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容與手裡拿的,是剛剛遞來他這裡的東齊國書。
兩國自十八年前交鋒過後,一直相安無事,大衛每年只是以贈送質子之名,給東齊送去數不清的綾羅綢緞,珠寶玉器而已。
可是十八年後,東齊爲何又要突然造訪?
東齊國書上所書,是因爲他們新帝臨朝,恰逢大衛也立了太子,且由太子監國。既然兩邊都換了大佬,自然應該走動走動,熟絡熟絡。
衛容與接了這封國書,不知道上面說的是真是假,一時六神無主,第二日連忙找了六部尚書前來議事。
方宗奇沒尚公主,倒是被破格提拔成了兵部尚書,因爲是太子的老師,又加了太子太師的虛銜。說來如此扶搖直上,還是衛容與功勞,畢竟六部之中,大多是杜貴妃的親信,他也想要培植自己的勢力,於是便擡了自己老師的做尚書。
除了六部尚書,衛容與還親自點了陶九思同來。
旨意傳到吏部前,整個吏部上下,已經開始用一種近乎看尚書的眼神來看陶九思了,畢竟江自橫是兼任,平時基本不會出現在吏部,那麼目前整個吏部,就是陶九思最大,大家有如此的想法倒也正常。
讓陶九思去正心殿的旨意一來,全員乾脆直接將他看成了下一任領導人。
陶九思在全員熱烈歡送的目光中,離開吏部,來到了正心殿。
他昨夜一見彗星過境,便知道所爲何事。
東齊一直對衛國虎視眈眈,稍有時機就要試探,如今太子監國,他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打探的時機。
上輩子亦有這麼一遭,陶九思再經歷一次,顯然是最鎮定的那一個。
方宗奇慷慨激昂道:“東齊當年犯我大衛,便是師出無名,所以不得人心,最後草草收場。此番再來,不過還是如此罷了。”
楊寒道:“質子我們也送了,金銀財寶也沒少,他們這次來應該不至於有什麼亂子。”
夏暮平卻道:“我們大衛修養生息十八載,也未必不能和他們好好地較量一場。如果這次東齊使者膽敢不敬,我們應當給他們一些顏色看看。”
何堯道:“夏尚書這話說得,禍事再起於我大衛有何好處?還是息事寧人的好。”
衛容與眉頭緊皺,他掃過一言未發的陶九思,問道:“陶侍郎怎麼看?”
陶九思知道這次來訪會發生什麼,但現在他的到來,已經潛移默化改變了許多事情,他不知道這次的兩國會晤到底會走向什麼樣的結局。
陶九思斟酌片刻,道:“東齊乃是內鬥剛止,大概依舊波濤暗涌,而我們大衛新立儲君,上下一心,以團結對不團結,太子殿下不必過分擔憂。”
衛容與一笑,道:“陶大人說的對,不過咱們衛國一向重文輕武,確實難敵兵強馬壯的東齊,等他們使者到了,還是莫要生無謂事端。”
大臣們紛紛點頭稱是。
陶九思心中苦笑,暗道衛容與還是天真了些,樹欲靜而風不止,這個道理難不成是方宗奇忘了教給他。
東齊來訪,衛國自然不敢怠慢,早早地便開始着手準備。將大衛皇宮裝飾的煥然一新,又在正天門附近覓了一處宅子,重新收拾捯飭,作爲東齊使者暫時下榻之地。
二月三十,東齊鴻臚寺卿帶隊的使團浩浩蕩蕩進了京洛,不少京洛百姓當天好奇的擠在路邊,想看看這差點奪了自己家園的東齊人到底有什麼三頭六臂。
這麼一看,果然是有些不凡。東齊人體格都很健壯,一隻胳膊,好像比街邊百姓的腰還要寬闊,皮膚也是黑黢黢的,看着就像話本里的包青天,而且他們各個挺胸擡頭,斜睨着路邊百姓,更顯得威風凜凜,不可一世。
東齊帶隊的鴻臚寺卿叫做譚不塵,今年三十多歲,方臉高鼻,人高馬大,威嚴十足。
大衛原本將接待儀式安排在裡承天門,誰知道譚不塵一進城,自行改換方向,直接就往皇宮正門正天門去了。
原本候在承天門的衛國衆人,頓時亂了陣腳,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都把目光投向了江自橫。
江自橫當然也很生氣,對方不過三品,衛國卻派了他這個百官之首來迎接,這本就應該夠憋屈的了,誰料人家好好地承天門不走,非要逾矩去闖正天門。
江自橫掉下臉,不過此等大事也不由他說了算,只能安排個內侍,去稟告衛無月。
而正在此時,譚不塵也率領着大隊人馬,來到了正心門下。
正心門守衛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個面面相覷,進退維谷。
譚不塵站在城門之下,高聲嘲諷道:“衛國這是什麼待客之道?遠道而來的客人到了門口,主人不派人迎接也就罷了,居然連個門都不開?”
