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一聽,在牀上翻了個身,黑暗裡那雙手捏得緊緊的,眼神是一種帶着愧疚的炯然有神,旋即伸開手擡起來,放在眼前——這雙手白皙柔軟,卻終於還是沾染了血腥!
可是,她的心裡竟然不曾有一絲後悔。
她很清楚,如果不掌握主動權,那麼做犧牲品的還是自己,不,最可憐的是自己的幽兒,田氏毀她女兒容顏的時候,可是絲毫都不曾手軟;毀女兒名聲的時候,可絲毫都不曾留口德。
平靜了心底翻卷的波浪,她低聲吩咐伺候在牀邊的翠玉:“田姨娘這是又鬧哪一齣?關祠堂裡都不消停!你出去問問具體是什麼情況。”
翠玉出去,回來時腳步匆匆,小聲道:“那婆子說夜裡田氏哭得鬼哭狼嚎的,她本來不想理會,可聽她哭得實在太慘,擔心真出了什麼事兒,還是開了門進去查看,卻發現田姨娘肚子痛得蜷縮在地上,衣裙上滿是血污。”
白氏臉上有着被驚醒睡夢的不滿,伸了伸懶腰,並不打算起身,口中道:
“你再去問那婆子,可看清了,那血污不是來了月事?
田姨娘不是常常鬧小日子嗎?誰都知道她有多矯情。想來在祠堂被褥極薄,月事來了肚子痛也是可能的,讓那婆子給她送牀厚被子,送碗紅糖水,且穩着,天亮就讓人喊郎中過去瞧。”
翠玉聲音更加恭敬:“回夫人,奴婢已經仔細地問過,婆子說田姨娘的裙子都溼透了,半截身子就好像泡在血水裡,額頭都是汗,身子都涼了,只怕不大好。”
白氏一聽就從被窩裡起身,翠竹拿了衣裙幫她穿上,白氏一邊穿衣,一邊說:“拿我的牌子,到二門喊值夜的婆子開門,直接去客院帶府裡的郎中過去給她瞧瞧,另外着人喊田姨娘院裡的婆子丫頭,過去伺候着。”
翠玉自去傳話。
白氏又自言自語道:“這個時辰,老太太剛剛熟睡,老人家眠淺,也不知要不要通知她,你順便過隔壁,問問齊嬤嬤的主意。”
這邊白氏收拾好,帶着丫鬟婆子,腳步匆匆地趕往祠堂,她前腳落地,翠玉已經也回話,說郎中已經帶着藥童來了。
“深夜勞煩郎中,甚是不安,還請您去給姨娘把脈,瞧她身子到底如何。”白氏說着往那祠堂門口站了,一眼就看到田氏那蜷縮在地上的身影,身子下的地上確實有極大一灘暗色液體。
她不過是暗地裡讓人把賴嬤嬤熬製的治田氏臉上傷疤的藥,加入了劑量極小的絕子湯,因爲擔心田氏嚐出異常,不願喝下去,那劑量下得極小,常人的身子,就是喝了也恍然不覺,更不可能出血,頂多懷孕難些。
說話間,那郎中過來回話:“夫人,姨娘脈象虛浮,氣若游絲,這情狀——”
白氏擺擺手,身邊的人都做出去祠堂幫忙的樣子,那郎中這才小聲道:“情狀像是小產。”
白氏的心咯噔一下,這麼巧!
郎中瞧着白氏臉色,沒有一個主母能容忍姨娘先於自己生出男孩,當下知趣地閉嘴。
白氏沉默片刻:“先給她開藥,吊住命就好,老太太明兒問話,你照實着說。”之後讓翠竹打賞。
郎中接了賞賜,就開了藥方,交於府裡的小廝連夜出去抓藥。他心裡知道,白氏不要他幫田氏保胎。
田氏爲人刻薄寡恩,眼裡除了老爺、老太太,從來沒有其他人,尤其是仗着皇后的寵愛,有些許小病壓根兒就瞧不起他,而是大費周章地告知皇后,請宮裡的御醫來,老太太都沒有她這麼會炫耀折騰。
偏偏那皇后也怪,次次都準了御醫出宮過來來給她瞧病。
此時聽出白氏的暗示,自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再說田氏懷孕日淺,即便御醫來了,他說自己不曾診斷出也能說過去。
白氏當即讓人喊了田氏貼身的丫鬟福蓮問話。
福蓮跪下回道:“二夫人的月事雖然痛,但很有規律,掐指算算,確實推遲了兩日,前天奴婢曾經過來送過厚實些的被褥,可看守的婆子不讓送進去,連靠近說話都不許,還說被罰祠堂思過,小日子推遲些很正常,
白氏一想,上個月從五號開始,尹丞相幾乎每晚都歇在田姨娘的房裡,確實有可能懷孕。
想來田氏只想着如何算計她,如何抖落當家的威風,竟然不曾留意到小日子的時間,作繭自縛,最終把自己弄到如此地步。
“田氏這樣的情況,在祠堂裡只怕衝撞了先人,你們還是把她擡回去,好好調養着,這祠堂思過之事,暫時告一段落,老爺、老太太那裡我去說。”白氏說完,側頭瞧了一眼田氏,轉身就走。
