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萬程當年分到江山機器廠的時候,拿着資料到勞人處報到。張年發正好在厂部大樓辦事,看着這小夥子十分精神,處處透着一股陽剛氣,就喜歡上劉萬程了。
他向別人打聽到,劉萬程是剛剛分來的大學生,而且成績優秀,他就直接去找勞人處處長裴永年。
裴永年和張年發也是哥們兒,關係不錯。再說他就算不答應,張年發也能鬧到總廠生產副廠長袁佩華那裡,硬把人給搶過去。
所以,裴永年也沒難爲張年發,直接在電話上跟袁佩華知會一聲,就把劉萬程給弄二分廠技術科去了。
張年發是真想提拔劉萬程,處處傳幫帶他。劉萬程後來學到的許多東西,都是張年發手把手教的。可這時候的劉萬程,心裡快恨死張年發了,早就把當年人家給他的恩惠忘了個一乾二淨。
張年發不是不想提劉萬程。技術科長韓素雲調總廠工會工作的時候,正趕上高強出事,張年發頂住各方面的壓力,力爭由劉萬程擔任技術科長。
上面因爲高強的事情,一直沒有批准分廠的提幹申請,張年發就讓技術科長的位子空着,讓劉萬程一直主事,直到總廠把申請給批下來。
後來沒有提前提劉萬程當副廠長,確實是張年發的失算。他年齡大了,舊觀念太多,一直認爲,總廠會以他的推薦意見爲主,去考慮二分廠當家人的人選。孰料那時候的江山機器廠,不正之風已經異常蔓延,早就開始影響整個體系的用人制度了。
總廠根本就沒有徵求張年發的意見,在他退居二線之後,直接認命機關上一個有背景的幹部,來二分廠當廠長。
這個新廠長當然知道劉萬程的能力,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他不可能提一個可以威脅到他自身地位的人做副手,劉萬程就只能在科長位置上幹下去了。
張年發當年沒有提前提劉萬程當副廠長,一是因爲他變的“蔫兒壞”,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不伺候他老丈人高強,直接不登高強家的門。
高強可是拿着劉萬程當兒子看的,做人怎麼可以這麼沒良心,這麼不孝呢?張年發看不慣,心裡有氣。
這就是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問題,得到的結果就不一樣。劉萬程不伺候高強,是因爲他能自理不自理,想逼着他自理。同時,高家的只接濟兒子不管女兒女婿死活的做法,也深深傷着了他。
這裡面的恩怨,複雜的根本沒法說清楚,總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是一筆糊塗賬。
現在,劉萬程可算是恨死張年發了。張年發還一點沒有察覺,還在設法挽留劉萬程。
他斟酌半天說:“小劉啊,你辭職,是想去特區吧?你不要聽信外面的一些說法,特區也不是天堂。你沒有關係和檔案,就這麼走了,將來萬一特區不辦了,你這不是把自己好好的鐵飯碗給砸了,走到絕路上去嗎?”
劉萬程微微一笑,不緊不慢說:“唉呀張廠長,你這是詆譭國家的改革開放政策你知不知道啊?和國家唱反調,就是說明你覺悟不高,自我約束意識不強。不說別的,就有你這樣的老思想不改的人當領導,你琢磨着,這江山機器廠它能有好嗎?”
劉萬程突然改變了說話謙恭的語氣,就是打定主意要氣張年發了。反正老子不幹了,也不怕你將來報復,先痛快痛快嘴再說。明知道是張年發把他給拉到火坑裡來,他恨極了他又一時沒有什麼好辦法報復,只能氣他了。他總不能爲個張年發不辭職,不去特區吧?
在張年發眼裡,劉萬程現在還是個二十四歲,乳臭未乾的毛孩子。這麼着拿出一副大人的樣子來數落自己,他哪裡受得了?
