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萬程這人鬼,許多能好好表達的東西,他非要轉個彎不可。高秀菊直,兩個人風格不一樣,是無法瞞過張靜的眼睛的。
這就說明,劉萬程昨晚上是在高秀菊那裡過的。
但她也不說破,只是吩咐再繼續搞下一個,兩部分加起來才能組成劉萬程要的材料。
一個星期以後,劉萬程利用和李副主任在一起打牌的工夫,把材料偷偷交給了他。
李副主任既然真心想幫劉萬程,就抽個趙副書記不忙的機會,去了他的辦公室。
他對趙副書記說:“最近,我又去了一下萬程工貿。那個倒賣國家設備的問題確實存在。可是書記您壓着他接受了一千工人,倒是可以功過相抵。我怕劉萬程不能正確理解您的思想,不放心,所以才又去一趟。我覺得,有些問題還是向您彙報一下比較好。”
趙副書記就在辦公桌後面擡起頭來,看着李副主任,疑惑地“嗯”了一聲。
李副主任就解釋說:“是這樣,萬程工貿是私營,前段時間才進行了擴容,我怕他們資金方面出困難,沒法養活那一千工人,再因此激化矛盾,弄出不好的事情來。這畢竟是書記您曾經關心的事情,我不放心,纔過去看看。”
趙副書記問:“你去看了,情況怎麼樣?”
李副主任就笑一下說:“他們資金方面的確很緊張,上月是從其他公司拆解的資金,給那些工人發的工資。從這一點上看,劉萬程還是不敢對書記您的指示當耳旁風的。”
趙副書記就又“嗯”了一聲,沒有發表意見。
過一會兒,李副主任就又說:“但他這樣拆東牆補西牆的也不是辦法。這個劉萬程還是真有點本事,他硬是自己想出一個讓工人自救的辦法。我過去的時候,他告訴我,從下個月開始,他就不用往裡面賠錢給工人發工資了,工人可以自己掙錢養活自己。他這句話我就有些留意了。書記您不是也爲市裡那麼多的下崗工人的生計操心嗎?我就想,如果劉萬程這個辦法可行的話,咱們市裡這麼多企業,這麼多下崗工人,是不是也可以仿效一下呢?我就去參觀了他搞的那個自救基地。”
聽李副主任說到這裡,趙副書記就開始留意了,看着李副主任問:“自救基地?”
李副主任回答說:“是啊,他把從江山機器廠那裡接收過來的一千工人,根據他們的特長組織起來,搞了十幾個手工產品代工小組。這些工人每月給別人代工,就把自己的工資給掙出來了。有些心靈手巧的工人,每月能掙一千多塊,比咱們好多機關幹部的工資都高!”
趙副書記這回吃驚了,問李副主任:“還有這種情況?”
李副主任說:“是啊,當初我也不信,就讓他帶着我去看。我還單獨詢問了工人,他們幹一個活掙多少錢,一天可以幹多少?我就站在幹活的工人跟前,給他掐表計算,看他幹好一個活到底需要多長時間。這樣,就大體可以估算出他一個月的收入了。結果情況跟劉萬程說的差不多,真有不少手快的工人,完全能夠掙到一月一千多!據劉萬程說,這些小商品代加工的活還真不少,甚至南方有些地方,就是靠這個富裕起來的。當時我就想,書記您爲安置下崗工人日夜操勞,如果各單位都能像劉萬程這樣,把那些下崗工人組織起來生產自救,不就可以解決大問題了嗎?所以,我就讓劉萬程整理了一份經驗材料,給您捎過來了。”
李副主任說着,就把一份材料從帶着的皮包裡拿出來,放到趙副書記桌子上說:“書記,您要不要看看?”
趙副書記點頭說:“當然要看。如果劉萬程能有辦法解決這個大問題,我就建議市委,讓他參選明年的人大代表!”
李副主任走後,趙副書記就拿過他留下的那份材料來看。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就是一份當月下崗工人生產自救預估工資表,裡面的確有些工人已經拿到了一千多塊,就是少的,也可以拿到六百多。
別說讓下崗工人拿到這個收入,就是拿到這個收入的一半,市委市府也可以理直氣壯地讓這些人老實呆着,省得一天到晚如臨大敵!稍不小心,都能給你鬧到省裡,讓市委市府的臉都沒處擱!
僅這一份工資預估表,就吸引了趙副書記的目光,迫不及待地要把材料看下去。他得弄明白這表格是怎麼弄出來的,依據是什麼?