把我的善良當做軟弱可欺,做出陷害我們母女的惡事,再寬容待她,就當真成了笑話了。
老太太歇了,聽齊嬤嬤過來說田姨娘不太好,就讓陪嫁的花嬤嬤跟着齊嬤嬤過去瞧瞧,二人趕到的時候,田氏已經被擡走了,祠堂也已經打掃乾淨。
白氏留下馨菊回話,說田姨娘的小日子來了,讓老太太不必擔心,早些睡。
花嬤嬤回去如此這般與老太太回話,氣得胡氏捶牀大怒:“這個田氏,真是個不省心的,關幾天都磨不去她那驕縱性子,一個小日子回回折騰得滿府皆知,要不要臉了,多不過是嫌我活得長了,給我添堵,怪我懲治她。”
身邊的丫頭婆子寬慰她許久,這才又睡去了,可後半夜就是睡不穩,不停發噩夢,待天明頭風又發了,心裡對田氏生出不喜來。
再說田氏的丫鬟僕婦七手八腳地把她擡起,弄回了院子裡她的房內,婆子們燒水忙活,熬藥伺候,福蓮小心地給她洗滌更衣,殷勤喂藥。
天亮的時候,田氏發了一會兒汗,臉色纔有了點人氣,又吃了半碗熱粥,這纔有力氣睜眼。
田氏睜眼,看到熟悉的芙蓉鴛鴦雙魚帳,覺出身下柔軟綾羅堆,身體不由自主地攤開了手腳,嘆息道:“可回來了!”
當即就想起自己在祠堂裡疼得死去活來的那會子。
她有些愣,她的小日子來時肚子痛,那痛不過是隱隱的不舒服,是她故意地
虛張聲勢,展示自己的勢力和靠山,可是昨晚那陣勢,卻是痛到了骨頭縫隙裡,比如此刻,身體四肢百骸如同散了架,這是往常從不曾感覺到的。
想到那血水汩汩地從身體內流出,她清楚地記得,昏迷之前,滿地的血。
小日子哪裡有這麼多的量?
怎麼與從前經歷過的小產比較像?
她問爬在牀邊困得睡過去的福蓮道:“我的小日子還有幾日?”
福蓮迷迷糊糊地擡頭:“夫人的小日子?”半晌纔回過神,答道:“按照往常的日子,今兒是第三日。”田氏管教院裡的下人,在自己的小天地裡,都必須喊她夫人。
田氏一聽,擡手一巴掌就扇到了福蓮臉上:“你這賤婢,這麼大的事情如何不去告知我?”
福蓮慌忙跪在地上,把白氏問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田氏聞言勃然大怒,知道自己定是着了人的道兒,氣得險些吐出一口血來:“你——你——你,這樣隱秘的事情,你也能說出去?”如果不是沒有力氣,她早撲過去撕爛這賤婢的嘴。
這麼久的綢繆和犧牲,那孩子剛剛混成個有生命跡象的血團,就這麼因爲這丫頭的大意給弄沒了。
福蓮心道,你每次來的時候都鬧騰得闔府皆知,這是隱秘嗎?
不過她知道主子正值盛怒,多說多錯,當即跪着只磕頭求饒。
“姨娘看來精神不錯,還能打罵丫頭,既然如此,爲什麼早上不過去給老太太請安,她老人家可是爲你擔驚受怕,一宿都不曾睡好。”
白氏說着,走入房間,那豐滿玉潤的粉面白裡透紅,神采奕奕,華服豔麗,燦然逼人,襯得臥榻病弱的田氏更加枯黃難看。
田氏擡手擺擺手,讓屋子裡的人都退去,白氏也讓身後的翠玉翠竹退了出去。
田氏這才陰森憤恨地盯着白氏,從牙縫裡擠出話來:“大夫人,你這招兒真高明!”
白氏抿脣,俯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一臉悲憫:“姨娘,你是不是痛得糊塗了,此話何意?”
“你——是不是你給我的湯藥裡放了什麼東西,害得我——小產!”
白氏做出神色一驚:“小產?你懷孕了?小日子剛剛推遲兩日,你就以爲自己是懷孕了?”
“卑鄙,你別給我裝糊塗,我這就去告訴姑母,你是怎麼害死他她期盼已久的孫兒。”田氏說着掙扎起身。
白氏冷笑:“田姨娘,東西可以胡吃,話不能胡說!來來來,我扶你起身,一起過去找老太太評理去。”
田氏看她毫不畏懼,甚至還伸手真要扶自己,一把打開白氏的手,更加憤怒:“就是你這賤人,你借我被關祠堂,身邊無人照顧,給我下藥的。”
“含血噴人!姨娘,你這是在怪老太太不應該關你嗎?
你被關祠堂,身邊無人,不是老太太的錯,是你自己作孽,丟了尹府顏面,老太太此舉是提點你,再得恩寵也不能忘了自己身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