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等着。”聽雨冷冰冰地看了林小竹一眼,便進了門。
林小竹倒也不在意。這聽雨一向跟她不對付,態度惡劣再正常不過了。如果她一改常態,對自己親熱起來,那才叫不正常呢。
過了一會兒,聽雨出來了,對林小竹道:“進去吧。”
林小竹跟在她後面,進了殿門。
照着規矩低着頭,眼睛盯着走在前面的聽雨的裙襬,一直走到殿前。見她停下了腳步,林小竹也停了下來。
“皇上,林姑娘到。”聽得聽雨的稟報,林小竹蹙了一下眉頭。這不是鳳臨殿嗎?怎麼不是太后在此,而變成了袁拓了呢?他跟袁天野一向不對付,現在讓聽雨把她帶到這裡來,想要幹什麼?
不過不容她多想,袁拓面前,即便是強勢如袁天野,也是不能不遵守禮儀,要對他行大禮的。林小竹只能上前一步,跪在地上,給袁拓行了一個大禮:“民女叩見皇上。”
“平身。”袁拓的聲音倒還平和。
“謝皇上。”林小竹站了起來,順勢用餘光快速地掃了殿上一眼。見袁拓穿着明黃色的龍袍,正坐在高高的大殿上。而在他的下首,還坐了一個人,穿着湛藍色長袍的,不正是袁天野嗎?
林小竹大大鬆了一口氣,把心放了下來。只要有袁天野在,她就不怕袁拓出什麼妖蛾子。
袁拓擡起頭,看了林小竹一眼,又斜着目光掃視了一下袁天野。緩緩開口道:“本是太后宣你進宮,但太后忽感不適。回宮裡歇息去了。有些話,便由寡人來跟你講。”
“皇上請說。”林小竹道。
見林小竹自進了殿堂。就一直鎮定自若,絲毫沒有慌張、怯懦的舉動,袁拓眼裡閃過一絲讚賞。難怪弟弟會用他手裡僅有的砝碼來作交易,只爲保她平安。這個女人,果然有着與衆不同之處。
但願一會兒聽了他的話,這女人的選擇不叫弟弟失望纔是。想到這裡,袁拓望向袁天野的目光充滿了得意。哼,不管這女人如何選擇,對於弟弟來說。都是痛苦的。這也是他答應弟弟到這裡來說這些話的緣故。
他收回思緒,淡淡道:“林小竹聽旨。封安遠候嫡長女爲逸王妃,大學士張倍安的嫡次女、民女林小竹爲逸王側妃,婚禮在半個月後舉行。”
聽得這話,林小竹愕然地擡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向袁天野。她不會聽錯了吧?這段話,怎麼跟原來離京前太后的懿旨一模一樣?他們出去轉了一圈,她把心都交給了袁天野,現在回來。事情又回到了原地?
袁天野卻垂着眼眸,目光看着手裡端着的一杯茶,並不與林小竹對視。
林小竹的心忽忽的沉了下去,一時之間心亂如麻。袁天野跟袁拓權力的爭奪她是知道的。原來是袁天野強。袁拓弱,所以他們什麼樣的詭計,在袁天野強大的實力面前。都施展不出。現在,事隔兩、三個月。袁拓已把局勢扭轉回來了嗎?他已經能跟袁天野抗衡了了嗎?是他逼着袁天野改變主意了嗎?