這就是劉萬程鬼的地方。沒頭沒尾的東西,但可以一下就擊中趙副書記的要害,引起他最大的興趣。
這個表格,張靜想不起來,高秀菊也想不到,也只有劉萬程纔會這麼不按規矩出牌。所以,張靜一看到這個表格,就會知道劉萬程那晚是在高秀菊那裡住下的。
高秀菊的文案,繼承了張靜的風格,條理清晰且言簡意賅。爲什麼要工人生產自救?工人們乾的手工活都從哪裡來?怎樣劃分工人去幹不同的手工活?怎樣計算單個工人的計件工資,包括如何管理人員,如何保證幹活質量,如何計件?只用了三千字就說了個明明白白。
材料後面,則是第二部分,用圖像配合文字的方式,從多方面直觀形象地說明了這種生產方式的形式、好處,還有工人們的意見,詳細而生動。趙副書記一口氣看到底,竟然看的津津有味,絲毫沒有感覺到厭煩。
他不但瞭解了萬程工貿的下崗工人自救模式,心裡同時也感嘆,劉萬程的確是個人才。這樣一份報告,整個市委秘書辦,恐怕沒有人可以弄出來。
趙副書記這麼想,就有些冤枉秘書辦了。公司做文案,和市委秘書辦做文章,完全不是一回事,怎麼可以相提並論呢?
趙副書記就沒有考慮,人家萬程工貿是私人公司,不用考慮政策性的,抽象的東西,更不用考慮政治方向,領導意圖。人家只考慮能不能吸引閱讀者的目光,當然弄出來的東西就精彩一些。
而秘書辦那些筆桿子,則是要把吸引讀者放到後面,首先要考慮政治風向,理論術語是否準確,當然弄出來的東西就只能是語言準確,政治正確,文字嚴謹,當然讓趙副書記讀來詰屈聱牙,枯澀無味了。
看完材料,趙副書記沒有猶豫多久,就做出了去實地看一下的決定。他打電話給秘書辦,讓他們安排行程,並囑咐,不要通知萬程工貿一方。他也怕劉萬程有其他目的,萬一他說的情況不屬實,自己被他騙了,可就出笑話了。
那個李副主任,趙副書記還是比較瞭解的,屬於無利不起早的一種人。他好好的這麼爲劉萬程賣力氣,這裡面沒有什麼貓膩,就奇了怪了。
如果他去看的這個什麼自救基地與材料上說的不符,這一次他就得連李副主任一起教訓一下。
這個李副主任,依仗過去給他做過專職秘書,多次打着他的旗號,左右他的決定,他不是沒有察覺。
時代發展到現在,幹部保持一塵不染,當然是奢望。但完全放棄原則,只爲了個人利益來做幹部,這還是他不能接受的。
李副主任是他的人不假,但也不能過份。
至於那個劉萬程,想着通過巴結李副主任,就能從他這裡拿到什麼好處,那就想錯了。
同時,他也做了另一手準備,就是希望李副主任心裡還有原則,劉萬程搞的這個自救基地,確實有獨到的地方。
那麼,視察之後,他就要溝通相關方面的幹部,建議他們組織相關企業,去那個基地參觀,向萬程工貿學習,做到切實爲職工服務,切實解決下崗職工的生計問題。你哪怕企業不行了,不能發展了,那你還是不是D的幹部,還要不要關心老百姓的疾苦?
這些下崗職工,他們絕大多數,家裡沒有財產,也沒有土地。他們就是像過去說的那樣,是完完全全的無產階級。我們搞了幾十年,奮鬥了幾十年,爲的是什麼,我們從哪裡來?如果我們奮鬥這許多年,最終讓培育、養大我們的這個階級,這些工人連飯都吃不上,那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笑話!
李副主任做了多年趙副書記的跟班,對趙副書記的工作習慣,還是非常瞭解的。把那份材料交給趙副書記之後不久,就偷偷打電話給劉萬程,要他時刻注意,領導有可能搞突然襲擊。
“準備不能過於明顯,領導經驗豐富。”他對劉萬程說,“你準備的太假,太明顯,領導反而不相信,這就適得其反了。”
接完電話,劉萬程就去找張靜了,讓她這幾天先不要回公司總部,就在學校裡呆着,隨時準備上級過來視察。
“不要做過於明顯的準備,要做的自然,再自然一些。”他對張靜說。
張靜自然明白劉萬程的意思,那就是不讓工人們知道有領導來唄。
“然後呢?”劉萬程問張靜。他還是不放心,這可關係到他日後的商業帝國能不能崛起的問題。
張靜想想就說:“我給秀菊的管理團隊開個會,讓他們儘量不動聲色地把咱們的一些理念灌輸給大家,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