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教習此時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很嚴肅地道:“吳平強,這可不是考試和比賽。作爲廚藝班的學徒,吃過的菜便要進行點評,把它的味道牢牢記在心裡,如此你自己親手做的時候才能做出最正宗的味道來。這是一個廚藝班學徒應該每餐必做的功課,不得推託。”
袁天野乾脆直接吩咐:“袁十,帶他到偏廳去。”
見吳平強啞了聲音,老老實實地跟着袁十離開,袁天野將目光投在了林小竹身上:“開始吧。”
“是。”林小竹的心情好了幾分,指着桌上的芙蓉雞片,開始點評,“這道菜,吃起來有雞肉的味道,與雞肉相拌的,應該是蛋白。兩樣攪拌成泥,再放到油鍋裡煎炸成片而成。入口柔軟,細嫩鮮美。”
說完,將目光投到俞教習身上。她不知這樣的點評,合不合規格。
俞教習讚許地點了點頭,滿臉的笑容:“說得極對,這道菜,就叫芙蓉雞片。做法正如你所說的那般。”
林小竹的臉上有了幾分笑容,指着下一道生炒鱔絲道:“這一道,以前小竹在山裡也吃過,應該是炒的黃鱔。不過以前吃炒鱔片,雖放了蔥姜,卻仍有些腥味。而且容易炒老,吃起來口感不好。而俞教習這道菜,把鱔肉切成了細絲……”說到這裡,腦子裡忽然有什麼一閃而過。可想要再尋去,卻又找不到了。林小竹將雜念拋開,繼續道:“這鱔絲應該是在鍋裡急火爆炒出來的。嚼在嘴裡脆脆的,既沒有腥氣。又不失鱔魚的本味,也不知俞教習是如何做出來的?想必。這道菜在火候上極見功夫。”
“哈哈!”俞教習聽得最後一句,大笑起來。連連點頭,讚歎之情溢於言表。一個山溝溝裡出來的女孩子,應該沒有吃過多少好東西。然而點評這些菜,不光精妙地說出了它的口感味道,還能把做法都說得不離十,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這個……”林小竹指着下一道菜,不由得笑了起來,“這筍尖,咱們在山裡。滿山遍野都是,卻沒人採來吃。只因它需要用大油大葷來配纔好吃。否則,肚子裡沒有二兩油水,吃這東西,撓心寡肚,着實遭罪。所以小竹在山裡,雖然喜歡它脆口清爽的味道,卻沒吃過幾回。沒有想到,今晚卻吃到了最好吃的筍尖。跟雞肉一燜。筍裡了有肉的香味,肉裡有了筍的清新,不寡不膩,最是絕妙。而且一個脆口。一個酥爛,實在是絕配。”
這一回,不光是俞教習連聲叫好。便是袁天野也連連點頭。
林小竹又指着那道猴頭菇菜心道:“這一道菜,上面的猴頭菇我們在山裡也採過來吃。主要是用來做湯,味道雖然鮮美。但跟俞教習做的味道差得很遠,更不知用它來跟菜心相配。這道菜看樣子清清淡淡,似乎只放了鹽油來煮。但味道如此鮮美,做法絕不簡單。到底如何做的,小竹很是好奇。還有那道魚湯,如何把湯熬得奶白,味道還如何鮮美,還請俞教習賜教。”
雖然前世所用的是香菇而不是猴頭菇,但畢竟這道菜的做法她還是知道的,就跟那道開水菜心一樣,要用到許多雞湯。還有如何把魚湯熬成奶白色,也是她前世的拿手好戲。只是,她知道歸知道,卻是不能說出來的。因爲這一輩子,她是一個呆在深山裡的窮丫頭,要是連這些菜的做法都知道,那可就是不聰明,而是妖孽了。
她怎麼可能犯這樣的糊塗?
“小丫頭,相當不錯。”當着袁天野的面,俞教習絲毫不遮掩自己對林小竹的讚許與賞識,“只憑嘗一嘗,就能說出如此多的道道來,便是連做法都猜得不離十。這樣的本事,了不得啊!”
“俞教習過譽了。”林小竹不好意思地一笑。不過貌似謙虛,心裡對於自己異於常人的味蕾,卻是十分滿意的。
“過譽?”俞教習望向林小竹眼睛不可察覺地眯了一眯,然後將臉轉向袁天野,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不知公子是否覺得老俞剛纔對林小竹的評價過譽?”
袁天野沒有回答俞教習的問題,眼睛凝望着林小竹,反問道:“林小竹,你自己覺得呢?”
林小竹愣了一下,擡起頭來,望着滿臉是笑的俞教習和看不出什麼表情的袁天野,心裡犯了嘀咕。他們這話,是什麼意思?
