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的夜晚一般分爲三個階段,正餐、酒吧和續攤。
正餐是吃飽肚子淺酌助興,說白了就是大桌上的集體話題,用以尋找契合者。
酒吧,顧名思義,離開了大桌的人們找到了三三兩兩的小羣體,繼續吸收酒精,加深印象,尋找單線目標。
續攤的花樣可多了,喝得五迷三道,曖昧氛圍已經拉滿,接下來的目的地分爲幾種:
麪館兒餛飩攤、火鍋燒烤店和7天速8等數字小旅館。
方圓的這個夜晚也分爲三個階段。
一、【大桌】
十月中,節氣已過寒露,來北方海邊旅遊的人少了,農家院正式進入淡季。
於是,範之瑤只用了一半的班費就包下了這個偏僻“民宿”的一日一夜,只是食材另算。
自詡爲商業女強人、理財小能手的生活委員很懂生活,並沒有再套集體腰包。
比如摘果子,還沒熟透的蘋果自然沒幾個人想吃,於是她就選了五個自願報名的同學,封爲“採摘達人”,由他們自己集資三十塊錢交給老闆……玩去吧。
再比如釣魚,十多個男生都要體驗。
可大學生有幾個會釣的?
範之瑤說釣可以,漁具有限,就八個魚竿,如果八個人都釣不上來,就必須自費買四條魚……
水果、魚,再加上農家院提供的六冷六熱,以及同學們自帶的零食……
瞧,晚飯整整齊齊、滿滿登登就齊活了。
四十多個人坐一桌不現實,起初有人提議並上幾張大桌,但過於大了,夠不着菜。
最後還是分成了兩桌。
酒水不能不買,老闆每桌送了兩箱,不夠喝的話一箱12瓶收四十塊錢,還算合理。
海鮮是小扇貝、花蛤蜊和快瘦脫相的皮皮蝦,以及拌海帶絲兩大盆,吃光還可以添。
醬燜雜魚、手撕燻雞、土豆燒排骨、韭菜沫攤雞蛋…肉蛋菜都有。
天色一暗,前院的燈帶就亮了起來,秋風微涼,但氣氛熱烈。
推杯換盞之際,男生們吹牛逼,女生們也不再裝羞澀,能喝的都沾了酒。
陳逸完美詮釋了猴頭菇的四種做法:
切片香煎,糊了一面;
炒肉絲,味精過多,吃不出原本的鮮味;
往老闆的香菇燉雞裡倒了一些,全是香菇味;
最後煮了一大碗清湯,安洛沒喝,不知道被哪個男生當涮杯子的水碗倒了。
陳老四鬱悶地幹了半瓶子酒。
安洛是個細心的姑娘,主動跟他碰了一杯,抿了一口。
陳老四興奮了,張牙舞爪地到處喝酒,用以展示其自以爲是的雄性魅力。
美女寢的六個姑娘都在這一桌,所以酒精起了作用後,好多男生都往這桌湊。
小男生的操作流程大多都是講笑話,拋出一個話題,把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
談理想談志向談未來……不說話的就靜靜聽着。
徐清淺有專屬的熱水,捧着杯享受氛圍,聽着同齡人口中說的顏色各異的翅膀,奇怪着他們明明有光芒無限的前途,語氣中卻滿是枷鎖。
方圓也很奇怪,便問了一句:“爲啥你們各式各樣的計劃都有個相同的前提,“假如我有錢了之後”變成和“俗話說得好”一樣的開場白了?”
有人對他反人艱不拆的行爲表達不滿:“錢不是目的,錢是實現目的的工具。不說成爲土豪,總得奔小康吧?不然怎麼養家養媳婦孩子?”
