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我這麼說,容成聿又笑了,而且笑得分外開心。這笑容不同於他往日偶爾掛在嘴角的淡淡笑意,而是一種似乎很真實,很真實的笑。“你這小刺蝟,時刻不忘豎起你那一身的刺。”那只是對你對別人我多溫和啊
“你知道……我怎麼回答夏瑾的嗎?”容成聿笑了好一陣,終於止住笑,用從未有過的溫和口氣問道。怎麼回答的?那會兒我光顧着傷心失落,哪有心思留下聽你怎麼迴應佳人的心意
見我不回答,容成聿笑了笑,自顧自地說:“我說……我聞不得香料的味道,只要有一點,我都會渾身不適。輕則暈厥,重則致死。”你……你胡說這書房裡我正點着沉香呢,你要暈厥要致死的話,不會等到現在
不對,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他是說……他沒有收下夏瑾送的香囊?不知爲什麼,這個念頭讓我打從心底裡暗暗竊喜。
見我回過味來了,容成聿接着道:“雖然我現在不能同你說太多,但你須記得,對於夏瑾,我絕沒有抱着任何的遐思,無論日後發生任何事,你都必須記得這一點。”容成聿的語氣有些強迫,照例來說,聽了這樣一番話,我應當會反骨突起,愈發不滿纔對。但事實上是,這次我一反常態的沒有回嘴,而是默默點了點頭。
我的乖順讓容成聿很滿意,他復又伸出左手,在我面前攤開。我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從袖口裡取出了那隻香囊,偏過臉胡亂塞進了他的手心裡。“沒有夏瑾的手藝好,你若是嫌棄便算了。”容成聿,沒有說什麼,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一會兒,便將它塞進了袖口。
“尹姑娘,有些事,雖然明知可能會萬劫不復,但我不能停下。若是因此而讓你傷心難過,請相信這絕非我所願。希望有一日,我可以沒有那麼多顧慮……算了,天色不早了,在下告辭。”
容成聿說走就走,在還我傻傻望着洞開的門時,他的身影已消失在菡園之外了。
總是這樣,說着莫名其妙的話,忽遠忽近,忽冷忽熱。你讓我怎麼相信你?你甚至從不告訴我你究竟在想什麼,關於我,關於我們。
慢慢走出書房,站在夜幕降臨的院子裡,吹着習習的晚風,我望着天上那冰冷的月,心中沒由來的感到一絲恐懼和絕望。黑黑的夜幕像一張巨大的嘴一樣,藏着即將吞噬一切的詭譎,而渺小如我,除了等待,除了接受,無能爲力。
容成聿,你選擇了義無反顧地循着那條路走下去,那我,究竟是應該忘了“我們”,義無反顧地走自己的路,還是,義無反顧地陪着你沿着你選的那條路走下去?我甚至不需要任何的承諾,只要你能給我一個答案。一個答案,足夠支撐我所有的義無反顧。
輕輕嘆了一口氣,我轉身回了房,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我好不容易醞釀出的一點睡意,生生被門外的嘈雜聲打斷。無奈地從牀上起來,洗漱打理了一番後,我推開門打算興師問罪,一開門卻見到了一位陌生人。一位漂亮的姑娘。
雖然不知此人身份,但我相信,這皇宮之內但凡着裝鮮麗的,大抵都比我有權有勢,這樣的人,不管瞧着年齡身份如何,見了面是一定要拜的。是以,我趕忙走上前,福了福身到:“不知貴客臨門,有失遠迎,尹月失禮了。敢問姑娘是……?”
這漂亮姑娘看起來氣性不小,見我過來,便不再搭理身邊的小遙、畫柳畫竹,轉向我,嘟着嘴說:“這就是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尹月尹大小姐啊我看除了臉蛋,其他的也不怎麼樣嘛這麼笨,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就先認錯,真不知哥哥瞧上你哪一點了有胸無腦而且還起牀這麼晚”
這、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麼說話呢居然說我笨我笨?還說我有胸無腦?我、我好歹還有胸呢,你、你連胸都沒有
強壓下怒氣,我笑着問:“敢問姑娘的哥哥是哪位公子?尹月可曾認識?”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你剛纔好像說你哥哥瞧上我了。那可真不錯,正好我可以攛掇着你哥好好收拾收拾你這不會說話的丫頭哼,居然敢說我笨你難道不知道尹大小姐是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嗎呃……假裝,至少我假裝是這樣的
小丫頭叉着腰,又癟了一下嘴,露出一個“你真沒見過世面”的表情,愛搭不理的說:“我哥哥是止郡王,你想起來了沒有?”止郡王?那個在宴會上偷笑的瀟灑郡王?唉,真是世事難料啊,那樣一位縱情山水瀟灑倜儻的郡王,居然有這麼一位刁蠻的妹妹。
對了對了,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上次宴會上止郡王還說來着,他家的妹妹又找了些江湖術士學拳腳,結果傷了腿,在家且養着呢。照今兒這個情況看,他這妹妹的傷怕是好了,不但好了,還攢了一堆精力沒出使,跑我這兒撒野來了玉帝啊,我真心希望她的腿能好得慢些慢些再慢些。
這丫頭叫什麼名兒來着?讓我想想……似乎……好像……是叫……陵嫣?
