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四章能不打就不打
“丹增上師……?哦,原來是個密教的喇嘛!”
聽到趙淳這麼一說,王越擡頭看過去,就正看到在對面的巷道中走出來了一個身穿暗紅僧袍,赤着半邊胳膊的老喇嘛。同時,他心頭剛剛升起的疑慮與不解,也隨着這個人的出現,隨即釋然。
唐國的佛門原本就不是土生土長的宗教,而是一路自“身毒天都”北傳之後,才漸漸融合了唐國曆代的文化,慢慢發展壯大的。雖然是外來教派,但經過這麼多年的演變傳承,其實已經和最初傳入時有了近乎翻天覆地的變化,在本質上實際早就成了唐國自己的東西。
但密教作爲其中的一支,則是紮根於藏地,既繼承了原汁原味的天都密教,又結合地方民族的原始信仰,走上了另外一條路。其間種種神秘,往往只於師徒間隱秘流傳,久而久之在外人看來就覺得十分詭異。(特別說明一下,這裡的密教不是現實中的密宗,作者的這種說法只是小說家言,如有信衆閱讀,請不要對號入座。這裡只是創作加工,絕非謗法!!!)
不過,前朝完顏氏世代信佛,歷代皇帝都建有家廟,對於密教更是崇信有加。所以,對於面前突然出現了這麼一個密教的老喇嘛,王越雖然一開始感到有些意外,但也沒覺得有什麼奇怪。因爲趙禎的赤紅龍旗原本就是前朝八旗之一,身爲旗主的他這一家子更是正經的“天潢貴胄”,哪怕是時至今日,家裡面供奉一個喇嘛,也是正常的很。
只是這個喇嘛實在也太老了。
原本就不甚高大的身子被一席肥大的僧袍裹着,被風一吹,嘩啦啦作響,整個人就像是十幾歲營養不良的孩子,衣袂翻飛中,似乎隨時都會被風吹走一樣,越發顯得老態龍鍾。尤其是他那一臉的皺紋,縱橫交錯着,看起來便彷彿只一道道深深的溝壑,讓人一眼看過去的第一感覺就只剩下了“老邁不堪”四個字。
但王越的目光在和這個老喇嘛對視在一起的那一剎那,他眼中的神色卻少有的變得鄭重起來!
“王越先生,如果你想知道王爺的下落,何不來問問我呢?”
遠遠的看見了王越,兩人的目光一觸即分。丹增上師這個老喇嘛,閒庭信步一路走來,在進入到王越精神感應範圍的那一刻,他突然腳下便微微頓了一下。
“終於肯出來了嗎?我還以爲,你會一直站在那裡看熱鬧,對這位的死活漠不關心呢!”
王越的眼神遠遠盯在老喇嘛的身上,尤其是在對方腳下微微一頓的那一剎那,他的瞳孔都不由自主向內猛的縮了一下。雙方之間的距離現在雖然還有一兩百米遠,可是彼此說話時的聲音卻如同近在耳邊,甚至就連呼吸和心跳的聲音都能清晰的聽的見。
而這顯然也不是能用耳朵就可以聽到的,耳力再強的人也很難在這麼遠的距離聽得如此清晰。
丹增上師的呼吸深遠悠長,一口氣絲絲不絕,綿綿若存,聲音輕的就像是一隻幾百歲的老龜在深潭中“吐故納新”,心跳的頻率更是比常人慢了好幾倍,一分鐘只有二三十次。
細微到了這種程度的聲音,與其說是王越聽到的,還不如說是在他精神領域的範圍內,被他感知察覺到的。而類似這樣的呼吸和心跳,在以往碰到過的這麼多人裡面,王越也只有在蘇明秋的身上偶爾見到過幾次而已。
由此可見,這個趙淳口中名叫丹增的老喇嘛,年紀雖然已經是老的不能再老了,可實際上身體的體力卻依舊保持在了一個令人十分詫異的地步。只從這一點上,便足以看出這個人的非同一般。
更何況,除此之外,身外藏地密教的喇嘛,本身這就代表了一種神秘的存在。有些力量也並非僅僅只是武道一種。密教的苦修者,據王越所知,自古以來可都是真正的宗教修行者……。
“殺生乃是沙門首戒。衆生慈悲,怎可見死不救?王越先生,你好大的殺氣,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這位丹增上師手裡捏着一串黑沉沉的念珠,一面朝前不緊不慢的走着路,一面轉動念珠,口中每說一個字,念珠便往下撥動一顆,彼此撞擊時發出的聲音就好像是金石相交。聲音雖然不大,落在耳朵裡的感覺裡卻有一種古怪的悠揚感,彷彿寺廟裡的銅鐘被敲響了一樣。
並且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人還在一百七八十米外,可等到這句話的最後一個字出口時,他的人就已經到了離王越不過三十幾米的地方。看似走起路來,慢慢悠悠,但他的腳下卻彷彿縮了地一樣,一轉眼人便到了近前。速度快的,委實異乎尋常!