方圓決定繼續潑他們的冷水:“你們未來的媳婦已經不向往小康了,她們會越來越喜歡爾康。”
不止男生,女生也很費解。
方圓說:“否則你的媳婦和孩子就沒辦法幸福~”
吃飽了後,方圓主動去另一桌找了個角落坐着,把爲數不多的席位留給了真正有需要的追愛戰士。
許悠不大一會兒也湊了過來:“這裡的菜剩的多。”
真機智。
這桌剩下的男男女女早已經混着坐了,邊喝酒邊嘮嗑。
方圓不打算和許悠搶糧食,專挑涼菜裡面的花生米搭配着下午徐安然在海邊塞給他的魷魚絲下酒。
美景大多在人跡罕至的地方,下午的陽光太好了,方圓想去海邊拍張照發給陳婉,正巧碰到了徐家姐妹。
徐安然這兩天看見他總慌慌張張的,方圓把掉在地上的半袋魷魚絲撿起還過去時,小丫頭只說:不要了不要了,你留着吃吧。然後就拉着姐姐跑了……
方圓也不知道爲啥,就很迷。
這個桌安安靜靜,隔壁桌熱火喧天,林澤瞄着孟靜怡,時不時找話頭跟人家姑娘喝酒。
楊一帆瞄着林澤和孟靜怡,鬱悶到傻乎乎地猛灌友軍,但向東是山東大漢,三五瓶跟漱口一樣。
酒入愁腸,楊一帆到最後把自己喝多了。
顧離跟幾個濱海本地同學在聊天,沒搭理楊一帆。
孟靜怡遙遙看着方圓很久了,等身邊的熱度下去,女生們差不多都離了席,她才起身端着酒杯走到方圓身邊。
“你也愛吃魷魚絲?好吃麼?”
孟靜怡當然不會知道這袋就是徐安然的,她不是濱海人,但也是東北人。
所以,她很明白一個道理,就是在東北不要隨便問東西好不好吃,因爲接下來大概率就會得到它。
孟靜怡覺得方圓肯定會給她吃,然後她就可以以此爲話題展開進攻。
可方圓卻搖搖頭直接說:“不好吃,這東西膽固醇高,還是少吃的好。”完全沒有要分享的意思。
“……”
他的直男行爲在孟靜怡看來卻是:他果然好特殊!
“下週我過生日,請你吃火鍋呀?”
方圓本想說你們寢室都去麼?如果都去我就去。
但又想起昨晚楊胖子的可憐樣子,便直接搖搖頭:“提前祝你生日快樂。但吃飯就不必了,我在追一個女生,被誤會不好。”
孟靜怡淡淡笑道:“就簡單吃個飯而已,她該不會那麼小氣吧?”
這時,許悠啃着雞脖子默默起身離開。
方圓眨眨眼,揣好魷魚絲,說:“那好,我回去問問,如果她同意的話,我能帶她一起去嗎?現在天冷了,的確很適合吃火鍋,正好我囊中羞澀,就借花獻佛吧。”
“啊?”
孟靜怡愣住了,她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方圓真誠地說:“就是多一雙筷子嘛,你應該不會這麼小氣吧?”
孟靜怡極力做着表情管理,強笑了一下,轉身走了。
挑挑眉梢,方圓在桌子上找了個乾淨的塑料袋,給許悠裝了一個尚算完整的雞腿,也離了席。
月牙出來時,大部分人還在喝酒。
方圓跑回屋子加入一場男女混合撲克大戰。
有女生在,賭注只有一種:真心話大冒險。
起初是打升級論輸贏,後來乾脆連規則都沒有了,直接發牌,誰抽到大王誰指定一張牌輸。
十分赤裸裸。
但神奇的是,女生們不僅不害羞,反而加入的人更多了。
方圓不想騙人撒謊,所以一到他輸,全部選擇大冒險。
這就有意思了。
開始的時候大家還很靦腆,無非就是乾杯酒呀,做做蹲起呀,後來就開始和異性肢體接觸了。
可是不過分,和某個女生交個杯,揹着某女做蹲起,最嚴重也就是來個熱情的擁抱。
方圓小揩油,女生臉紅紅。
這美好的青春哇!
