷彿羞怯,又好像喜悅。他哪裡明白,蔡欣的心都快從喉嚨裡跳出來了,面前活生生的一個人,舉手投足魅力四射,那張臉!那張臉!粗糙,有質感,蔡欣把這些年的話,一股腦傾瀉出來,學知快煩死這小妞兒了!原本她不想說夢中人這事,可實在憋不住,就把自己如何夢見,又如何畫出來,這些年一直尋找,通通告訴了學知,這種追求方式不怎麼高明,學知取笑蔡欣。

對於學知而言,蔡欣雖然成年,可就是個孩子,無論長相穿着,言談舉止。一個可愛的女孩,對自己表示好感,這沒什麼,可投懷送抱,想要發生性行爲,這他理解不了,看着這姑娘挺聰明的,剛接觸一天,就想寬衣解帶,怎麼看怎麼缺心眼,而且自己雖不難看,可也算不上帥氣,黝黑的粗糙中年油膩,打那看,都沒什麼吸引力,才華?剛接觸一天,她能知道我有才華?天方夜譚!理由編的也夠嗆,夢中人?夢見我那是噩夢。學知打量着蔡欣,雙馬尾,運動服,滑板鞋,瘦小的身體,這能有二十二?蔡欣拿出身份證,他也沒細看。

那天夜晚,蔡欣故意破壞帳篷,本來想找藉口和學知睡一起,他肯定讓自己跟弟弟睡一個帳篷,蔡欣早就給弟弟發過暗號,弟弟心領神會,可沒想到學知讓出帳篷,自己去車裡睡了,她比較失望,鬥爭半天還是去車裡找學知。她想獻身,以爲夢中人的故事一說,一切水到渠成,先把第一次給這個看了八年的男人再說,可沒想到不說還好,說出來反而嚇到學知了。他是男人,他也好色,這樣可愛嬌小的少女,抱着自己,閉眼等着自己脫掉她的衣服,本來可以激情車震,可這夢中人的故事,委實詭異,而且看她敘述,煞有介事,充滿感情,她看我八年,我可沒見過她,這樣的少女見多了,這張臉,自己頭一次見。不能睡她,學知壓抑自己的慾望,如果她說的是真的,睡了她,等於給了她承諾,自己有妻有子,能給一個比自己小十三歲的女孩什麼承諾?不行!

學知思忖着逃跑,什麼夢中人畫中人,和小女孩談戀愛可不好受,況且她是第一次,就給我這麼一油膩大叔,絕對會貼自己好多年,一輩子都有可能,不成!太麻煩!找機會,開車一路絕塵,連再見都不說。對!就這麼辦,蔡欣抱着學知,他也不拒絕,把頭埋進自己懷裡,他也沒反應,他主意已定,就等時機,然而半路殺出好幾個程咬金。

蔡欣坐在畫前發呆。李學知!你今生今世註定是我的男人,沒見到你就算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你了,剛開始就結束怎麼行!她密切關注學知的動態,利用父親的關係,打探學知的動向,甚至監獄裡都有她的眼線,這段時間什麼都不做,就等他出來,好!蔡欣振作精神!自己的幸福絕不能就這樣溜走,我就是愛他!沒錯!就是愛!即使他是個流氓,我也追隨他一輩子!也許他不是,從他車上的吉他,和獄中的小說來看,他應該比較文藝,可他打起架來可真夠恐怖的。

蔡欣分析着所有細節,他到底是怎樣的人,先前的所有幻想,都在見到真人後消散。他成熟,憂鬱,目光深邃,舉止得體;他應該是比較有個性的人,他,兇殘!那張冷峻的面孔,揮之不去,他,殺過人!蔡欣站起來走到窗前,想象着他彈琴的樣子,一股鮮血順着他的臉頰流下來,她急忙打斷幻想;他正襟危坐,眉頭微蹙,正在書寫文字,一股鮮血…………。

蔡欣用被子矇住自己,學知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不高不低,能感到他的氣息,如果我被放倒,你下車就跑,別回頭,盡力跑!他關心我,他保護我,他,爲我而戰!蔡欣猛然拉開被子,對!他是爲我而戰!怒火衝撞他的身體,久久不能散去,他才顯得有些詭異,不是那怒火,也不會有勝利!是的,李學知,爲了保護自己,化身戰士!“爸!”蔡欣邊跑邊喊:“李學知是爲了保護我!”

學知兩眼放光,面帶微笑,須臾又微蹙眉頭,自言自語道:“夢中人?怎麼琢磨來着!可笑!”我問他這句記下來嗎?他擺手:“且慢!咱們這是在哪?”疑問一出,黑暗突然從四面八方奔襲而來,將我們倆撞倒後死死按在地上,沒摩擦。在最後一絲光亮即將消失的時候,我手指一彈,把一枚撥片精準彈進他上衣口袋。那是他死之前含在嘴裡的撥片,他知道他即將迎來死亡,他知道是誰製造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