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走進靈堂,屏氣凝神在四周看顧了一陣,發現並沒有人到來的痕跡,這才放下心來。
他神情黯然地行到棺木之前,靜靜地望着那死寂的棺木,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他吐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紓解心頭的抑鬱,輕輕地推開了棺木。
看到裡頭的人沒有異樣,他吊起的心頭方重重放下,輕嘆聲中,他伸手去給棺木靜靜沉睡的人,整了整衣衫,話語裡滿含落寞:“唉,大哥啊大哥,你說你一生坦蕩,卻緣何錯了這麼一回,以致後頭無法挽回。若果那一日,你未酒醉,惹怒他人,又焉會招致這殺身之禍。你平日裡喜好男色便罷,我都由着你,也一直都未告訴嫂子,可爲何你竟然,唉……”話到了最後,竟哽在了喉頭,江予輕輕地一嘆,不願再說。
然而龍傾寒的心卻因江予的這些話而跟着揪緊了,他真巴不得躍下去提起江予的領子,問清他這江掌門究竟是被何人害死的,爲何又會同鳳璇陽扯上了關係。
然而,江予卻是傷感到了極致,不願再說,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大哥的遺容,愣怔發呆。
時光點滴流逝,龍傾寒一直在屏氣凝神待在上頭,發覺對方未再有開口之意,已有些不耐,心裡只想着江予快些離去,好讓自己離開此處。
然則,便在龍傾寒即將放棄從江予口中聽到消息之時,卻聽江予又是一聲輕嘆,終是忍不住對着寂靜的靈堂,將心中的怨懟同一個死人道了出口:“大哥啊大哥,你一生光明磊落,可卻偏偏葬在了這個男色之上,當真是……”他忽地掩起了面,遮掩感傷,“多年來你待我甚好,對我多加照顧,我一直感恩在心。若果那一日……那一日我同你前去,興許你便不會惹上那人了。那個人,非是好惹之人啊,爲何你偏偏……偏偏……唉。”
他抿了抿脣,愁腸不減:“先前我雖未見過那人,但卻知曉他的劍法獨特之處。你逝去後,我一見到你身上的傷便明白了。可是……可是,我卻無力爲你復仇,甚至是告知親人去對付那人。如此家門醜事,我又焉能訴說。大哥,你一向告知我要寬己待人,若果你知曉我無端冤枉他人,哪怕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你可會氣得活過來打我,你……”
“他可會打你我不知,但我卻不會放過你。”
一道森冷的聲音從暗處發出,江予方能開口問出一句“誰”,便見眼前一道藍光閃過,凜冽的劍氣朝他的面上襲來。
那一瞬,江予竟然只是來得及倒退了一步,便見劍的寒芒掠過,恰巧地停在了他的脖子之前。
“你不躲?”隨着劍而在黑暗中現出的,是一身白裳的龍傾寒。
江予的雙目猶是閉着的,他淡定自若,宛如萬山崩塌也面不改色:“我若能躲,還會在此等死麼?”江花劍派的武功本便不高絕,又豈能避過盛怒之下龍傾寒的劍。
“你不怕死,想去見你大哥?”龍傾寒早從他與棺木之人的對話裡猜出了一些端倪。
江予渾身一凜,怵地睜開了雙眸,正對上一雙冷冽的寒瞳,他一愣,便沉下了臉道:“竟然是你,我早該知曉,你不會如輕易放棄的,只是未想到,你的武功竟如此高絕,連我都發覺不到。”
“你想見你大哥。”龍傾寒森冷的話語繼而傳來,他沒有回答江予的問題,只是依舊重複着方纔的問話。
江予愣住了,抿緊了脣道:“想或不想,與爾何干。”
“你歡喜你大哥。”龍傾寒鎮定地將這句深藏在江予心中的話道出。
江予渾身一震,厲聲一喝:“你胡說甚,你……”
龍傾寒的眸裡忽而流動出哀傷的神色:“與心上之人天人永隔的滋味,不好受。”
江予的身子僵住了,看着龍傾寒的黯然他竟有些感觸。掙扎了許久的情感,輕而易舉便被龍傾寒道破,內心不知是恨,還是痛。但是他卻忽然感覺得到,龍傾寒有種與他共鳴的情感。
龍傾寒側頭看着那靜靜睡着的容顏,問道:“你莫非不想替他報仇麼。”
知曉自己的心思已經被龍傾寒拆穿,江予打量了龍傾寒片刻,發覺他沒有敵意,這纔不再掩飾地道:“我做不到。”
龍傾寒一怔:“爲何。”
江予眉頭有些輕蹙,一揮袍袖,厲聲問道:“你究竟想作甚!莫非是想將這樁醜聞抖出去麼!我武功雖遠不及你,但哪怕我即刻死於你的劍下,只需我臨死前大呼一聲,你也逃不出去!”
“我對你們家事不感興趣,我只是想做比交易。”龍傾寒冷冷地迴應,將他的激動全不放入眼底。
“交易?”江予諷譏諷一笑,自嘲道,“呵,你我毫無交集,又有何交易可做。再者,如今我們的醜聞你已知曉,我生命又受脅迫,我已無緣面對大哥,主動權都握在了你的手裡!你還待如何!”