後來美女寢的人也加入了,遊戲人數激增到28個,得用半幅撲克牌玩,方圓默默退了場。
時間九點半,少了蟬鳴蛙叫,秋夜很靜謐,空氣爽朗通透。
走到後院,池塘邊有倆男生還在持之以恆地冒充釣魚佬,對男女活動不屑一顧。
算了算,飯桌上只喝了不到兩瓶,玩遊戲卻喝了半箱,方圓打算趁着天黑去果園偷幾個酸蘋果解解酒。
二、【小桌】
徐安然人菜癮大,酒桌上的歡樂氛圍讓她早早甩了煩惱,同時也甩開了膀子,又因爲不知乾啤度數高,也早早就被擡出了戰場。
範之瑤沒活硬幹,奔走各處控場,後來被孟靜怡拉着加入大冒險隊伍。
徐清淺、安洛和木萱萱在屋子裡照顧徐安然,但安洛接了條短信就出去了。
小樹林的樹不高,蘋果樹本就矮小,但天很黑,不僅能擋住偷果子的小賊,還能隱藏住少男悸動的心。
酒精催情,陳逸終於受不了了。
飯桌上,安洛的一顰一笑都在牽動他的心。
那不塗脣膏也紅紅的小嘴,那眉眼、那……總之就是燈下看美人,陳逸迷離了。
一個多月的時間磨平了少年的耐心,今晚,陳逸的戰友是酒,他決定進行第三十二次表白。
【我在蘋果園,安洛,我們最後聊一次吧,不論結果怎樣,我都不再糾纏你。】
陳逸一手拿着電話,一手拎着酒瓶,仰着頭,悵然望月。
九月初三的上弦月好像剪下的手指甲…不對,像安洛淺淺的微笑,陳逸對着月亮mua了一下。
枯葉響動,昏暗裡飄來一點白光,心上人舉着手機的電筒翩然而至。
安洛很無語,她真的不想來,果園裡黑黑的,怪嚇人。
但想到陳逸長時間以來確實對自己用了真心,即便這真心她並不受用,可想着把話當面說清也好…
少女雖瘦,但身材很勻稱,把衛衣的拉鎖拉到最上面,下身的牛仔褲遮住了腳踝,她怕林子裡的蟲子。
站在陳逸面前,安洛沒說話。
陳逸先是噸了一口酒,借了點勇氣說:“我喜歡你。拒絕了所有人,我只喜歡你。
安洛,我知道自己這個人啥樣,以前吊兒郎當的,從來沒對啥事認真過。
直到遇見你,我覺得自己淪陷了,我現在特認真,我想全心全意對你好,只對你一個人好。
我會努力學習專業,爭取畢業後不去繼承家裡的林場,你去哪我就陪你去哪,我會用生命力的所有去愛你……”
巴拉巴拉巴拉,陳逸一口氣把整理好的表白語錄全禿嚕出來,這些話一部分是自己心裡的,一部分是特意上網上查的。
昨晚方圓對楊一帆說的那些話對他的觸動很大,他也認爲一味地對女孩子噓寒問暖太下乘太賤了。
想了想,他覺得一定是自己之前的舔狗行徑讓安洛不喜,女孩子應該喜歡有上進心的爺們兒……
地上的葉子這麼厚…會不會有蟲子呀?安洛沒有打斷陳逸,她一向是個善良有禮的女孩子,但…也沒認真聽。
開頭幾句已知下文,她不喜歡陳逸,或者說,她還沒有談一場戀愛的打算,她的人生已經被自己規劃得很完整。
“安洛,求你做我女朋友吧,我一定會做你一生的依靠。”
唔,他好像是說完了。
安洛露出標緻的微笑:“陳逸,你是個很有魅力的男孩子,我相信一定會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的。”
“不,你知道的,孟靜怡我已經拒絕了……”陳逸焦急地打斷她。
安洛淺笑搖頭:“你不是說要好好聊一次嘛,怎麼不讓我講話呢?”
