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和姚小萍剛從卓越屋裡出來,就聽見身後“砰”地一響,門關上了,肯定是用腳踢的,而且肯定是拼老命踢的,不然不會那麼響。石燕被那“砰”的一聲嚇了一跳,立即覺得心裡好難受,象被人一腳踢在心窩,又象被人打了一耳光。
她從來沒吃過這種關門羹,平時去別人家,她都是盡力討人家高興,沒心情、沒把握討別人高興的時候,就寧願不去別人家,所以不管是親戚朋友,還是老師同學,都很歡迎她,每次告辭,別人都是挽留了又挽留,送了又送,還要邀請下次再來玩。哪裡象今天?完全象是被人趕走的。
她從樓上一直抖到樓下,出了卓越那棟樓了,她還在抖,還能聽見那“砰”的一聲。
姚小萍這個惹禍的精倒象個沒事人一樣,似乎卓越那一“砰”全都砰給了石燕似的,甚至把那一“砰”當作了勝利的鞭炮聲。石燕完全不能理解一個人怎麼可以這麼--厚臉皮。
姚小萍的臉皮果然厚,不僅不覺得難堪,反而沾沾自喜地問:“我的計謀高明不高明?”
“什麼--計謀?”
“一箭雙鵰的計謀啊。”
“一箭雙鵰?”石燕看不出是誰的一箭雙鵰,感覺更象是卓越的一箭雙鵰,或者應該說“一腳雙嬌”,就那麼“砰”地一關,就把她們兩個關在了門外,也把勝利和自尊關在了門內,她倆什麼都沒剩下,只剩下被那扇門夾傷了的自尊心,還在灼痛她的胸腔。
姚小萍解釋說:“我這樣一說,他就不敢破壞我留校的事了,因爲我留不成,你也不會留校,而他就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了。你看他氣得--只差給我一頓老拳了--”
石燕悶頭想:你爲了自己留校,就把我拿出來當槍使,你還好意思說!
姚小萍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安慰說:“我這也是爲你好啊,我這一試,不就能試出他對你的心思了嗎?如果他爲了把我搞走,就不管你留校不留校,那不是說明他不在乎你嗎?反過來說,如果他爲了留你,只好把我也留下,那不是說明他很在乎你嗎?現在看出來我的一箭雙鵰沒有?”
這個說法似乎把局面挽回了很多,石燕的氣消了不少,彷彿跟姚小萍一人手裡提了一隻雕一樣,有滿載而歸的感覺。回想剛纔的情景,似乎真是這樣。卓越一直都還算剋制的,不管姚小萍怎麼咄咄逼人,他都沒發作。就是到了最後,聽說她不留校了,才發那麼大脾氣。這樣看來,卓越那一腳不是驅逐艦,而是排氣艇,他是在發她不留校的脾氣,那不是說明他捨不得她走嗎?
這好像真的是個考驗他的辦法,平時他都是那麼高深莫測的,弄不清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說不喜她歡吧,有時又好像很喜歡;說喜歡吧,大多數時間又好像不喜歡。這次好了,把他放到風口浪尖去考驗一下,讓他不得不把真面目顯露出來。
她感覺好多了,但仍然有點不爽不快的後遺症,就像小時候她頭上摔出包來,她媽媽給她抹豬油一樣,見效得很,豬油一抹,那包就眼看着下去了,只留下滿額頭的油膩,有點不爽。她想到一個問題:“那--有沒有可能他--本來是想把我們兩個留下來的,但是他--能力不夠--”
“他能力再不夠,也夠把你留下來--”
“但是我已經說了--你不留我也不留的--”
“他會想辦法的,最壞的結果就是把我留在D市教中學,那也比回我那縣中好--”
石燕想,只要姚小萍對留在D市教中學不反感,那她也就可以安心留校了。她也不想回“洞洞拐”那邊去,只是怕以後內疚才大義凜然地拒絕留校的,如果姚小萍留在了D市,哪怕不在師院,也算給了她的良心一個下臺的階梯。她興奮地說:“對呀,對呀,他媽媽是D市教委的頭,要把你安插進D市的中學那還不是小菜一碟?”
