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機器廠的裝潢分廠,是廠裡最先倒閉的一個分廠。
實行分廠制以後,各分廠獨立覈算,再出產品就很少用裝潢分廠的包裝了。
包裝這個東西,技術含量最低,好多包裝箱一個人就能幹,裝潢分廠卻有四百多職工,不垮都新鮮。
用於製造包裝的設備也不貴。周邊農村最先發展起來的企業,恐怕就是這個了。
沒了廠裡指定的生產任務,裝潢分廠最先面臨的,就是激烈的市場競爭。按照市場價格,他們的產品竟然會賠錢。可按照他們的定價,連本廠的這些分廠都不願意用,還不如自己找倆工人自己幹呢。
到了這個境地,裝潢分廠不倒閉,實在是沒有天理可言了。
如今,佔地十幾畝的裝潢分廠,早已沒有了計劃經濟時代的繁榮,所有大大小小的工房,連一間有完整屋頂的都沒有了。
早幾年的時候,裡面還有設備,還有人看門值班。隨着江山機器廠的逐漸衰敗,誰還顧得上這個早就沒了工人的破廠子?
它離着江山機器廠的主廠區有三千米左右的距離,離着最近的村莊也差不多是這個距離。
誰也沒有留意,工房裡的設備是什麼時候消失的,等到有人注意到的時候,除了那個分解原木的大帶鋸還有個鑄鐵的底座,剩下能弄走的就都不見了蹤影。
如今,那個帶鋸底座也不知讓誰弄走了,只剩下了沒有屋頂,行將坍塌的殘垣斷壁。
廠區宿舍,或者附近農村,誰家壘個房子,蓋個雞窩,沒有磚頭,就都跑到這裡來拆。估計用不了幾年,這些殘垣斷壁也會被拆光。在原來屬於工廠的空地上,已經有人在開荒種地了。
劉萬程站在公路邊上,指着那些殘垣斷壁問高秀菊:“你說,咱們要是在這裡建一個服裝批發市場,你會不會來買東西?”
高秀菊根本無法跟上他的思路,迷惑地看着他問:“你是搞工廠的,弄服裝批發市場幹啥?”
劉萬程一笑說:“誰告訴你我就只搞工廠了?只要能掙錢,我什麼都幹!”就指着那堆廢墟說,“你看,這塊地方,足夠起一座綜合大樓。咱們市裡的服裝市場都很分散,也很簡陋,有些直接就是露天市場。而且,離咱們最近的大型服裝市場,就是省城那個。省城離着咱們二百多公路,根本覆蓋不到咱們這裡。如果在這裡建一座服裝市場,這附近的服裝生意,就會被我吸引過來。關鍵是有了這個市場,一千工人的崗位問題就可以解決了。市場有了,管理、衛生、維護,都需要人。還有,咱們可以出資,支持一部分工人就在這裡做生意,也可以消化掉一部分。估計全部消化掉,應該不成問題!”
高秀菊看看那片廢墟,再看看劉萬程,半天說:“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咱們市裡好像真就缺個這樣的大型市場,逛起來很不舒服。要是有這麼個市場,沒準兒還真行!”
劉萬程就笑:“一定行。不僅可以辦這麼一個服裝城,將來服裝城成功了,咱們還可以再在它邊上,辦個小商品城,建材城,傢俱城,把這個地方搞成一個更大的綜合市場,讓它成爲除了市區以外的另一個消費中心!”
高秀菊就奇怪地看着他問:“你怎麼知道這麼多?這小商品城又賣什麼呀?”
劉萬程說:“你忘了?我見過未來城市的樣子呀。”
高秀菊就不言語了。要說他不是從未來回來的,她現在都不相信了。因爲他說的這些,好多她和劉萬程去的那個大城裡也沒有啊!
吳曉波到他辦公室裡來,說到省城的服裝城的時候,劉萬程就一下子想到了辦服裝城的主意。
市裡要硬塞給他一千下崗工人,本來這事做的就理虧,他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他上面也可以找人啊,趙副書記真要和他動真格的,恐怕也不是那麼簡單。
他一直就在思考這個討價還價的問題,怎麼才能換來最大的利益,讓自己的損失減到最小呢?
這下他讓吳曉波提醒了,連地皮他都想好了。裝潢分廠這個破地方,現在還沒有人發現它的商機,基本就是一塊廢棄的土地。他以接收一千下崗工人爲條件,向市裡要這塊土地,甚至再大一些,把周邊的防護林和荒地都包裹進來,估計市裡都會同意。
然後,他就要求相關部門變更土地用途,建一個大型商場!這個市場如果成功了,市裡看到好處。那麼,接下來,他其他的商城計劃,就會得到市裡支持,說不定貸款就有了!
也許,他的帝國,不是從機械加工業開始,而是從商城開始!