“你說你說,我聽着。”
陳逸就受不了女神微笑的樣子,太勾人了,紂王無罪!
“靜怡是個勇敢的女孩,她敢去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這沒什麼不好的。”
安洛說:“可是,感情不能強扭呀。
陳逸,我們是同學,是朋友,我沒有戀愛的打算,你也不要爲了我去拒絕別人了。
放開自己,也許你會發現她們中有更好的,更適合自己的。
我沒有別的要說了,我們回去吧,好麼?”
“不!”
陳逸叫了一嗓子,嚇了安洛一跳,本能地護住胸口。
果園更深處,方圓嚇了一個激靈,差點從樹杈上掉下來,左右看看,嘀咕一聲:什麼玩意???
然後繼續抻着胳膊去拽樹梢上更熟的大蘋果。
“不!我不放棄,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放棄,早晚你會知道我纔是最好的。”
說完,猛男淚灑蘋果園,先一步跑了。
癡情男最終沒有在月夜化身狼人,而是徹底淪爲舔狗。
安洛苦笑一下,拿手機照着地面,一步步往外走。
沒走幾步,就裝上迎面而來的孟靜怡。
“看見陳逸哭哭啼啼地跑出去,我就知道你在這。”
孟靜怡笑着說:“你也真敢,不怕這月黑風高的小樹林裡,陳逸對你用強?”
安洛嘆了口氣,沒接話茬,反問她:“你怎麼來了?這裡太黑了,出去吧。”
孟靜怡挽住安洛,朝林子裡努努下巴:“他在裡面。”
“?”安洛沒懂,反應了一下才奇怪道:“方圓?他在裡面幹嘛?”
“不知道,可能是撒尿或者偷蘋果吧,我看到他跑進去的。”
安洛笑笑:“那你…是要去找他?”
“嗯。趁着天黑,把他就地正法。”
安洛不大適應這種露骨的玩笑,黑夜裡看不出臉紅:“那我自己回去。”
“嗐。”
孟靜怡和她一起往回走:“他要是真那麼好搞定反倒好了,簡直油鹽不進。” 安洛點點頭:“他在追別的女生,總不好和你接觸太多。”
走到魚塘邊上,孟靜怡指着對岸釣魚的兩個男同學說:“就像他們兩個一樣,方圓也是個沒情趣的,我說請他吃火鍋都不敢,追個女生而已,膽子太小了。”
安洛笑着搖頭,沒發言。
從地上踢了塊小石子,滾滾噠噠跌進池塘裡,噗通一聲。
孟靜怡說:“這水深嗎?”
安洛:“不知道。”
孟靜怡:“你會游泳嗎?”
“不是所有寧波人都會游泳的,我怕水。”
孟靜怡往池塘邊走了兩步,抻着腦袋往下看了看。
“你說,如果我掉進水裡,方圓會救我嗎?”
“別瞎說,快回屋子吧,我困了。”
安洛知道孟靜怡的性格,她感情勇敢可不單單體現在勇敢表達愛意上……
聽她說的嚇人,安洛趕緊上前把她往回拉。
孟靜怡穿着平底小皮鞋,池塘邊是長草的土地,被安洛這一拉,孟靜怡腳下這一滑,整個人就失去了平衡。
“呀!”
噗通!!!
……
方圓一共摘了三個蘋果,一大兩小,費老大勁從樹頂拽下來那個最大最紅的,結果還沒兩個小的甜。
啃着果子往回走,遙遙地看到安洛和孟靜怡站在池塘邊。
女人就是矯情,大晚上不睡覺跑出來整景,吹風望月裝文藝?他想。
咔哧,小蘋果汁水足,甜兮兮美滋滋。
然後,他又看到倆妹子拉扯起來。
美女打架?方圓加快了腳步。
再然後,噗通!