姚小萍也很興奮:“對呀,現在就看他對你感情深到什麼地步了--”
石燕又緊張起來,好像不是卓越在受考驗,而是她在受考驗一樣,慌忙推卸責任說:“你也不能這麼說,這不光是個--感情深到什麼地步的問題--主要還是--關係網的問題--”
姚小萍笑着說:“我知道是關係網的問題,你也別擔心,他肯定會把我們兩個留下來的,只不過他被我要挾着這樣做,心裡肯定是不痛快,以後肯定會找個機會報復我。不過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先留下來再說。如果他以後報復我,我也有辦法報復他,誰叫他在背後搗鬼的呢?”
她聽到“搗鬼”二字,想起來一個問題:“那個趙士光是怎麼回事?”
“趙士光是我們那裡的人,在師院數學系教書,這次就是他去向我丈夫告的密。哼,這個姓卓的太狠毒了,可能他沒想到我還能活着來查他,他大概以爲我丈夫一聽就會把我打死掉的,真是小看了我的魅力了,只要我丈夫見到了我,他的拳頭還舉得起來?”
“那趙士光有沒有說是---誰--告訴他你跟嚴謹的事的呢?”
“如果趙士光說了,我今天還會這樣客氣?”
石燕覺得姚小萍今天就已經是不客氣到頂點了,她想不出姚小萍還能怎樣更不客氣,除非是當場就把卓越殺了。她聽說趙士光並沒說是卓越叫他去告密的,感覺好多了,鬆一口氣,說:“我還以爲趙士光說是卓--越告訴他的呢。”
“他是沒這樣說,但是傻瓜也能猜出來嘛。整個師院,就只這麼幾個人知道我跟嚴謹的事,除了卓越,還有誰會告訴姓趙的?難道我自己還跑去告訴他了?難道你還告訴他了?”
石燕連忙申辯:“別怪我頭上啊,我根本不認識趙士光--”
“我知道你不認識,嚴謹也不認識姓趙的,那就只有卓越了。姓趙的也是太傻了,以爲我丈夫會相信他,而不相信我。天下哪有這麼傻的丈夫?就算他白天有這麼傻,晚上上了牀也傻不起來了。我對我丈夫撒個嬌,我丈夫馬上就把告密的人供出來了--”
“你丈夫就聽趙士光說了幾句,就相信了?趙士光他--有沒有什麼證據?”
“他能有什麼證據?但是我丈夫是個傻瓜嘛,聽什麼就信什麼。問題是趙士光有張嘴,我也有張嘴呀,難道我的嘴就只用來吃飯的?卓越也是個蠢蛋,找人告密都不知道找個聰明點的。還有啊,你看卓越明明認識趙士光,他剛纔卻否認這一點,這不表明他心裡有鬼嗎?”
石燕一驚:“他認識趙士光?那他剛纔不承認--就真的是有鬼了--但你怎麼知道卓越認識趙士光?”
“他們兩個是一個學校畢業的,一起分到師院來的,趙士光認識卓越,卓越還能不認識趙士光?”
這個理由好像不充足,一個學校畢業的,互相不認識的多着呢。卓越比較出名,趙士光認識他不稀奇,但趙士光可能不那麼出名,那卓越就很有可能不認識他了。但她現在不想爲這事跟姚小萍爭論,因爲她也不知道卓越究竟認識不認識趙士光。只能這麼說,如果卓越真認識趙士光,那他現在否認這一點就很可疑了。
下午姚小萍去系裡談話回來,雖然臉色仍然很難看,但沒上午那麼難看。石燕還以爲消息沒那麼壞呢,結果一問才知道更糟糕,系裡說有人反映了姚小萍跟嚴謹的事,系裡準備全面展開調查,希望她自己能佔個主動,把事情都交代出來,爭取從輕處理。
石燕擔心地問:“他們會怎麼--處理你?不讓你留繫了?”
“現在不留系算個什麼?現在我擔心的是更嚴重的事--”
“開除你--黨籍?”
“哼,開除我黨籍算個什麼?我不稀罕那個黨籍,開除了還可以少交幾個黨費,我就怕他們把我發配到新疆去了--”
“啊?還會把你發配到新疆去?”
“其實我還真想到新疆去呢,可以考驗一下嚴謹--”
“嚴謹他願意跟你去新疆嗎?”
