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昊越抽回手, 整個人往沙發上一靠，閉了眼沒再出聲。
水玖月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宗昊越開口，她心裡急, 卻愈發控制自己的情緒, 抽絲剝繭羅列出自己已經獲知的消息, 試圖理出一個頭緒來。
霍儀麟用自己最美好的記憶去換掉水淼淼最痛苦的記憶。
可霍儀麟並沒有失去他“最美好的記憶”, 而是帶着那些曾經的美好, 苦着一世的不可得。
水淼淼也是，她也還是有那些不好的回憶，只不過是被弱化了, 弱化到可以不在意的程度。
水玖月慢慢坐直了身體，拳頭握得越來越緊。
她心裡一團亂麻, 糾結纏繞着幾乎喘不過氣。
有代價, 代價也確實由人任選, 可不到答案真正揭曉的那一刻，誰也不知道代價究竟是什麼。
但是, 一定是有規律的，一定有的……
好半晌，她忽然想到一個被她忽略的細節，她瞪大眼，掩蓋不住驚恐地看着宗昊越。
“他出獄後去了哪裡？”
宗昊越眸子顫了顫, 但他還是沒有睜開眼睛, 聲音鎮定得不像真的。
“療養院。”
水玖月恍然大悟。
……這就說得通了。
水淼淼淡化痛苦的記憶時, 霍儀麟也一點一點地浸沒在水淼淼給予的真相里。
幾年的牢獄生活, 慢慢讓霍儀麟的記憶發生了紊亂, 他開始認爲，自己就是那樣一個禽獸, 強姦水淼淼，被告發後試圖借父母的勢抹平這件事情，最後卻被水淼淼鬧大，只能老老實實坐牢。
霍儀麟丟失的不僅僅是愛情，還包括所有的驕傲、自尊……
忽然，水玖月靈光一現，她感覺自己抓住了什麼。
水淼淼爲什麼痛苦？
水玖月對她的瞭解並沒有那麼多，可她也知道，水淼淼並不是一個沉迷過去的人。
她很少真的在意什麼。
而很有可能，她痛苦，是因爲她和霍儀麟在一起一輩子，因爲愛他，所以在意，所以痛苦。
水玖月一想到，水淼淼後來活得那麼肆意，僅僅是因爲沒有遇到霍儀麟這樣一個讓她在意的人，她就心如刀割。
水玖月趕緊斷了猜想，她看着宗昊越，態度冷硬得不可理喻。
“你換的究竟是什麼？”
宗昊越皺了皺眉，最終還是抿抿脣睜開眼睛，在水玖月的逼視下坐直了，好半晌，纔有點狼狽地開口。
“我所求的是你，只能拿……和你相關的來換。”
水玖月愣了，好半晌才呆呆地開口問道。
“是壽命嗎？”
宗昊越露出一個孩子氣的羞憤來。
“不是！”
水玖月疑惑地看着宗昊越。
“可是除了壽命，我們也沒有別的……”
這就是宗昊越之前一直不願意開口的原因。
在水玖月眼裡，他們就一直沒有關係。
水玖月也終於在宗昊越怨念的眼神中住了嘴，她腦子拐了個彎，隱約猜到宗昊越的代價是什麼了。
“……未來。”
水淼淼打着哈欠下樓的時候，就看見水玖月和宗昊越兩個人苦大仇深的相對而坐，頓時笑了。
“怎麼了這是？”
她也不去廚房拿飲料了，而是腳步一拐，來到水玖月身邊坐下。
水玖月看着水淼淼的眼神格外複雜。
水淼淼被她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人離水玖月遠了些。
“幹嘛這麼看我，我得絕症要死了？”
水玖月一點都沒有因爲這個玩笑而變得輕鬆，她沉默了好久，才輕輕問了一個問題。
水淼淼被她問笑了。
“這有什麼好糾結的？我早就跟你說過，我這個人啊，特別懶，太麻煩的戀愛肯定不去談的——這世上那麼多的小說等待我去看，我哪有功夫折騰這些有的沒的？”
水玖月嘆了一口氣。
水淼淼見自己再怎麼插科打諢，都驅除不了水玖月的低落，頓時不樂意了。她伸出腳踢了踢宗昊越坐着的沙發，滿臉不虞地質問他。
“你怎麼讓她不高興了？”
宗昊越沒回答，水淼淼蹭一下站了起來。
“怎麼，你以爲吃到嘴就可以不在乎了？我告訴你，這世上能欺負我們家小月的人還沒出世呢！”
水玖月這會兒終於被水淼淼喊回神了，她哭笑不得地起身，把要動手揍人的水淼淼拉了回來。
“你胡說什麼呢？他…… 沒有欺負我。”
水淼淼翻了一個大白眼。
“你可拉倒吧？就你之前那恨不得跟他黏在一起的樣子——他不欺負你你能見到人後坐這麼遠？”
宗昊越猛地一擡頭。
“你說她……”
水玖月爆紅了臉，使勁兒拉水淼淼。
“別說了！你別說了！”
宗昊越整個人都精神了，他直直地看着水玖月，終於在她躲閃迴避的目光中看到了星點羞澀，整個人如醍醐灌頂。
“……是我錯了。”
他以爲她是來責問他的。
假裝開明的問問實際情況，隨後擺出自己一貫有的態度——不管你怎麼解釋，錯了就是錯了，沒有藉口，請不要試圖狡辯，請停止錯誤的行爲。
……竟然不是。