譁擦!謀殺?
方圓飛快跑了過去,看看在水塘裡撲騰掙扎的安洛,瞅瞅跌坐在地孟靜怡。
朝着安洛大叫一聲:“放鬆!”後,他鞋子一脫,外套一甩,直接蹦了下去。
安洛的頭髮糊在臉上,四肢拼命打水。
衣服溼透了,又不斷折騰,方圓拽不動這小姑娘。
“你放鬆,冷靜點!”
安洛嚇壞了,閉着眼叫:“我不會游泳。”
方圓說:“你試試站穩呢?這水夠嗆到你胸。”
“……”
安洛不動了,往水下踩了踩,陷進一點爛泥,然後就真的站穩了。
方圓說:“還好不是中間。這裡的水頂多一米三,我扶着你,往上爬。”
聞訊趕來的同學們跑出來許多,連老闆都來了。
這要是淹死一個半個大學生,農家院甭想開了不說,估計還得賠錢。
陳逸傻在岸上了,心中首先想到的不是寢室兄弟的安危,也不是對愛人的心疼,而是後悔,後悔自己走得太早,這麼好的救美機會……擦,錯過了。
等再想蹦下去聊表心意的時候,老闆已經帶着向東幾個男生取了幾根長長的竹竿回來。
幾根杆子遞了出去,向東叫道:“老幺,拽着棍子往上走,不然岸邊都是泥,太滑了上不來。”
方圓讓安洛先上,自己在後面推她,別說,小丫頭瘦瘦的,屁股卻不少肉。
安洛的鞋子陷在了泥裡,只穿着襪子往上走,更滑了。
方圓幫她一把扯掉:“使勁,拿腳趾頭摳着泥走。”
上了一半,安洛就沒勁兒了,差點又掉了下去,所幸方圓拖得及時。
“老四,想啥呢?拉人家一把啊!”
方圓一提醒,好幾個男生一個拽一個,一起用力把安洛拉了上去。
姑娘嚇壞了,哆哆嗦嗦地發顫,孟靜怡滿臉愧疚地拿大浴巾把安洛包住,說了聲:對不起。
安洛搖搖頭,沒說話。
人在慌張的時候總會本能地拽……自己反被孟靜怡拉下水,安洛又能說啥?
照貓畫虎,方圓也爬了上去,看看赤腳的安洛,又瞄瞄自己的鞋,跟陳逸說:“不怕你女神凍腳?去吧,我的A錐貢獻了。”
陳逸說:“好兄弟,回頭我送你一雙!”
一場意外如鬧劇一樣折騰了半個小時,然後大家該幹什麼幹什麼,打撲克的繼續、喝酒的繼續,只有釣魚的兩個男生被老闆攆走了,說晚上不允許在池塘邊待着。
夜晚十點半,洗了澡換了衣服的方圓發現鼻子不通氣,決定打破不喝熱水的Flag,趁着後廚沒人,悄悄含着兩片傷風膠囊溜了過去。
三、【續攤】
廚房在後排房子的最西邊,緊挨着後院的池塘最邊上,和蘋果林正好是兩個方向。
農家院沒通燃氣,做飯只能用電磁爐、液化氣罐或者土竈臺。
妹妹喝多了,安洛和方圓又落了水,徐清淺想煮點薑湯給他們喝,順道,她自己也得在睡前吃藥。
液化氣罐她不敢用,電磁爐又在外面的飯桌上,徐清淺只能找來中年發福的老闆娘幫忙燒了一點柴火。
“小丫頭,這些就夠煮開一鍋水了,不用再添柴。薑片和可樂冰箱裡有現成的,確定不用我幫你弄?”