“他說他願意--”
石燕也興奮起來,象看到了正宗言情片一樣:“那好啊,你乾脆就去新疆,也可以考驗他一下--”
“別傻了,男人在那種興頭上說的話,有幾句能信的?你用去新疆來考驗他,只有該你自己倒黴的,他到時候說不去就不去了,只剩下你一個人不得不去。算了吧,我沒那麼傻。人生在世,還是靠自己,別對男人作什麼指望,也可以少心碎幾回。”
石燕覺得這句話算得上格言,正在考慮如何用來指導自己的行動,就聽姚小萍說:“我們兩個打個賭好不好?就賭我們留校的事,我賭卓越肯定會想辦法讓我留下來,因爲他捨不得讓你走掉--”
石燕又有點雲裡霧裡的感覺了,但想到姚小萍剛剛說過的男人信不得的話,就反駁說:“別瞎說了,他哪裡會在乎我?”
姚小萍探究地問:“如果他在乎呢?如果他爲了把你留下就連我也留下了呢?你嫁不嫁他?”
她想了一陣,也沒想出答案,就反問姚小萍:“那你說我該不該嫁?”
“那就看你的了,我在這些事情上是不給人提建議的,不然的話,以後你們吵起架來,都怪在我頭上。不過看他這麼狠毒,我真的不忍心勸你嫁他。這種人很可怕的,他喜歡你的時候,可以爲你做很多事,包括壞事,但如果他不喜歡你了,或者說你不喜歡他,背叛了他,他肯定是下死力整你--”
石燕盡力想象卓越“下死力”整她的情景,但一時也想不出什麼來,而且想起她已經對卓越說過不想留校的了,他哪裡還會幫她們辦留校的事?她說:“我覺得他應該不會給我們幫忙了,因爲我已經對他說了我不想留校的了--”
“你說了,他就聽了?他是個聽你的話的人?錯!他這個人是很固執的,什麼事都愛由他來拿主意,你說你的,他肯定還在那裡辦他的。對他這種人,你跟他談你的想法是沒用的,只能像我一樣,想辦法牽着他的鼻子走--”
那幾天,石燕腦海裡都是姚小萍牽着卓越鼻子走的畫面,姚小萍在前,面也朝前,反回手擰着卓越的鼻子,而卓越呢,因爲比姚小萍高不少,只好屈尊俯就地弓着腰跟在姚小萍後面。姚小萍牽着卓越的鼻子到處走,姚小萍往東,卓越就往東;姚小萍往西,卓越就往西。很奇特的畫面,很沒道理的畫面,但縈繞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恐怕一輩子都會留在那裡了。
她覺得卓越如果真的跟姚小萍說的那樣,爲了她能留在他身邊就不擇手段的話,她說不定真會愛上他。一個人,如果不愛到稀奇古怪的程度,還真不能算愛。比如嚴謹吧,你根本沒辦法解釋他對姚小萍的感情,各方面都不相配,但正因爲那樣,你就知道他真的在愛姚小萍了。而姚小萍呢,你可以找到很多解釋,比如嚴謹年輕沒結過婚,爸爸可以幫姚小萍辦留校,等等。有了這些解釋,姚小萍就不是真正愛嚴謹了。
卓越也一樣,如果他循規蹈矩,遵守政策和法律,讓她該分哪裡就分哪裡,那就顯不出他對她的特殊感情了。但他爲了她開後門,拉關係,請人吃飯,灌人喝酒,就顯得他對她是有那麼一點感情的了,甚至可以說不是“一點”,而是“一團”,不然他一個研究高等教育的知識份子,肯定不會做這種庸俗的勾當。
她發現自己已經喜歡上生氣踢門的卓越了,因爲他是因爲她不肯留校才生的氣,那分明就是愛她的表示,氣生得越大,就越說明他愛得深。如果這次他真的把她們兩個留校的事都辦成了,那就說明他真的很喜歡她,不然他就不會忍着心裡的厭惡,把姚小萍也留在學校了。
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自己現在有點象那種“拖油瓶”女人,而卓越就像一個愛上了寡婦的男人,接受這個寡婦,就得連她拖的“油瓶”也接受,這還真有點考驗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