“林小竹,問你話呢。”袁天野根本不給她思考的時間,又追問了一句。
說實話,古代人跟現代人根本的區別,就在於一些思想觀念上的差異。古代人都喜歡藏拙,喜歡謙虛,彷彿肯定自己就是違背了社會道德。而現代人受了西方思潮的影響,認爲自己的長處,就應該受到肯定。自己都不肯定自己,別人怎麼可能會肯定你?所以林小竹並不認爲自己有本事,就不能拿出來說。
不過,她也知道直接承認自己有本事,是不妥當的。想了想,道:“小竹有幾分幾兩,公子最是清楚不過。過譽不過譽,公子心裡自有一杆稱,這不是別人說好與不好就能影響的。”
聽得這話,俞教習暗自點頭:這小姑娘,說話倒是機敏。
袁天野卻不容她打馬虎眼:“我只問你,你覺不覺得自己比別人更出色、更有本事?”
這話一問,林小竹心裡頓時警醒。這情形,似乎不對啊!怎麼有點三堂會審的味道?袁天野這樣一句緊逼一句,是個什麼意思?
不過,就算如此,要想讓她說出自己不優秀、沒有本事,那也是不可能的。她當即道:“小竹認爲,事情不能這麼籠統的說,還得一分爲二地看。”
“哦?那你說說,如何一分爲二地看?”袁天野問她話,本來是奔着某個目的來的。這一會兒,卻被她這句話勾起了興趣。這丫頭,還能說出什麼深刻的道理來不成?
“人生於世,自有其生存的道理。一定有他可取之處,一定有比別人更出色的地方。打個比方,小竹與蘇小舒兩人,公子和俞教習覺得,誰比誰更出色、更有本事呢?小竹的舌頭比較敏感,在品味方面,自認爲比她強一些;但我力氣小,在顛勺上就不如她,在打柴、打水等方面都不如她。我們兩人,怎麼能說得清楚誰比誰更出色呢?只能說,這方面,她更出色;那方面,我更出色。如此而已。”
“但味覺是天生的,力氣卻是可以後天練就的。那你是不是覺得,在學廚的天賦上,你就比別人強?”俞教習見事情越扯越遠,而公子彷彿很感興趣,還想再問下去。趕緊將話題拉了回來,逼問林小竹一句。
“是的。”林小竹回答得毫不猶豫,斬釘截鐵,“不管別人怎麼看,說不知天高地厚也好,說驕傲自滿也罷,小竹自己,就是這麼認爲的。”
“你也知道別人說你驕傲自滿,不知天高地厚?”俞教習眯縫的小眼睛此時瞪大了許多,“你可知道,就算你在某些方面比身邊人強。但跟另外的人比起來,卻又是不如的?”
“自然。”林小竹答道,“自然知道。”
話說到這裡,她終於明白他們想要說什麼了,也終於明白今天馬教習爲何對她說那樣的話、要那麼特意刁難她了。他們這是擔心她驕傲自滿,自以爲是嗎?反思一下自己的思想言行,還真有這樣的苗頭。
因爲她是穿越者,因爲她有着前世二十多年的人生經驗,因爲她帶着超越這裡人幾百上千年的知識聰慧,再加上這幾天跟老頭兒學了一點東西,她骨子裡是看不起那些十二、三歲的同窗的。所以她當初纔會在課堂上打瞌睡,所以她才認爲自己想進廚藝班就一定能進,認爲以後廚藝班的學習就是小菜一碟,對把她當作強敵的吳平強毫不看在眼裡,甚至認爲袁天野因她的才能而對她是另眼相看的。
這雖然叫做自信,可又何嘗不是自滿?或許馬教習在課堂上看出了她這樣的情緒,所以想要敲打敲打她。轉念想來,這何嘗又不是他一片惜才愛才之心?怕她從此滿身浮躁之氣,不能靜下心來好好學習,整天自以爲是,與人爭強好勝。卻爲此,惹得她當衆頂撞,丟了老大一個面子。
可饒是這樣,袁天野還是安排了今晚這場點評。俞教習還是來特意爲她點化。這些人爲了她,可謂是煞費苦心。雖然她自家人知自家事,覺得以自己成熟的心智,絕不會陷入他們擔憂的境地。但這一番勸導,還是讓她深深動容。雖然他們的出發點是爲了袁家,爲了袁家能出一個有用之人。但在賣身契上按下自己手印的那一刻起,她就不能再主宰自己的命運了。現在有這樣的主子,有這樣的師長,能學習自己喜歡的技藝,何其幸也?
想清楚這些,她上前一步,對着兩人各自深施一禮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學無止境;這山更有那山高,這些,林小竹都清楚。公子和兩位教習的苦心,林小竹現在也清楚了。小竹一定會虛心向學,勤學苦練,不辜負公子和馬教習、俞教習的期望。明天,小竹會當衆向馬教習道歉,求得他原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