徐清淺搖頭拒絕,她力所能及的事情從來不麻煩別人,她認爲自己總該有那麼一點點作用。
“那行,弄完了鍋不用刷,爐竈自己就能滅,你不用管。”
“嗯嗯。”
老闆娘打着哈欠離開後,徐清淺就披着外套坐在馬紮上守着竈臺等水開。
不大一會兒又起來,拿出冰箱裡的薑片聞了聞,果然有些串味兒了。
取了幾片在案板上切了邊角,又剁成絲放在旁邊備用,然後繼續坐着等。
炊煙繚繞,燈光下的屋檐是橘黃色的。
拄着下巴望着爐火,秸稈燒的快,最早在明黃的火焰裡變黑,然後化爲飛灰,果木硬,燒得噼裡啪啦。
偶爾還有兩隻小小的爬蟲不畏炙熱,傻乎乎地從旁邊路過,然後就在噴吐的火苗裡被意外燒死。
生命真的太脆弱。
整個屋子都太安靜了,眼神聚焦在近處,就更安靜。
“安靜”這個詞貫穿了她的整個生命,不能跑不能跳。
她不喜歡安靜,哪怕像那幾個小蟲子一樣體驗一次熾烈呢?
不知道是病情還是心態,徐清淺覺得憋悶,走到門邊,站在明暗交界處仰望星空。
廚房的爐火在背後,秋夜涼風在胸前。
漫天星斗閃爍着清冷的光芒,彎彎一道新月已經從西南方升至半空,浮在一棵最高的果樹梢頭。
她漸漸就看入了神,月牙那麼細小玲瓏,像秀在黑絲絨布上的一枚熒光寶石,像一條船,不知駛向何方?
除了月亮,山峰、大海全都不見,目之所及盡是黑影,她像走進一個無人的山谷,悽寂而孤獨。
方圓趿拉着拖鞋走過來,還沒進正門就瞧見了徐清淺的背影。
白白的帆布鞋,寬鬆的闊腿褲,裹着呢子風衣,長髮垂在頸根
,在方圓的印象裡……
好吧,對徐清淺,他的印象很模糊,大體記得的就是身材纖秀,因而顯得很頎長,和徐安然一樣,姐妹倆都很高挑。
膚色也不錯,很白皙、很細膩……
方圓不想做猥瑣大叔從後面偷偷看姑娘,於是含着藥咳嗽了一聲。
徐清淺受驚似的一回身,也“咦”一下。
方圓大大方方走過去,好吧,這回看清了。
昏黃的老燈泡發着黃光,這才叫燈下看美人,自動加濾鏡。
徐清淺是橄欖型的臉蛋,眼睛很清澈,鼻樑略高直,嘴脣緊閉有些泛紫,耳垂、脖子都沒有任何飾物。
有些古典美女的氣質,清爽乾淨,很淡雅。
而且……嘖,so big。
心臟病應該算內傷吧?疊這麼厚的護甲幹啥?
“呃,有水麼?”
徐清淺聽他說話囫圇,便問:“你感冒了?我在給安然和安洛熬薑湯,你等等也喝點吧。”
方圓點頭又搖頭,說:“薑湯一會喝,藥快化了。”
說着拎起暖水壺晃了晃,空的,不得已還是在冰箱裡拿了瓶冰鎮礦泉水灌了一口。
徐清淺說:“感冒喝涼的不好,其實那……有常溫的。”
順着小姑娘的手指看向身後,果然,牆邊摞着好幾箱水。
“無所謂,一會喝點熱乎的就中和了。”
徐清淺揭開鍋蓋瞅了瞅,扭頭對方圓說:“再等等,還沒開。”
“行。”
氣氛恢復安靜,徐清淺習慣了安靜,但方圓不喜歡冷場。
“你妹……好點兒了嗎?”
“嗯,吐了一回,睡着了,就是直哼哼,應該是很難受。”
方圓說:“嗐,喝酒的人都知道,這不算啥,吐吐就睡着了,明天才最難受。”
徐清淺說:“我沒喝過酒。”
“……”
“那該怎麼辦?吃些什麼能解酒呢?”