他越想就越激動,打電話把吳曉波兩口子,徐潔和張靜這幾塊活寶都叫了過來,領着他們直接就進了那片廢墟。然後他就“嘡嘡嘡”,唾沫星子亂飛,滔滔不絕地講了倆小時,把這幾塊料都給侃成高秀菊了,直接傻了。
吳曉波半天才反應過來,就在那些殘垣斷壁裡,和劉萬程爭上了:“哎你跟我說說,這世上還有你不敢幹的事沒有?你一搞工業的要去搞商業,這是不是作死啊?”
劉萬程說:“這不讓上面逼的嗎?你不也要去省城找服裝加工嗎?再說了,這生意就是這樣,一門通門門通,搞到最高境界,就萬物歸一了。”
吳曉波就不服:“喲喲喲,你還最高境界了,你就吹吧。我看你這是又要開始作死的節奏,和上次弄鑄造分廠一樣!”
劉萬程就看看張靜,對吳曉波說:“我不懂商業,咱們有懂商業的呀。你問問咱們張總監,我這主意怎麼樣?”
大家這纔想起來,張靜是在大型商場做過的,就一起把目光轉向她。
張靜還是一身職業裝,雙臂抱在胸前,伸手扶一下自己的白金絲眼鏡,這纔開口說:“如果從專業的角度說,以市中心五十里爲一個覆蓋面的話,按當地人口密度來計算,應該有一個大型綜合市場,向周邊輻射商品纔對。可是,這裡沒有。萬程這個主意,絕對高明。如果經營的好,這個比搞機械加工利潤更高。”
這下把劉萬程樂的,這娘們兒總算和他一夥了。他差點就高興地蹦起來,衝着吳曉波喊:“怎麼樣,聽見你姐姐的話沒有?那可是專家的論斷!”
張靜這麼說,吳曉波就得認真思考了。他知道,張靜的眼光是很獨到的。
還沒等他想出個子醜寅卯來,張靜就又說話了:“衝着你能安置一千下崗工人,相信市裡很有可能把這塊地批給你,甚至允許你無償使用幾年,然後再還地皮錢。變更土地用途,應該也不成問題,這畢竟還是一塊荒地。可是,錢呢?要建這麼一個大型市場,就是不算拿地的錢,少說也得幾千萬。你不會指望着銀行再貸給你幾千萬吧?”
劉萬程就撲棱一下腦袋說:“這個夢就不要做了。等我們把這個服裝市場做成了,下一步再建小商品城,倒是有可能。”
張靜就笑笑說:“那麼,做爲公司財務總監,我就把公司現在的財務狀況,向劉總經理簡單彙報一下。現在公司總部商業運作這一塊,僅僅可以保住自負盈虧,基本沒有利潤。因爲公司三個分廠的運作也包括在總部的工作裡面,沒向三個分廠伸手要錢,就已經很不錯了。鑄造分廠前期五百萬利潤,四百萬投入了數控機加分廠,用來添置新設備。剩下一百萬,你拿去打點關係去了。數控機加分廠基本就沒有利潤,還虧損了幾十萬。現在壘圍牆的費用,都是精密製造分廠那邊拆借的。到目前爲止,公司除了必要的流動資金,就一分錢不剩了。另外,根據與銀行的合同,我們年底的時候,還要償還三百萬的利息。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我們一分錢不動用,到年底,所有盈利加起來,還了銀行利息,剩下不足五百萬。這五百萬,你用來吃喝送禮,加上辦公費用,估計又得造進去一半。剩下一半,還不敢亂花,得留着防備萬一。”
說到這裡,她就看劉萬程:“劉總,你明白了嗎?”
張靜這一番話,又把吳曉波心裡那點剛剛點着的希望小火苗,給徹底澆滅了。
他嘆口氣說:“聽見了沒劉總?你的理想很豐滿,可殘酷的現實很骨感。今年估計我們分紅都夠嗆了,你還琢磨着建大商場。剩下那點錢,也就夠給那一千人發過年錢的。我還指望着分紅給我媳婦換車呢,這下泡湯了。”就對徐豔說,“聽見了媳婦?你換不成車不是我不努力,是你妹夫把咱的錢都造沒了。”
徐豔就斜他一眼:“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胡說八道?”就看看徐潔,又看看劉萬程說,“萬程,你別急,反正市裡也沒說讓咱立刻就接收這些工人,咱們再想別的辦法唄。”
劉萬程就無奈地搖頭,然後才說:“唉呀,這就是我寄託厚望的精英,我的左膀右臂!我說你們倆是不是要笨死啊?”
吳曉波和張靜就同時一愣,一起看他。
他就毫不客氣繼續數落他倆:“你們怎麼一個個的都是死心眼兒呢?有了地皮,有了創意,這東西就是錢!還用得着我們自己投資,你們怎麼想的啊你們?”
這句話說出來,所有人就都迷糊了,一起看着他。
他直接不說了:“走,回公司,讓我再給你們上一堂生意課,讓你們知道知道,什麼叫空手套白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