她站在那裡,久久說不出話來。
而袁拓倒是很善解人意。也沒逼林小竹跪下領旨謝恩,說完那段話,便站了起來,整了整龍袍,微笑着走了出去。隨他而去的,是跟隨他的兩個侍衛。其實的人,仍留在了殿裡。
林小竹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袁天野。儘管她猜到了原因,但她還是希望能聽到袁天野的解釋。因爲她此時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她希望袁天野告訴她,這只是暫時的,是權宜之計。那場婚禮,是舉行不了的。
袁天野此時已擡起頭來,望向了林小竹,目光極爲複雜,複雜得林小竹根本分辨不出他此時是什麼情緒。
他緩緩地站了起來,走到林小竹身邊,眼睛緊緊地看着她,喉結在脖子上上下動着。好半天,才低聲道:“你……可願意?”聲音似是哽在喉嚨裡,吐出來極爲艱難。
林小竹擡眼凝視着他,見他臉色略顯蒼白,眉宇之間似是有一種讓人難言的痛苦,讓人看了極爲心痛。她禁不住擡起手來,撫了一下他的眉心。
“小竹。”袁天野一把握住她的手,眼裡閃過一抹喜與痛;微有薄繭的手卻不像以前那樣溫暖,竟然異常冰冷。
林小竹看着他,喉嚨裡似有一樣東西堵着,讓她遲遲張不開嘴。
她應該說什麼?她該說願意嗎?與人共夫,淪爲小妾,跟她的人生原則完全相悖。在她的思維裡,如果哪位男人如此要求她,就是再愛也不行,她絕對會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可是,她明知道袁天野愛她,她明知道他是被逼無奈,她明知道他也不想這樣……
拒絕的話,又怎麼說得出口?那豈不是在他血淋淋的傷口上又劃上一刀嗎?
看着他痛苦的眼眸,一滴晶瑩的眼淚,從她的眼角滴落下來。
“我們離開這裡,把權利交給他,可好?”她伸出另一隻手,緊緊地握住那隻冰涼的手,似乎想要把它給握熱。
袁天野的嘴角微微翹起,顯出一抹苦笑,搖了搖頭。
林小竹的手一僵:“爲什麼?你就這麼捨不得這點權利?”
袁天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原來痛苦、希翼交集在一起的糾結,慢慢地沉寂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清冷:“便是我放棄,他也不會放過我。你想讓我再過那種四處流亡,有國不能歸,有家不能回的日子嗎?明明是北燕的逸王爺,明明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卻如老鼠一般東逃西竄,走到哪裡都受人嘲諷,你。就想讓我過那樣的生活?爲了我,你就不能委曲一下?側妃又如何?就算娶了她們。我最喜歡的依然是你。”
林小竹只覺得他那隻手的涼意,從她的手上一直傳到她的心裡。她慢慢地放開他。將自己的手垂了下來,嘴脣動了幾下,卻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人都是自私的。他想要呆在他的國家裡,他想要掌控這個國家,他不覺得只要跟她在一起,他就能幸福。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權利纔是最重要的。
而她呢?她願意爲了他,放棄自我,放棄尊嚴。過那種整日與人爭寵奪愛、勾心鬥角的生活嗎?如果那樣,她有何快樂可言?做他的小妾,讓兩個女人夾在他的中間,她真的能幸福嗎?他既然有太多的無奈,他既然還那麼在乎他的父母親情,他的承諾,他此時的甜言蜜語,又如何能當真?那樣的生活過上幾年,她一定會變得面目可憎吧?到時候。他與她之間,豈還能有愛存在?如果育有子女,她還能瀟灑的轉身離去嗎?
想到這裡,她擡起眼睛。看着他,緩緩的搖了搖頭,啞聲道:“對不起。我想要的生活,不是這樣……”眼淚一滴滴從眼眶裡滴出來。她伸手用袖子抹了一把,繼續道。“既然你有你的路要走,那麼,我們……分手吧。”
“小竹……”袁天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眼睛裡的痛楚如一把利劍,劃得她的心鮮血淋漓,“你……你……”他的手越握越緊,弄得林小竹的胳膊生疼。嚅囁半天,他終於還是沒把嘴裡的話說出來。慢慢放鬆他的手掌,微不可聞的嘆息落在寒意裡,一片寥落:“那你……走吧。”
林小竹擡起頭來,定定地看着兩輩子讓她第一次心動的男人,似乎想要把他的一言一笑深深地印在腦海裡。直到眼淚模糊住了雙眼,滴滴順着臉頰,落入衣襟,她這才緩緩轉過身去,木然地朝門外走去。
她知道,她這一轉身,就是離別,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她知道,他不是不愛她,他爲政局所困,他身不由已。但她真不想要那樣的生活啊!如果心中無愛,爲境況所逼,或許她還能守住自己的心,任由男人花天酒地。可她愛他,又怎能眼睜睜看着他把別的女人抱在懷裡,與人親熱,轉頭來對她說,他是身不由已?