“你告知我,我想知曉之事,我便替你復仇,如何?”龍傾寒冷冷地將話道出,他的外表雖故作鎮定,但其實內心卻泛起了波瀾,因爲他不熟悉江予,不知對方的底細,更不知對方的實力,他沒有把握,江予會應下這個交易,所以他只能賭,賭江予對他大哥的在乎,賭對手對江予而言的強大。
“你憑何能復仇?”江予的臉色一沉,話語裡透出可商量的語氣。
龍傾寒一凜,看來他賭對了。憑江予的在乎,竟然口吻間都沒有透露出爲大哥復仇之心,一要麼對方是他所熟悉之人,二便是對方勢力太深,難以匹敵。
江予是聰明人,龍傾寒瞧得出來,從他今日裡對自己的表現便知曉,先予自己好處,誘得自己主動發問,最後又借話將自己趕走,以此而平復了劍派內對天劍宗不滿之人的心。
龍傾寒微微扯動嘴角,道:“我如何做到,這也非你可知的,但我應承你的,必會做到。左右不過是幾個問題,於你也並無害處,反倒能尋人替你復仇,何樂而不爲呢。”
江予靜靜地看着龍傾寒的臉,眼裡流露出不知是什麼的情緒,良久,他才道:“只怕那人非你能敵之輩。”
龍傾寒一怔:“不知是何人。”瞧着對方對自己放下了戒心,幽澤劍從江予的脖子上緩緩落下,利落地收劍回鞘,龍傾寒追問道。
目光隨着幽澤劍落,江予緩了口氣,松下緊繃的身子道:“不知你可曾聽過一個殺手組織,名喚‘戰越’。”
“戰越?”龍傾寒喃喃着道,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戰越戰越……腦中忽地閃過一道光,怵然知曉自己在何處聽過了,那一日在駱城他偷聽鳳璇陽與那位新郎官對話時,便聽到過這個名字,而這“戰越”便是當時偷襲他們,致使鳳璇陽受重傷的組織!
憶起鳳璇陽受傷之事,一股凜冽的殺氣從他身體驟然涌現,將江予駭了幾步。龍傾寒雙目一凜,冷聲道:“聽過。”
江予會意,繼而又道:“這戰越乃是近幾年方興起的殺人組織,真正的頭是何人我卻不知。但我猜想,那一日,大哥招惹的便是那個戰越領頭。”他一句話,將他大哥如何招惹的事輕巧帶過,只留得最有用的信息給龍傾寒。
“何以見得?”龍傾寒沒有追問這招惹的過程,只因他知曉,能讓對方憤怒到殺人的,這招惹得必不輕。
江予低下了頭道:“昔時我曾接觸過幾次這個組織之人,發覺他們的劍法有個特點,便是如同我大哥傷口的那般,一旦刺入體內,便會旋轉劍身,挽出劍花,而後再抽離。我這些年來,見到數幾個他們組織之刺殺之人,而每一個人的傷口,都大有不同,要麼深淺不一,要麼便是連劍花都無。可大哥的傷口卻大不同,這血劍花深淺一致,裂口長度相同,沒有絲毫不協調之處,可見對方的這手功夫極其純熟,除卻組織的頭目,我再想不出有何人能達此境。而那一日我去接大哥時,看到那人身後跟着幾個隨從,可見他乃是有一定身份之人。”
龍傾寒的脣抿緊了,他沒有問江予爲何會接觸那些組織之人,只因在江湖上走,能接觸這些人的,不外乎便是自己花錢僱傭他們殺人。這江花劍派本便是個小劍派,武功不入流,殺不了幾個人,是以會僱傭殺手也不足奇。而現下他關心的是:“你緣何能將你大哥接觸之人,與殺死你大哥之人相聯繫?”
江予頓了頓:“我記得那雙眸。說來,你可能覺得不信,但只怕你不知,我認人特別之準,哪怕是易容過的,我也能記得。因爲一個人,哪怕易容了,那雙眸是不會變的,眸裡的神色,眸間的距離,我都記得清清楚楚。那一日大哥接觸之人,雙眸裡雖沒有狠戾的冷色,但卻有一種讓人驚懼的寒息。他雖然對此都是冷冰冰的,但我卻察覺到他身上有種森冷的寒氣冒出,當時我一個激靈,生怕出事,便將那雙眸記了下來。”
“可卻未想,該來的終是會來的,”江予的眼底一黯,低下頭道,“那一日我衝過去時,正見他易容成鳳璇陽的模樣殺人,當時我一眼便認出了那人的雙眸,但當時心掛大哥安危,他輕功又高絕,是以便只得眼睜睜看着他走了。之後,我曾暗中派人尋找,卻尋不到了。”
龍傾寒的眉頭都皺緊了:“之後,你見着對方有意嫁禍鳳璇陽,是以便將鳳璇陽殺人之事散了出去?”
江予的嘴巴抿成了一條直線,他沒有否認,但也沒有承認。
龍傾寒大抵已知曉究竟是何人有意針對鳳璇陽了,是以便恭敬地拱了拱手道:“多謝江前輩告知,你萬可放心,我以天劍宗的名義擔保,我斷不會將今夜之事道出隻言片語,再者,您什麼也未告知我不是?”
江予一愣,又瞭然一笑。
“您且放心,日後若能查出兇手,我必替你大哥復仇。”龍傾寒鄭重地道。
江予顯然對龍傾寒還未放下完全的戒心,可事到了如今,也不由得他不信了。他閉上目,點了點頭。
“不過,在臨行前,我想再過問一事。”
微微擡頭,江予疑惑地問道:“何事。”
“不知江前輩可還記得那人的面目。”雙眸一凜,劃過一絲狠戾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