水玖月看宗昊越忽地高興起來了，簡直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水淼淼看了兩個人一眼，估計這個事情不是她想得那麼簡單，便歇了攙和的意思，起身去拿傘。
“你倆聊了半天，還越聊越不開心，不如先把這些個事情放放，我們出去吃晚飯。”
水玖月訝異地扭頭，看到牆上的掛鐘顯示時間是六點，外面也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又黑又冷。
三個人一起出去吃了頓麻辣燙，又一起回來，只是宗昊越沒有再進門，直接開車走了。
水淼淼拉着水玖月洗漱，洗漱完兩個人躺在牀上，她這才擔憂地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
水玖月有心想找她討個主意，便含含糊糊地問她，如果兩個人註定沒有未來，要怎麼辦。
水淼淼只覺得這個問題莫名其妙。
“什麼叫做註定沒有未來？如果都百分百註定了，還怎麼辦個屁，得過且過一天唄！”
水玖月一噎，她愣道。
“你的意思是，不作爲？”
水淼淼看了她一眼，怪異道。
“你爲什麼要問這個問題？你想寫這樣的小說，還是什麼？”
水玖月眼睛一亮，隨後使勁兒點了兩下頭。
“對對對，淼淼你怎麼這麼聰明！”
水淼淼無語地看着她，懶得提醒這二傻子，想了想，還是開口道。
“那你說具體點吧。”
水玖月恩了一聲，隨後詳細地把前因後果說清楚了。
水淼淼震驚不已，水玖月一臉期待地看着她，以爲她有什麼好主意，結果水淼淼說。
“你有這麼好的點子，爲什麼不寫啊？哎喲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改你那個校園戀愛文，改得姨媽都痛了！”
水玖月囧了囧，催促道。
“你就說怎麼辦？”
水淼淼沉思道。
“雖然有點瞎扯淡，設定假，但是也有看點，命中註定沒有未來什麼的，再找天機不可泄露的那一點生機什麼的，挺有意思的。”
她皺了皺好看的眉，隨後一咕嚕爬起來，跑去書房拿了紙筆又回來，順手擰開了牀頭的一個小壁燈。
“按照你的說法，女主本來就對男主沒什麼意思……”
水淼淼在紙上畫了一個愛心，又打了個叉，水玖月心中咯噔一下，搶道。
“不是。”
水淼淼一愣，水玖月看着她，嚥了一口口水，嚴肅認真道。
“女主喜歡男主，可是因爲條件限制，綜合考慮了實際情況，沒有答應。”
水淼淼哎了一聲，隨口嘟囔“真的呀”，然後重新畫了一個愛心，打了一個勾。
水玖月沒來由鬆了一口氣。
水淼淼晃悠了下腿。
“女主喜歡男主，那是家族有仇嗎？”
水玖月想到宗家和水家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又想了想水存金的德性，摸了摸鼻子。
“……沒仇。”
水淼淼無語地轉了轉筆。
“你不會打算讓男主女主早死一個吧？”
水玖月哽了一下，弱弱道。
“應該不會吧？”
宗昊越說了，和壽命無關，所以應該不是……吧？
水淼淼啪一聲把筆拍在稿紙上，無奈地看着她。
“那還有什麼好寫的？女主喜歡男主，家族又沒仇，又不是生死兩隔，兩個人多處處不就在一起了？你總不能設定兩個人總是見不到面吧？”
水玖月怔了怔，隨後看着水淼淼，心裡有些發寒。
“如果……如果是男主討厭女主呢？”
水淼淼噗嗤一聲笑了，曖昧道。
“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紗，幹嘛，你打算塑造一個好男怕纏女啦？”
水玖月勉強笑了，又替水淼淼收拾了筆和稿紙，放在牀頭櫃子上。
“睡吧。”
她剛剛想岔了，如果宗昊越真討厭她，反而是小事了。
所以到底，代價會是什麼呢？
這一晚，水玖月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
一會兒是聿哲水腫着身子躺着地上，繼母撕心裂肺地質問她，爲什麼要害死弟弟。
一會兒是宗昊越蒼白着臉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看着她，他胸膛上插着一個匕首，血流了滿滿一地。背景有個旁白的聲音，陰嗖嗖地重複着“一命換一命”。
水玖月呢喃着“我自己償命”，慢慢醒了過來。
水淼淼擔憂地停止晃動，伸手拿過一旁的涼白開，扶着她起身，餵了她一口水。
水玖月安靜地喝了一口，隨後低聲道。
“我知道該怎麼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