可是,張年發竟然沒有發作。他和裴永年磨破嘴皮子,好容易弄個正經大學生來,總不能爲這幾句話,就把這個人給放棄掉。
他強壓住心裡的火,勉強笑笑說:“你說的有一定道理,我是老了,思想觀念跟不上。要不我爲什麼要把你給要來呢,就是爲了向你們這新一代學習,取長補短嘛。所以呀,我對你還是抱有很大希望的。你應該安下心來,好好在這裡工作,不要考慮哪些不着調的東西。只要你有能力,將來我一定會重用你的。”
嘿,這大老張還真能沉得住氣。你還重用我?你特麼在臺上的時候,連個副職都不給我幹,你這叫重用我?誰特麼信呢!
沒氣着張年發,劉萬程心裡反倒氣越來越大。
他冷冷一笑說:“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您張廠長自己就不怎麼地,手下一幫蝦兵蟹將,您只會看重和您一樣無能的人,像我這種有新觀念,新辦法的人,您永遠也不會看上。我呀,還是別跟您在這兒搗亂了,您還是放了我,讓我走吧?”
嘿,這下張年發心裡的火再也壓不住了。
“劉萬程!”張年發大吼一聲,這大嗓門,估計在外屋的張靜都能給下一哆嗦。
“我怎麼就將熊熊一窩了?”張年發喊,“咱二分廠的利潤,在整個江山機器廠都數一數二,你每月拿的獎金比你的工資都高,你到別的地方試試,看能不能拿到這麼高的工資?”
這下氣着老張了,劉萬程得意了,他得繼續,直到張年發受不了他,放他走人。
他故意搖頭晃腦,弄出副不屑一顧的樣子來說:“您給大家發多少工資啊,這麼大口氣?我每月連兩大毛都不到!您知道市裡那些好單位平均工資多少,都快到一千了!您知道深圳的那些外企工資到多少了?一個普通工人的工資都兩千多了!像我這樣的技術人員,都四五千了!四五千呀,張廠長,您得多少年才能給我四五千呢?這就是您的本事啊,真是令人佩服!”
張年發脖子都粗了,輕吼着說:“這是國家政策的事,不是我張年發無能!”
“嘖嘖嘖,”劉萬程這個高興啊,“這又把責任推給國家了。您難道不和人家這些企業處在同一個國家?您是哪國啊?無能就得承認無能,彆強調客觀理由,是不是啊,張廠長?”
張年發都給劉萬程氣哆嗦了,這國家政策的事情,他一句話兩句話哪能講的清楚?明知道劉萬程這是胡攪蠻纏無理取鬧,還駁不倒他。
“你說你個小屁孩,你纔多大?你懂什麼呀你?”張年發氣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轉圈子,“真是不當家不知當家的難。你要真有本事,你給我乾乾我看看,你要乾的比我強,我給你當徒弟!”
劉萬程就是爲了出氣,明知得罪了張年發對他也沒好處,檔案、保險關係更是甭想拿到了,可他偏偏要這麼幹。
損人不利己,就圖嘴上痛快,張年發真是一點都沒看錯他。
見張年發氣成這樣,劉萬程心裡這個痛快呀,真比六月天吃根冰棍還舒服!
他知道這下從張年發這裡是得不到一點好處了,但也不後悔,痛快了就行。
他不打算跟張年發浪費時間了,從椅子上站起來,嘿嘿一笑說:“別呀,收您這樣的徒弟,還不夠給我出去丟人的呢!我要在您這位子上,乾的連你都不如,那我還有臉活着啊,找個結實的水泥牆撞死得啦!”
嗬,這劉萬程損人就是一絕。
他說完這句,就打算離開廠長辦公室。氣出了,還不滾蛋,收拾東西走人,等着挨人家收拾呀?
可張年發不讓他走,把高大的身軀往門口那裡一戳,就跟一堵牆一樣,快把門給堵沒了。
劉萬程嚇一跳,看着他問:“幹嘛,你還要打人呀?”語氣已經帶出驚慌來了。
真要打架,倆劉萬程都不是張年發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