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傾懷的印象中,陸宴塵與顧世海的關係並不好。
承天門兵變時,陸宴塵在東臨門內單槍匹馬攔住了禁軍,壞了顧世海的大事,而顧世海也立即還以顏色,命令刑部在天牢裡將陸宴塵打了個半死。
兩人雖不曾在朝堂上公然叫板,但不論怎麼看,顧世海都不像是對陸宴塵有好臉色的樣子。
是以,何青長向葉傾懷提出要破格提拔陸宴塵做西軍統帥時,葉傾懷以爲這是他自己的主意,而非顧世海的授意。
但如今聽陸宴塵的說法,似乎何青長本來並無意命他統帥西軍,而是回京去了顧府之後才生出了這樣念頭來。
以顧世海強勢霸道的性子,斷不會在這樣重要的位置上安插一個外人。可他爲什麼要把這個位置交給陸宴塵呢?
一股莫名的疑慮猛地竄上了葉傾懷的腦海。
難道是在北地這段時間,顧黨與陸宴塵的關係發生了轉變嗎?想到顧世海在軍中收攏人心的能力,這倒也不是不可能,何況……
葉傾懷突然想起了另一件很久之前的事。
“朕還記得當年先生科舉高中之後,因爲推拒陳閣老求親一事,一度在兵部受人冷眼。後來還是顧閣老發現了你,向先帝舉薦,纔不至於讓先生這樣的大才蒙塵。這樣看,顧閣老也算是先生的伯樂了。”
陸宴塵聽出了葉傾懷話中的試探,他沒有慌亂和緊張,而是輕嘆了口氣,道:“顧閣老曾經招攬過臣下。”
葉傾懷擡眼看向了陸宴塵,她沒想到陸宴塵承認得如此痛快。
但陸宴塵的後半句話卻更讓她意外。
“……在刑部的天牢裡。”
“你是說承天門兵變的時候?”葉傾懷脫口問道。
陸宴塵點了點頭:“臣被從東鄰門押解到天牢後,顧閣老曾來牢中見過臣一面,就在陛下來救臣之前。”
葉傾懷心中一動,她回想起那日在刑部大門前見到的陸宴塵的模樣,鬢髮撩亂,滿身是傷,手腳上都帶着重重的鐐銬。
想來他和顧世海的這次會晤並不順暢。
“顧閣老要求臣去做顧府的幕僚,否則便以擅闖皇宮殺傷禁軍之罪將臣正法了。臣拒絕了他。”陸宴塵的語氣很平靜,像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葉傾懷終於明白了爲什麼那天陸宴塵身上會有受過重刑的痕跡。
以顧世海那樣高傲的性子,被陸宴塵壞了大計且殺了不少手下,還能在那麼混亂的局面下抽出時間餘尊降貴地去天牢裡招攬他。在顧世海看來,這可謂是給足了陸宴塵面子。葉傾懷完全能想象得到,顧世海被陸宴塵拒絕後有多麼的惱羞成怒。
然而,葉傾懷不知道的是,真正惹惱顧世海的,其實是陸宴塵回絕顧世海的那句話——
“陸某手中的劍,此生只爲陛下驅策。”
以及他說這話時嘴角那抹釋然又輕蔑的笑。
他看着顧世海,好像勝者在居高臨下地看着一個輸家。
讓顧世海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爲了一個才十七歲連毛都沒長齊的小皇帝?
也不知王立鬆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竟能這麼死心塌地地當一個保皇派。
“帝王,是這世上生性最爲薄涼之人。我等着你後悔回來求我的那一天。”
顧世海扔下這句話,消失在了天牢晦暗的陰影裡。
親賢殿裡默了一會兒,葉傾懷道:“如今顧海望被革職,京畿衛羣龍無首。而皇后又有了身孕,一旦誕下太子,京中隨時可能發生動盪。朕本有意將先生調回京中,再找機會讓先生執掌京畿衛。但北邊的戰事確實也重要,明年州府軍擴充,若是州軍都倒向了顧世海,一旦到了最壞的局面,只怕十萬京畿衛也攔不住那麼多的州軍。”
說完,葉傾懷對着陸宴塵笑了笑,道:“朕自顧自說了這麼多,還沒有問過先生的意思。先生自己是怎麼考量的呢?”
陸宴塵先是有些受寵若驚,隨即微微蹙了蹙眉,沒有立即回答葉傾懷。
葉傾懷等於是將京畿衛長史和前軍統帥兩個位置擺在陸宴塵面前讓他選。這是何等的殊榮?陸宴塵不會不知道。更何況,無論哪個位置都是手握實權的重位,只不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方向。
這確實不是能夠輕易決策的事情。
陸宴塵這一念之間的決定不僅會左右他未來的官場發展,更是會對大景的軍政局面產生重大的影響。
葉傾懷側頭看着陸宴塵的側顏,她表現出了十足的耐心。葉傾懷突然發現,面對這張她一度朝思暮想、在心中和畫筆下描摹了無數遍的俊朗面容,此刻的她心中竟然沒有半分旖旎的念頭。
此刻的她只想知道陸宴塵的答案。
過了有半刻鐘,陸宴塵突然起身撩開前擺,在葉傾懷面前跪了下來。
“微臣多謝陛下厚愛。只是京畿衛的工作,微臣恐怕難以勝任。京畿衛中的大小官員多是世家子弟出身,平日的工作以城防和治安爲主,偶爾出現大戰的時候纔會調撥出京真刀真槍地實戰。所以能夠統領京畿衛的人,不一定要在武術和兵法有多高的造詣,卻必須是地地道道的京圈世家出身,身份能鎮得住這些公子少爺,又對各大名門足夠了解,才能處理得了多方矛盾和問題。”
葉傾懷不動聲色地聽着,待陸宴塵停下來,她才道:“先生說得沒錯。京畿衛是世家望族的後花園,是世家子弟最後的退路。但這畢竟是整個京畿最大的武裝軍隊,對皇城的安全有着舉足輕重的作用。朕在京畿衛長史身上最看重的,既不是他的身手,也不是他的能力,更不是他的出身,而是忠誠。”
陸宴塵垂着頭,沒有應聲,像是在想事情。
葉傾懷本也沒有非要讓他進入京畿衛的意思,見他沉默,知道他是不願,於是主動轉了話鋒道:“不過先生考量得也是。朕聽聞京畿衛時常在街坊鬧事,吃酒賒賬、縱馬過街、聚衆鬥毆常有發生,有些事情鬧得大,朕派人去查過,說到底還是世家之間的糾葛。先生確實不宜攪進這些事情來。”
顧海望能憑藉權勢幹出當街強搶民女的事情來,他底下的人也好不到哪兒去。葉傾懷也明白,陸宴塵的性子是斷斷容不下這些的。但以陸宴塵現在的根基和威望,根本整治不了這些背景複雜的京城兵油子。
想到這些事情,葉傾懷嘆了口氣,默了一下,道:“那西邊呢?先生可是想做西軍的統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