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和我估計的一樣,容成聿既沒有來毓淑宮,也沒有去韓瑾宮裡。裝作一碗水端平,就是這麼回事。
瞧着天色暗下了,我獨自坐在庭中飲茶,又是玉蘭花開的時節,風一吹,滿園子的玉蘭輕輕顫着,煞是好看。
畫柳匆匆趕回來,附到我耳邊,小聲道:“娘娘,都打聽到了。”我點點頭,示意她繼續。
“這次也算是運氣好,廣儲司的小光子是奴婢的同鄉,我們交情一直以來還不錯。今兒正趕上小光子給天牢那邊運去一批燈燭火摺子,他跟那些守衛打聽了一下,可巧就真打聽到了!”
“娘娘猜的果然不錯,今日一開審,還沒問幾句,韓赦大人直接就上了刑,李勳大人被折磨得鬼哭狼嚎,據說隔着幾層院子都能聽的到,可慘了!”
我暗笑,韓赦此人一向陰狠毒辣,從前我從尹老頭那裡也聽過不少他的“事蹟”,李勳的岳父韓卓這些年跟他分贓不均,明裡暗裡爭得很厲害,他會如此折磨李勳出氣,我一點也不奇怪。但我更清楚的是,即便韓赦再怎麼折磨李勳,也不會存了殺他的心,他韓赦畢竟是韓家人,不至於做得太過火。
但別人可就不會這麼看了。
“還有麼?”我喝了口茶,淡淡問。
畫柳笑道:“有呢!也不知怎麼的,審着審着,陪審的吏部侍郎劉大人把主審韓赦大人給支開了,獨自審問來着!這一審可審出事兒來了,李勳大人一口咬定,韓赦大人逼他承認貪污是受他岳父韓卓的指使。誰不知道兩位韓大人一直以來都不合,李勳大人這麼說,劉大人自然是信了,當場就宣佈此案推後再審,然後把這事兒報到皇上那裡去了。”
容成聿,現在,你猜出了幾分呢?
天色徹底黑了之後,我再次換上那件披風,將帽檐拉低,熟門熟路地到了天牢。和昨日一樣,一路暢通無阻。
牢頭很通透,開了牢房門就退下了,我一進門,立刻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昨天還好好的一個人,此時正躺在鋪了草蓆的石牀上,身體詭異地扭曲着,四處傷**裂,顯然沒有好好處理過。
聽到有人來,李勳忙轉過頭來,一見是我,忙掙扎着要起身。我擺擺手示意他免禮,悠悠走到他身邊,不痛不癢地道:“李大人辛苦了。”
李勳咳了咳,費力地道:“皇后娘娘掛心,下官不過是皮外傷罷了,養養便會好的。這一次多虧了娘娘提點,經此一次,下回開審一定會換上別的官員,到那時,下官就有救了。待到下官成功逃脫此劫,定會重謝娘娘的!”
我笑:“大人客氣了,本宮也不過是按家父之命行事罷了。哦,對了,今日本宮來,有件很重要的事要拜託李大人。”
李勳忙道:“娘娘只管吩咐,下官萬死不辭!”萬死不辭?我暗笑,待你聽清了我的話再說吧。
“本宮今日來,是想向李大人借一樣東西。”背過身,我淡淡道。
“不知是何物?”李勳疑惑。
“大人您的性命。”我說着,回過身來,笑意深至眼底。
“娘娘!”李勳嚇得差點從牀上掉下來。我緩緩走上前去,不緊不慢到:“大人動作輕些,受了這麼重的傷,還是靜養爲妙。其實要借大人性命的不是別人,正是你的岳父韓卓。這次你貪污的事一敗露,你岳父的事自然也有被告發的危險,棄卒保帥,這個道理大人不會不懂吧。”
說完,我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瓶,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這藥服與不服,端看大人你自己的意思了,本宮還有事,就不多留了。大人自己保重。”說完,我搖了搖牢門上的鎖鏈,牢頭聞聲忙趕過來,把我請了出去。
第二日,天一亮,甚至不用我費心派人打聽,皇宮裡早已炸開了鍋,天牢裡發生的事,被以訛傳訛,傳得精彩絕倫。
今日一早,牢頭打開牢門提人,卻見李勳伏在牀邊,早已吐血而亡,手邊還有個空着的小瓶。他的死狀十分淒厲,渾身是血不說,地上還有他用血寫成的一個字——韓。
這個韓到底是指誰,非常值得玩味。
容成聿,到現在,你又猜出了幾分?