守衛們不敢接話,他們中還有人曾聽軍中老人說過,當年東齊是如何的虎狼之師,對付大衛好比是秋風掃落葉。
譚不塵不怕沒人捧場,依舊喊道:“大衛不是向來清高自詡?怎麼這是瞧不上我們東齊?譚某回去後,可要和陛下好好稟告一番。”
譚不塵就這樣,在正天門下自顧自的說了一炷香。
一直無人應和,他也有些寂寞,靈機一動安排自己的人馬幫他一起大聲吆喝,好好的正天門,硬生生變作了菜市場。
終於,正天門開了,衛無月微笑着親自出來迎接,他難得脫去道袍,穿上龍袍,衛國朝臣們紛紛揉眼,表示差點認不出自家陛下。
譚不塵穿着龍袍的人親自來接他,非但沒有誠惶誠恐的跪下叩拜,反而咄咄道:“陛下可叫我好等!”
衛無月尷尬無比,咳嗽一聲,伏低做小道:“朕不知道使者大人臨時改道,故而纔來遲了。”
衛無月身後跟着的臣子們,見到陛下這等模樣,有的把頭埋的更低,有的則躍躍欲試,想出手教訓這黑壯使者一番。
夏暮平越衆出列,嚴肅問道:“見到陛下爲何不跪!”
譚不塵哼了一聲,道:“我又不是衛國人,跪他作甚。”
“你…”
“夏愛卿,使者大人說的有理,不跪便不跪了。”
夏暮平還要爭辯,衛無月卻出言打斷。
夏暮平怒其不爭的嘆了口氣,失望且氣憤的歸了隊。
譚不塵傲慢的看他一眼,傲然道:“陛下領路,我們在門口站了這麼久,都累了餓了渴了。”
衛無月連忙引路向前,一路寒暄起來。
衛容與、杜貴妃領着諸位皇子和朝臣,站在明樂殿前,這是大衛規格最高的宴會廳,譚不塵見了這桂殿蘭宮,也難□□露出幾分吃驚和嫉妒的樣子。
衛無月生出幾分自得:“譚大人,你瞧這明樂殿如何?”
譚不塵鼻孔出氣,目不斜視道:“做我皇新納廖妃的寢店倒是合適。”
衛無月饒是個軟柿子,此時也有些上火,氣憤道:“這明月廳,進的都是王侯將相,招待的都是文壇巨擎,怎麼能比作妃子寢宮!”
譚不塵微微轉頭,冷厲問道:“聽說衛國陛下如今安排了妃子垂簾聽政?我不知原來這後宮婦道人家也可以參與政事。既然衛國陛下的妃子可以參與政事,那我們陛下的妃子怎麼就不能和將相名士相比較?”
衛無月牽住杜貴妃的手,眼神有些遊離。
楊寒勉強道:“我們娘娘是巾幗不讓鬚眉,是女中豪傑,不是一般的婦道人家可以比較。”
譚不塵哈哈一笑,道:“如此一說,杜娘娘倒是好生教人敬仰。”
楊寒以爲自己爲大衛找回些面子,不由身板挺得更直。
譚不塵笑聲不止,逐漸刺耳,又聽他說:“杜娘娘就是年紀大了些,不然也可以效仿當年段皇后,擺駕東齊,讓我們陛下好好和她切磋切磋。”
譚不塵最後四個字說的是餘韻悠長,在場所有東齊人全部放聲大笑,嗓門各個高亢嘹亮,甚至振飛一派躲在屋檐上的燕子。
杜貴妃臉漲的通紅,她胳膊挽着衛無月,手卻不由自主的越攥越緊。
再看衛容與也是緊緊咬住下脣,一副羞愧氣憤的神情,他覺得自己無論是作爲太子,還是作爲兒子,都有必要出來說兩句。
可衛容與尚在斟酌用詞,還沒來得及開口,有人便朗朗道:“譚大人不必可惜,依我看也可以讓貴國陛下親臨大衛,拜我們的貴妃娘娘爲師,我們娘娘定會好好地教教你們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