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車間裡所有的人,包括車間主任王浩,對徐潔的態度都變了,徐潔明顯就可以感覺出來。
組長分給她的活,無論好壞她都不敢說話。因爲說話之後,不僅組長,工段長,就連車間主任都能親自跑來向她解釋,解釋完了還要徵求她的意見。
她就是一個普通車工,她沒有意見,有意見也沒有權力更改活的分派。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因爲大家都知道,她的身後就是劉萬程,她是他們領導的“領導”。
所有的人,包括過去和她關係不怎麼樣的工友,也開始對她熱情,說話上都順着她,討好她。這滋味對她來說,着實不怎麼好受。她都頭疼上班,頭疼進二車間的工房了。
她感覺這太假了,假的讓她不敢相信自己不是做夢,而是在現實中活着。
一旦失去這段戀情,會怎麼樣?大家會怎樣對待她?她直接不敢想象。
她從來沒有想過,和劉萬程在一起,竟然要意味着自己地位、身份的改變,雖然她一直就是一個普通工人。
她知道,自己承受不起和劉萬程分手,承受不起這大起大落的變化。
她更加小心翼翼地對待劉萬程,唯恐自己的行爲不當,引起劉萬程的反感,從而結束這段戀情。儘管,她知道劉萬程不是那樣的人,不會隨便就和她分手。可是沒有婚姻保障,她就始終要在心裡擔心這個,再不敢率性地和劉萬程在一起。
儘管徐潔嘴上不說,成了人精的劉萬程還是感受到了徐潔的變化。他只能用婚姻來結束徐潔的擔心。
可跟着劉萬程回他的老家,徐潔家裡就剩下父親一個人了,她不放心。
一般快過年的時候,徐豔都會回家,在家裡呆一段時間。有時是幾天,有時還會呆過整個正月,然後又跑的無影無蹤了。
如果徐豔回來,可以替她照顧父親,她就會跟着劉萬程回家。如果過節的時候,徐豔不回來,她就沒有辦法了,只能等有機會的時候,請假和劉萬程回去。
她把自己的顧慮和打算,都和劉萬程說了,反正只要劉萬程不變心,這輩子她就是他的媳婦了。
徐潔這丫頭很乖,比高秀菊好伺候多了,幾乎從來不跟劉萬程提無理的要求。自己有困難,就老老實實說給他聽。
劉萬程隨即就想到,都要把徐潔帶回老家了,而徐潔的父親就在眼前,他這未來女婿也應該去見見。
當劉萬程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徐潔猶豫了好久,還是不願意劉萬程去她家裡見父親。
父親的工資基本都喝酒了,徐潔工作時間不長,家裡太窮了,沒有幾件像樣的東西。她不想讓劉萬程看見自己家裡窘迫的樣子。關鍵還是父親,酒不離口,一天到晚罵罵咧咧,就沒有個清醒的時候。
徐潔不情願,劉萬程也不想難爲她,就不再提去徐潔家見她父親的事。
而能不能帶徐潔回老家,就看徐豔過年回不回來了。
元旦過後的第二個禮拜三,張年發把劉萬程單獨叫到了裡屋他的辦公室裡。
爲了防止再出一個劉勇,在新書記張昌文來報到之前,劉萬程就和張年發商量,把辦公室的格局做了一個重新改造。原來的副廠長辦公室一分爲二,裡間的小屋歸書記辦公,外屋大一些,王會文和劉萬程對桌。
原來的會議室,也一分爲二,隔出一間小的來,供張靜的辦公職能部門使用。
張年發是不同意這麼幹的,這樣就把他自己給隔離到最裡面了,你這不是讓我當孤家寡人嗎?
劉萬程就笑了說:“你這人吧,什麼都好,就有一樣不好,耳軟心活,最適合當孤家寡人了。”
兩個人經過這一段時間的配合,可算十分默契,而且臭味相投。雖然年齡有差異,卻也能互相開幾句玩笑。
劉萬程的話雖說是玩笑,但劉勇之所以能夠在二分廠掀起風浪,跟張年發和他在一個屋,朝日相處不無關係。
張年發這人,你只要和他混熟了,他就不好意思駁你的面子,明知道不對的事情,也不好意思做聲。劉萬程對他的評價,可謂恰如其分。所以,他也沒堅持自己的意思,由着劉萬程改造了辦公室的格局。
張年發把劉萬程叫到自己的辦公室裡,把一個信封交到他手裡說:“咱們分廠95年的上繳利潤出來了,一共是五十四萬。你主持工作的這最後幾個月,咱幾乎是每個月都超過了十萬。最多的這最後一個月,咱們差點突破二十萬!這五十四萬,大部分都是下半年產生的利潤,是你的功勞。信封裡是個存摺,總廠給的獎金,一共五萬四。”
劉萬程順手接過來說:“我中午去銀行取出來,再把你那一半給你。”就問,“你是給我個存摺,我直接給你存到銀行裡呢,還是我把現金給你送家裡去?”