很顯然,這個老喇嘛腳底下的功夫已經練到了沒有半點菸火氣的地步了。
自出道以來,樹敵如林,王越遇到的高手可謂層出不窮,越來越厲害,但至今爲止單以身形步法而言,最厲害的一個就是嚴四海。那個老傢伙不但功夫入化,拳法入道,而且身形步法脫胎於蛇鶴雙形,既快又詭,一番纏鬥之後,雖然敗在了王越手下,身受重傷,但最後王越卻也沒能留下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對方,揚長而去。
相比之下,這個老喇嘛的身法雖然未必就比嚴四海的蛇鶴雙形強,但這種在施施然間,似慢實快的氣象與風範卻是嚴四海當初所不及的。
“王越先生,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們兩家之間的恩怨,我雖然知之不深,但也明白這世上的事本來就是事在人爲。而經此一事過後,相信大家也會對其間種種,再三思慮。如此,你們何不暫停罷手,先熄了刀兵呢?”
身形緩緩止住腳步,丹增上師的眼神明淨如水,波瀾不驚的看着王越。他的聲音柔和如溫暖的水流,緩緩的注入到王越的耳朵裡。
王越看着面前這個老喇嘛的雙眼,心裡忽然生出了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丹增上師臉上的皺紋深的能夾死蚊子,可這一雙眼睛卻是明淨的不帶一絲塵埃。看着這雙眼睛,讓人很難想象如他這樣的年紀,經歷過無數是是非非的老人,居然能夠擁有這麼一雙清澈的好像剛出生嬰兒般的眼睛。站在他的面前,和這樣的一種眼神碰觸之下,任何人的心靈都會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寧靜安詳起來。
就算是王越這等人物,也在這一刻,將自身的情緒收斂了些許。無形中似乎就連他身上的那一股子凌厲的氣勢,都緩和了許多。
看見王越拎着趙淳,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始終沒有說話,丹增上師也不催促,只是自顧自的把自己的話慢條斯理的說了出來。他的聲音淡然,就像是山林中的潺潺溪水漫過青石,不知不覺便深入人心:“武道的修行,有如刀劍一樣,都是要經過千錘百煉才能成型的。但刀劍雖然鋒銳,卻又失之於剛強,往往最終就會斷折在更強大的利器之下。即便是有人能養能練,可以悟通剛柔,化百鍊鋼爲繞指柔,但這樣的人縱觀古往今來,又有幾人呢?習武者,挖掘潛力,搬運氣血,性情陽剛,一生之中最是受不得辱,是以動則因爲一點小事,便拔刀相向,生死相搏。以至於恩怨糾纏之下,遺害後人者,不知凡幾。殊不知這世事均需以和爲貴,方能以退爲進,見得廣大……。王越先生,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聽着對面的老喇嘛這一頓侃侃而談,王越心中不覺有些好笑。這位密教的丹增上師說起話來,囉囉嗦嗦,話裡話外,無非就是要他息事寧人的意思,但他也不想想,以王越和趙禎之間的仇恨,又豈是他這一番話就能說的開的。
任憑他有天大的本事,口綻蓮花,聽在王越耳朵裡也不過就是一陣毫無意義的嗡,嗡,嗡,罷了!
“王越先生,難道你不想和我說些什麼麼?”
一番話說完之後,見到王越還不說話,只是盯着自己看,丹增上師不由就嘆了一口氣。他也知道功夫能練到王越這種地步的人,勢必都是心意圓融強大,對自己的信心無比堅定之輩,是不可能只憑自己幾句話就說的輕易改變心意的。
可是碰到這樣一個對手,就算是丹增上師,也不想一照面就輕易動手。如果能靠言語勸說,就解決問題,可以不動干戈,那自然是最好了。是以,此時此刻,這個老喇嘛雖然嘆了一口氣,感覺王越不好說服,但也還想着要最後努力一下……。
他都這麼大的年紀了,雖說自忖還有許多壓箱底的本事,並不會懼怕任何對手,但能不動手,自然還是不動手最好。不然,以他通過趙禎對王越那一身功夫的瞭解,就算有信心能在最後贏了對方,那也肯定是個“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慘勝。
而以他現在的這個年紀,事實上,現在輸贏其實都是一時的,是爭一時之長短,到頭來他輸得只會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