長痛,不如短痛。既然他有他的執着,她有她的方向,那便……一刀兩斷吧。
她不敢回頭,直直地跨出了門檻,直直地往前去。直到被一堵牆擋住了去路,她才止住了腳步。
“那邊,朝那邊走,纔是出宮的路。”身後有人用力地推了她一把,耳畔恍惚傳來聽雨的聲音,“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這麼不知好歹,我呸……”
聽得這聲謾罵,林小竹的嘴角漸漸彎起一個幅度,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苦笑。她擡起頭,看着湛藍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氣,大步朝宮外走去。
心,很疼,還伴着一種說不清的難受,堵堵地塞在心頭,讓她感覺喘不上氣來。憑着一口硬氣出了宮門,走到陌生的街道里,林小竹的淚水終於遏制不住,嘩嘩地流了下來。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她蹲下身,把頭埋在胳膊裡,盡情嗚咽。
她一直以爲自己很理智,她一直以爲自己愛得不深,她一直覺得自己可以隨時轉身就走。可這一會兒,爲什麼心會這麼疼呢?像被人用力地絞在一起,又像是被人生生地挖去一塊,疼得讓她只想流淚。
林小竹蹲在那個角落裡,哭得唏瀝嘩啦。
在剛纔的那一刻,她不是沒想過要把玉牌拿出來,幫着袁天野共渡難關。但這玉牌,真如沈子翼所說的那麼厲害嗎?便是老爺子本人,都沒有資格參與到各國內政中來,她便是拿出玉牌來,又有何用?最多不過是逼着袁天野把她娶爲正妻,而其他人做側妃罷了。可這樣做,有意義嗎?既然袁天野願意爲了權勢而放棄她,這樣廉價的感情,她強搶過來又有何用?即便這塊玉牌力量真的很大,幫他脫了困,她跟他的感情,也回不到原點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林小竹終於止住了淚,慢慢站了起來。她擡起眼來,深深吐了一口氣。
既然認識得很透徹,很清楚,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於是做出了選擇,再痛苦,再怨恨,又有什麼用?不如……離開吧!
回頭看了看,聽雨並未跟來。在這陌生的街道里,只有她一人。林小竹摸摸腰帶裡的銀票,辨了辨方向,趔趄着步伐,緩緩離去。她是不會再回逸王府了,她要離開這裡,離開這個屬於他的國家。她要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
漫無目的地走在空無一人的陌生的街道,偶爾停下來,四周一片寂靜,只餘冬天的北風吹拂過屋頂,從光枯的樹上掃落幾片落葉。頭腦沉沉的走着,走着,林小竹因傷心疼痛的而有些麻木的身體,忽然停了下來。
她盯着在地上旋轉的樹葉,目光由茫然,到沉思,到漸漸明亮起來。
她迴轉身體,望向皇宮的方向,久久久久,直到雙腿變得麻木,直到身體變得涼冷,她這才忽然像從夢中驚醒一般,朝着另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是的,她忽然懂了,她懂得他的意思了。
十二歲,她便認識了他。他是怎樣一個人,他對她有着怎樣的感情,她怎麼能不知道呢?他是何等強勢之人,想當初,在還沒能確定她的感情時,他就能一排衆難,當衆宣佈要娶她。那麼強勢的一個人,對她的感情那麼深摯的一個人,怎麼幾日不見,就變了樣呢?
一點一滴回想起今天的情形,她便明白了,她終於懂了。他是想讓她離開,他是想讓她暫時離開。因爲她知道,她是他的軟肋。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暫時的逼迫着袁拓放她走。想必,只有她離開了,他才能施展全部的力量,跟袁拓相爭,相抗衡吧?
她一直想靠着自己的力量去成長,成長成能與袁天野並肩的人。可到現在,她一事無成。遇上事情,她只能成爲他的拖累。即便她身上有玉牌,即便沈子翼把玉牌的力量誇得那麼大,但她知道,那是沒用的。老爺子本人就不能插手別國的政治,僅僅只是一個代表着他身份的玉牌,又有什麼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只能靠袁天野自己去拼。而她要做的,就是不要成爲他的拖累。
那麼,趁此機會,她去發展自己的事業,增強自己的力量吧!她要強大,她要賺很多的錢,如果她有富可敵國的財富,即便沒有高貴的出身,又有誰能輕視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