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年發在辦公室裡,把書記劉勇給支出去,專門等着劉萬程,卻不料劉萬程跑出去,執行他蓄謀已久的陰謀去了。
廠長大人有請,劉萬程不得不去。
推門進外屋,屋裡只有張靜坐在辦公桌裡,看他進來,只是飄了他一眼,就低頭假裝做事了。
這小娘們兒估計是自己和張年發在裡屋說話,她趴在門口偷聽了一些去,知道他現在是廠長大人的紅人兒,所以直接來個不聞不問了。
劉萬程心裡想,這個勢利眼娘們兒倒知道些眉高眼低,怪不得張年發不討厭她,在她和劉勇的事兒抖露出來以後,還試圖保她。估計老張想取劉勇而代之的好事是一定的了,但這小娘們兒察言觀色,乖巧懂事,倒確實是個當小三的材料。
他這麼瞎琢磨着,直接推門進了裡屋辦公室。張年發對他還挺熱情,親自起來,把他讓到劉勇的座位上。接着,就向他宣佈一個重大喜訊:總廠研究決定,任命劉萬程爲二分廠第一副廠長,主持所有工作。
劉萬程果真如張年發所料,大吃一驚,這的確是他料想不到的。想當官的太多太多了,他一沒關係二沒後臺三沒資歷,僅僅有個大學文憑,以現在這年齡,當官的事,應該八杆子都打不到他頭上。
他猜測了許久張年發留他一個月的目的,幾乎把所有的可能都設想了,唯獨沒有往這方面想。看來,張年發在總廠的能量還不小,連這種不靠譜的事情都能做到。
但接下來,他的表現,就不在張年發意料之中了。
他沉默半天,衝張年發呲牙一笑:“嘿嘿,不幹,給個正廠長也不幹!說好了的,堅持到月底,你簽字,我走人!”
張年發就奇怪:“小劉,你可想明白,這可是處級幹部,好多有前途的大學生在廠裡呆一輩子,也得不到這個職位,這可是總廠領導對你的絕對重視和信任!”
劉萬程心說,老子就特麼是那個混了一輩子也沒當上副廠長的大學生!不過老子現在想開了。
他微微一笑,打着官腔說:“謝謝領導對我的信任。”但接着就恢復了他劉萬程的本來面目,“可惜啊,在下沒那個好命,幹不了這個,讓您費心了。”
張年發奇怪地看着他問:“爲什麼不幹,你總得有個合理的理由吧?”
“理由?”劉萬程就笑了,“就說你當這個廠長,拿分廠平均工資的1.4,能拿多少錢?出那麼大的力,操那麼多的心,拿三百塊錢,值得嗎?只能靠貪污來彌補不足了。我劉萬程沒那喝工人血的狠心,幹不來貪污受賄的事,這麼點工資就想讓我賣命?對不起,我還沒傻到那個份上。”
張年發哭笑不得:“我說你這孩子,說話嘴上怎麼沒有把門的呢?我什麼時候貪污啦?你說這話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你知道不知道?”
劉萬程立馬就改口說:“我可沒說你貪污。您是誰呀?思想覺悟特高,心理素質倍兒棒,您當然不會貪污了。我是說我自己。我幹了拿不到合理的報酬,心理不平衡,自然就會想到貪污來求得心理平衡。所以,我還是不幹的好。要不然咱江山機器廠就又多一貪污犯,對你,對廠領導們,都不是什麼好事不是?”
張年發讓他給氣笑了:“你哪來的這麼多歪理?年紀不大,滑頭的本事不小,我原先怎麼沒看出來?”
劉萬程心說,你看不出來就對了。你要看出來,還不得把我送科學院去當試驗品?好麼,四十多歲的油膩大叔能穿回來,變二十多歲的小夥子,那還不連宇宙都轟動了?
張年發見劉萬程好一會兒都不說話,便又說:“你在基層,總廠的一些規章制度,你不知道。對分廠負責人,總廠是有另行獎懲規定的。完成總廠佈置的生產任務,上繳當年規定的應繳利潤,總廠會給分廠領導發年終獎。這年終獎可不是小數目。比如我,如果完成了總廠規定的目標,年終獎就是兩萬。”
劉萬程撇撇嘴:“你是正廠長,分廠二級法人,獎勵是給你的,不是給我的。”
張年發說:“這個獎勵,我可以大部分給你。只要你有辦法讓分廠有了高額利潤,就算咱倆對半分,也不是個小數目!”
劉萬程不言語,心裡卻滿是鄙夷。不是小數目是多少?在你張年發眼裡,估計五千塊你都能拿着當鉅款!你會捨得把屬於自己的獎金分給我?再說辛苦幹一年,才弄萬數塊,老子纔不爲這點蠅頭小利給你賣命呢!