其實,昨天我留在牢房裡的,根本就是個空瓶子,真正的毒藥,是我第一日去天牢時,下在李勳茶杯裡的。那毒藥有個特殊之處,若是服用此毒的人在兩日之內都不曾受皮外傷,此毒則不會生效。若服毒之人受了重傷,毒性便會揮發,行至全身。此時若是再讓服毒之人動怒,藥效會發揮的更快。
如果韓赦沒有對李勳動刑,那麼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但,這世上沒有如果。我不是沒有給他們機會,只不過他們沒有好好把握罷了。怪不得我。
不知聽說此事的韓瑾會不會覺得十分耳熟,當日她就是用相似的辦法,先下毒,後假意送藥來毒死我的孩子,如今,我盡數還給韓家!
李勳一死,前朝掀起軒然大*,所有人都在爭論他死前寫下的那個韓,究竟是指韓赦,還是韓卓。
以吏部侍郎劉大人爲首的一羣人認爲,是韓赦見逼供之事敗露,索性毒死李勳一了百了,而被韓赦拉攏的一衆大臣則咬定,是韓卓一直以來指使李勳貪污,如今事發,爲了堵住李勳的嘴,不讓他告發自己,韓卓痛下殺手,不惜殺了自己的女婿。
衆臣子爲此事爭執不下,最終,容成聿將韓赦、韓卓二人同時連降三極,奪取了財權,此事才稍見平息。而對於容成聿的處理,慳山韓家並沒有做出什麼反應,顯然是因爲此事鬧得太大,韓家爲了避風頭,不得不忍氣吞聲。
況且事實俱在,根本難以脫罪,而韓赦韓卓這些年來明裡暗裡分贓不均也讓本家很不滿,所以,在韓家看來,讓這二人吃點虧也是好的,只要韓家的勢力還在,總能把他們再扶回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這段風波將如此塵埃落定的時候,負責調查李勳被害之事的官員突然有了新的發現——李勳屍首邊的小瓶,系後/宮之物,是宮廷專貢的技藝所制。
自此,原本平息下去的謎案再一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而這一次,刀鋒直指後/宮。
聽到情勢如此急轉直下,畫柳緊張地忙問我是不是被發現了,我仍是淡淡的,只告訴她平時怎麼做現在就怎麼做,不要慌張,只需靜靜等待。
緊接着,天牢牢頭的一份供詞,讓原本撲朔迷離的案件有了極大的逆轉,所有人都爲這個結果嗔目結舌。
據天牢牢頭所供,在李勳入獄的兩日內,皇后韓瑾曾兩次深夜探訪,因有免罪金牌在,衆人不敢阻攔,只得讓她進入。
對於這種說辭,朝中有部分大臣提出異議,說經過查證,韓瑾不曾獲得過御賜免罪金牌,倒是皇貴妃,也就是我,曾經獲得過免罪金牌。所以他們懷疑當時進入天牢的人是我,而不是韓瑾。
自此,刀鋒又轉向了我,甚至有侍衛來到毓淑宮搜查。而我的答案很簡單,就在幾日前,我養病的時候,免罪金牌不翼而飛。我的身體一直沒有恢復,不會有體力前往天牢。
侍衛仔細檢查過毓淑宮,的確沒有發現免罪金牌,無功而返。
所有人都以爲這件事即將成爲一件無頭公案,但是,一名宮女無意間在韓瑾的院子裡發現了被埋在土裡的黑色披風,而牢頭證明,這件披風正是那兩日,探視李勳的女子所穿。雖然因爲帽檐壓得太低看不清楚臉,但牢頭一口咬定,絕對是這件披風。
緊接着,侍衛在韓瑾宮裡搜出了我丟失的免罪金牌、和李勳體內發現的成分相同的毒藥、以及另一份查明是墮胎藥的藥劑。
這時,毓淑宮裡的一名宮女主動承認,她是韓瑾安插在毓淑宮的眼線,是韓瑾指使她在我的水裡下藥,導致我小產。當日她向容成聿彙報的所謂我自己服藥,是韓瑾的授意,事實上並非如此。
韓瑾大呼冤枉,但事實俱在,害死罪臣事小,毒死龍裔事大,朝中大臣一致聲討韓瑾,呼聲甚高。其中自然不乏一直想要推翻“韓皇后”的新派臣子,更多的是一心護國,爲大炎千秋萬代考慮的一干老臣。
對此,最憤怒的自然是容成聿了,如果說從前迫於各種壓力,他只能立韓瑾爲後,那麼現在人心所向,他更有理由廢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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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家自然想保住韓瑾的後位,但衆多罪名當前,就連勢力頗大的韓家也不得不有所顧忌。他們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放棄韓瑾這個棋子,息事寧人,容後再說,要麼與容成聿撕破臉,公然爭奪天下。
韓家選擇了前者。
幾日前還風光無限的韓瑾,一轉眼,成了韓家的棄子,人人得而誅之的毒婦。朝中不斷有大臣上書,懇請容成聿嚴懲毒婦,以正後宮,更有大臣上書,說我端莊持重,隱忍大方,是大炎女子的楷模,是天命所歸的皇后。一時間,溢美之詞幾乎堆滿了容成聿的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