“失敬失敬,原來是陵嫣郡主駕臨,是尹月怠慢了,還望陵嫣郡主贖罪。小遙,去沏一壺上好的碧螺春來,再做幾道精緻的點心。陵嫣郡主,您這邊請。”我努力做出一副對她驚爲天人的樣子,引着她往小亭去,對此她顯然十分受用,趾高氣昂地瞥了我一眼便向前去了。
待她在小亭坐下,嫌棄了一會兒我這裡的茶如何如何難喝,小遙的點心做得如何如何難吃之後,終於沒話可說了,她瞥了我一眼道:“聽我哥哥說你很會奏琴?快去把琴取來,彈一首讓我聽聽,看你到底有沒有那傳聞中的無雙琴技”
這丫頭居然命令我雖然我在宮裡沒品沒階,但上至皇帝下至王爺公主,哪個不是對我好言相待的你、你居然這麼同我說話這世上能讓我如此生氣的人實在不多,一位是那深不可測的容成聿,一位便是眼前這位刁蠻的郡主了。
我正猶豫着要怎麼應付過去,門外傳來了的聲音救了我一命。“陵嫣不許胡鬧”沒錯,來人正是許久未見的止郡王。
我忙向他俯身請安,他點了點頭,說道:“尹小姐,實在是失禮,陵嫣這丫頭從小就驕橫,若是說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話,你可千萬莫往心裡去。”
我還未來得及跟他客氣幾句,陵嫣先搶白到:“哥哥,你胳膊肘朝外拐我哪裡叫橫了倒是你,恐怕是色迷心竅不知所云了纔對哼,不跟你說了,我打鞦韆去”說完,陵嫣頭也不回的出了小亭,直奔園中的鞦韆架去了。
看着陵嫣走遠,止郡王無奈的笑了笑:“陵嫣這丫頭真是被我慣壞了。父王去世的時候陵嫣還太小,我身爲兄長,自然是希望能盡全力彌補她,所以……不知不覺對她嬌慣得太厲害了。後來,等她長大了,我便把很多時間花在遊歷山水之上,很少在府裡陪她,她一個人面對一府的下人,又沒人管教,變得更蠻橫了。不過,這丫頭心地不壞,日子久了你便知道了。”
我堆着笑臉答:“陵嫣郡主長得這麼標緻,性子雖然有些與衆不同,但是直爽可人,很討人喜歡。”在心裡,我對這番話深深表示倒胃口。
我身邊的這位爲人兄長的止郡王顯然很喜歡我的這套說辭,他“慈愛”地看着在不遠處打鞦韆的陵嫣,難掩一臉的笑意。像是突然回過神,他轉向我道:“數日不見,尹小姐愈發光彩照人了”,我回給他一個羞澀的笑臉,客套着:“止郡王纔是氣度萬千。”
你來我往的客套了幾句,我發現此人十分不擅長客套這門技藝。實在是沒話說了,止郡王提議:“盛傳尹小姐棋藝了得,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與小姐切磋一二?”
這、這下棋?止郡王您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你要是跟我比用棋子打水漂,說不定我還能贏上一二。我哂笑着,想要說出常用的藉口,又有客人到了。
呵,今兒我這菡園還真是熱鬧。
我定睛一看,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夜上演鬼敲門的容成聿是也。他來做什麼?
今天的容成聿似乎有些不一樣,究竟是哪裡呢?一襲白衣,一如往日,綰得一絲不苟的髮髻,一如往日,片塵不染的鞋面,一如往日……是了,他今天拿了把扇子
真是稀奇,眼見着天都涼了,聿王爺他老人家還真是火氣大,居然搖着柄扇子就這麼出來了我正要嘖嘖讚歎,那扇面上的一行字因爲容成聿的漸漸靠近而清楚了起來。
直道相思了無益。
這幾個字剛一映入眼簾,我頓時覺得心中一震他竟然發現了我在香囊上繡的那行“未妨惆悵是清狂”,他竟明白了我的意思是啊,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我已向他坦白自己沒能管住自己的心,而他的迴應……原來他也和我一樣,明知相思無益,卻奈何惆悵無法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