張年發看他半天,繼續說:“另外,總廠還有超額完成任務的規定。超額上繳總廠的利潤,分廠法人按照超出金額的10%發放獎金。”
劉萬程還是不接話,張年發只得說下去:“可惜呀,我能力不行,每年能完成總廠的規定利潤,就算萬幸了。”
劉萬程就嘟囔:“那你也可以拿兩萬,工人什麼都沒有!”
張年發就點頭說:“是啊,我也覺得大家辛苦一年,光看着我拿錢,心裡不落忍。我就把這個錢,在年底放假的時候,都換成年貨,給大傢伙分分。說實話小劉,我張年髮長這麼大,受黨這麼些年教育,這心沒有那麼黑,就像你說的,沒有那個喝工人血的狠心!那麼幹了,晚上睡不着覺,出門怕遭報應!”
張年發就有些激動:“外面好的單位的收入,還有那些個體戶,都是咱們工人的好幾倍!這個我知道。作爲分廠領導,四百多號兄弟姐妹的當家人,我沒當好這個家,不能讓大家生活好,讓大家累死累活在廠裡幹一年還過苦日子,我心裡有愧,我對不住大傢伙對我的信任!可是,我沒文化。就像你說的,觀念陳舊,法子想了一大堆,一個管用的沒有。現在,你有法子,你想,我捨得放你走嗎?另外,你算算,以咱們車間的生產能力來講,可實現的最大利潤,應該在每年二百萬左右,這個計劃經濟的時候,咱們每年都沒有少於二百萬。要是能夠恢復到計劃經濟的生產水平,刨去總廠規定的二十萬,咱們超額就是一百八十萬!一百八十萬,你算算,10%是多少?十八萬!每年你能拿十八萬,這比你跑到南方去打工,掙的多出多少?你爲什麼不肯幹?是不是你根本幹不了,光在這兒給我說大話,紙上談兵?”
張年發說到十八萬的時候,劉萬程眼裡就是精光一閃。
九十年代,還在興萬元戶的年代,十八萬,的確不少,可以說是發財了!別說十八萬,就是和張年發二一添作五,也是九萬!,加上年終獎,那就是十多萬啊!
這時候他去特區的話,要拿到十萬的年薪,估計也得五年以後。你纔去一個新地方,人家不瞭解你,你也對生產環境不熟悉,只能從基層幹起。想成爲高級管理,五年的時間已經不算太長了。而且,現在特區人才濟濟,他去了能不能混出來還兩說着呢。
劉萬程對張年發說的這個事兒重視起來。
總廠對分廠二級法人的獎懲制度,過去劉萬程是有耳聞的,只是不知道詳細內容。他讓張年發拿出總廠的這個獎懲文件來,他得親自過目才能相信。
張年發果然就從自己的辦公桌抽屜裡,拿出一份蓋着總廠大印的紅頭文件。
文件是真的。只是,在江山機器廠大多數單位虧損的情況下,總廠後來並沒有認真執行這份本來不錯的獎懲制度,沒有對完不成任務的負責人就地免職。這就造成了幹部能上不能下的老習慣還是不改,在這個單位混不下去了,給上頭疏通疏通,再去其他單位混。有法不依,這也是江山機器廠將來走向沒落的一個重要原因。
不過,看文件的下發日期是去年的。也就是說,這個辦法是經過市委批准,剛剛開始執行不久,最近一兩年是不會有太大變化的。我完不成任務不見得執行文件,我完成了任務,你總得執行文件,把該屬於我的獎勵給我吧?
劉萬程就閉眼思索。幹到二百萬的純利潤,以現在的工人素質和設備能力,可能性不大。二分廠如果能飽和生產,再堵死所有的貪污浪費漏洞,一年一千萬到兩千萬的產值,一百五十萬以上的純利潤完全有可能!
一百五十萬,獎金就是十五萬,和張年發平分他也能拿到七萬五。而且,以現在的市場價位,有利潤中等的活幹,工人的月平均資就應該能在一千塊以上。那麼,工資加上獎金,他一年的收入應該絕對不少於十萬!
劉萬程動心了。
張年發剛纔那些窮表白他一句沒聽進去,就聽見十八萬了。漂亮話誰特麼都會說,我還能把自己包裝成英雄呢。都是千年狐狸,你給我裝的什麼清純啊?在鈔票面前,這些就都是屁,一文不值!
他打斷了張年發的嘮叨,嚴肅起臉來,一字一句地說:“如果讓我幹,就得一切我說了算。書記劉勇,副廠長王會文,包括你,都得聽我的,不經我的允許,不能隨便亂插手分廠的任何事物,不管是生產還是銷售,包括倉儲。另外,你得給我立個字據,將來年終獎咱倆平分!”
他原來還想老張四他六的,可以他中年人的思維,利益面前什麼承諾都不保險的理論推斷,真到了分錢的時候,老張絕對不肯比他拿的少,能對開就不錯了。不過,還得立字爲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