方圓嘿了一聲:“我推薦你明天早上讓她再幹一瓶,這叫回魂酒,喝完就精神了。”
徐清淺抿抿嘴脣,顯然不信:“我就讓她不要喝那麼多,爸媽知道該心疼了。”
好疼人的大姐姐啊。方圓想,這種妹子該不會能背《女德》吧?
水開了,方圓站在一邊大腳趾調戲二腳趾,看着徐清淺把薑絲倒在鍋裡,把可樂倒進鍋裡,然後彎着腰拿勺子在大鍋裡攪啊攪。
他有點神動,你說一個人從小就知道自己的病情,知道自己說不準哪天就嘎嘣一下過去了,是啥感覺?
都說死亡是定數,但普通人是在同明天與意外賽跑,而她是眼睜睜等着死神敲門,怪可憐的。
想了想,方圓說:“前陣子看新聞,聽說國外研發什麼移植手術取得了突破性進展,貌似以後連腦袋都可以換……”
徐清淺輕輕笑了一聲,歪歪頭把鮎魚須撩到耳後,繼續攪動着大鍋。
“死亡是很可怕,但就像你剛纔說的,吐啊吐啊就睡着了,十幾年,我也習慣了。萬一,死亡之後就是新生呢?”
方圓咂咂嘴,幻想重生?
徐清淺說:“安然比我晚出生十分鐘,她會替我活完餘生。”
焯!好勇敢的姑娘。
徐清淺把可樂薑湯舀了一碗出來,遞給方圓,然後把剩下的都裝進一個大大海碗裡。
又把電熱水壺接滿水,倒進大鍋了一些,剩下的放上插座開始燒水。
方圓知道她要刷鍋,走過去說:“我來吧,或者,其實不用刷。”
徐清淺執拗地說:“我能行的。”
病人的自尊,或者是特殊人羣的自卑。
方圓站到一邊。
徐清淺失笑道:“數量少、特殊的動物會被保護起來,特殊的人就要被孤立。”
方圓說:“一點兒都不錯,特殊的人就是要被孤立,特漂亮、特聰明、特優秀、特好、特壞,都會被孤立,因爲這是一個普通人的世界。”
徐清淺不想和他說話了,從兜裡摸出一個小藥盒,倒出四粒馬卡龍色很漂亮的膠囊,吹了吹剛剛燒開的熱水,咕咚嚥了下去。
小心翼翼端着大海碗,路過方圓身邊的時候,徐清淺停了下來,側頭看看方圓,突然問:“我從來沒喝過冰的飲料,好喝麼?”
方圓吧唧一下嘴巴告訴她:“其實都一個味道。”
……
翻來覆去一整宿,方圓真的感冒了。
重生者竟然沒有體質加成,就離譜。
可值得慶幸的是,完美錯過上午的爬山拍照的集體行程,以及,他終於想到辦法去應付五舅的小心機。
中午,大部隊帶回。
返程前,安洛把刷好晾乾的A錐給他送了過來。
“謝謝你,鞋子和特別帥氣的那一跳。”
方圓痛失陳逸的一雙新鞋,不咋開心地回了句:“不客氣。”
回校途中,髒亂差、充滿異味的大巴車上,徐安然又吐了。
下午三點半到校,方圓一刻沒停,到寢室放下揹包就跑了出去。
先是和鄒安去看了看房子的裝修進度,然後請一個油畫師吃飯,在飯桌上詳細闡述了“改造”方案。
吃完飯沒用鄒安送,方圓邊消食兒邊和陳婉打電話商量大計。
絮絮叨叨說了一個小時四十多分鐘,陳婉最後在電話那頭嘻嘻笑着罵了他一句:
“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壞蛋。”
方圓很詫異,不滿地哼哼:“說反了吧?這叫最壞的好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