張年發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喝茶,劉萬程就站在他身邊的辦公桌邊上。論年齡,劉萬程算張年發的晚輩,張年發坐着,他站着,也沒什麼不對。
張年發端着自己的陶瓷蓋杯,吹一口蓋杯上面的茶葉,表情平淡地說:“你不用給我,你自己拿着吧。這功勞本來就是你的。”
劉萬程差點以爲他聽錯了。這個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老財迷,上下班都穿工服,捨不得買身像樣的衣裳穿。對半分就是兩萬七呀,這在九十年代中期,絕對算一筆鉅款,他竟然不要?
轉念一想他就明白了,老張這是跟他謙虛呢。就也跟着謙虛說:“沒有你在後面給我撐腰,全力支持,分廠也走不到這一步。所以,功勞一人一半,絕對公平,您就別客氣了。晚上我把錢給你送過去。”
張年發卻搖搖頭,認真說:“我不要,真的。再說你和徐潔不是打算結婚嗎?用這筆錢,在市裡買套房子吧。”
那時候市裡的房子才五百多一平米,還能貸款,這筆錢連裝修買嫁妝都綽綽有餘了。
劉萬程站在那裡,愣怔大半天才反應過來,張年發是認真的,他真不要。
“那怎麼可以,這是你的錢!”劉萬程倒急了,“這錢是我們光明正大掙來的,不是偷來的,不是搶來的,更不是騙來的,你爲什麼不要?”
在他看來,張年發簡直是瘋了。他家孩子也上高中了,眼看就要畢業考大學,將來花錢的地方肯定不少,要不老張不捨得買衣裳穿呢。
張年發嘆一口氣說:“萬程,我和你呢,按正理說是兩代人,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是不一樣的。在我看來,我有,工人沒有的錢,就是不義之財。我知道,這個錢我拿着,別人也說不出什麼來。可是,我會心裡不安,覺得有愧,見了大傢伙擡不起頭來。這個,你理解不了。所以,你也別問爲啥了,錢是正路來的,你拿着就是了。”
劉萬程哭笑不得:“那我拿着,不也成了不義之財了?”
張年發說:“我是自己跟自己心裡過不去,你和我不一樣,你就是爲這個留下的對不對?只要你能拿着心安理得,爲什麼不拿?再說你拿不到這錢,轉過年來你心理不平衡,還不撂挑子跑了?”
老張這話一點沒錯,要拿不到這個錢,打死劉萬程他都不幹這個副廠長。可劉萬程也不是沒良心的人啊,當初講好了一人一半,他也不能昧着良心把老張那一半也吞了吧?那個他良心就過不去了。
“你不要,我也不要,明年我不幹了,還去南方打工去。”劉萬程真給張年發逼急了,最後就開始威脅張年發了。
張年發就又嘆息一聲,半天才說:“萬程,我是在組織的人。自加入組織那一天,組織就教育我,加入進來,不是爲了升官發財,是爲老百姓服務。我工作做好了,拿的工資就比大多數工人高,心裡就過意不去,再把這個錢揣兜裡,回家恐怕真就睡不着覺了。這個,你能理解嗎?”
劉萬程把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樣:“不理解,一點也不理解。社會主義體制下的按勞分配你懂不懂?崗位工資你懂不懂?你比別人多付出了,得到多付出的回報,有什麼良心不安的?張廠長,你年紀並不大,怎麼跟老古董一個樣子啦?沒有競爭機制,不打破平均主義,任何體制都是瞎扯,這個你該明白啊?”
張年發說:“我比你明白!咱的工資制度,就決定了我比工人多拿不少錢了,這個額外的獎金,我理解不了。要麼獎勵全體職工,要麼做爲分廠的儲備資金,這個我理解。單獨獎勵給個人,我接受不了!”
劉萬程是直接服了,這都啥年代了,還有跟錢過不去的?可偏偏就有,還讓他趕上了!
他無奈地問:“那你打算怎麼辦?難不成這筆錢,咱誰都不要,給大家夥兒分了?”
按照張年發的理解,這錢就應該給分廠所有職工分了才公平。可是他也知道,劉萬程肯定不幹。沒了這小子的鬼主意,他還真不能把二分廠玩這麼好。
到底怎麼辦呢?張年發倒爲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