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日子,總是漫長而又煎熬。不過覃牧秋不是一個會放任自己陷入煎熬中的人,他會想盡各種方法,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於是,沽州城在常寧軍到來之前的數天裡,幾乎被覃牧秋逛遍了。
趙清明任勞任怨,既沒有融入覃牧秋誇張外露的快樂,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耐煩。
“你很緊張,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緊張。”趙清明道。
“是麼?已經這麼明顯了?”覃牧秋問道。
趙清明默認,心裡卻曉得,自己說不定比對方更緊張,只是善於掩藏自己的情緒罷了。
這是兩人此行在沽州城,吃的最後一次餛飩。覃牧秋將碗裡的湯喝的乾乾淨淨,又叫了一碗,燙的齜牙咧嘴的再次喝了個底朝天,才心滿意足的看着趙清明付了賬。
兩人迎着夕陽,並肩而行。
常寧軍三日之前已經到了沽州城北,駐紮在離沽州城不足十里之地。派去傳信的人昨日便帶回了消息,寧安王同意見王興一面,並允許對方帶護衛,不超過四人便可。
不愧是寧安王,這算給足了王興面子。
“明日,便是決定我命數的時候,此番或有兇險,你不必同我前去。但是,我應當是能全身而退的。”覃牧秋停下腳步,看着對方,道:“無雲說過,我們易容的樣子只能保一個月無恙,我會盡力讓你我在此之前,趕回中都。”
“送佛送到西,寧安王還不至於會害幾個護衛的性命,明日我們一同去。”趙清明道。
覃牧秋聳了聳肩,繼續往回走,心道,你不怕見到“我”難爲情麼?給你個臺階,還不知道下。不過他沒想到,趙清明這幾日心心念唸的便是想要去常寧軍,盼望能見一面那個人,哪怕只是遠遠的看一眼。
次日,兩人同另外兩個護衛一道,隨王興一起出發,出城去了常寧軍的駐地。
覃牧秋記得,王興來常寧軍和談的那日,午時李謹招待了他們用飯。不過當時是何人相陪,他卻沒有留意。當時自己沒有相陪,那麼於允與自己平級,應當也不會相陪。
只要在王興談判完畢之前,趁機找到於允,想方設法將信息傳達給對方便可。只是,“自己”此時還活着,無法告訴對方自己的身份,否則定然會讓對方覺得自己是個妖孽。
到了常寧軍大營,覃牧秋還未下馬,便突然覺得有些恍惚。彷彿自己還是原來的紅楓營主帥,是李謹的副將,此刻自己騎着的馬還是紅楓。
“王大人,王爺已經在帥帳等候多時,請。”說話之人是於允,他的目光甚至都沒有在覃牧秋的身上停留,這讓覃牧秋有些失落。
幾人隨着於允到了帥帳之前,於允引着王興進去了,四個護衛只能等在賬外。覃牧秋很想衝進去,告訴李謹自己是誰。可是,對方不會相信他,因爲真正的“自己”此時活的好好的。
此時覃牧秋纔開始覺得,自己將此事想的太過簡單了。縱然到了常寧軍,恐怕他也未必能見到想見的人,縱然見了,對方也未必肯聽他的話。不過,總要拼命試試。
“方纔那人出來後,你留意他,我要尋機會同他單獨說話。”覃牧秋低聲在趙清明耳邊道。
有些心不在焉的趙清明聞言點了點頭。
覃牧秋尋思着找什麼樣的機會合適,可惜當時王興來軍中的細節,他都不記得,實在不知該找什麼時機。畢竟自己的身份現在是王興的護衛,也就是朝廷的人,與常寧軍的每一個將士都算得上是敵人。因此,他不可能獲得在常寧軍走動的機會。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際,於允從賬內出來了。眼看對方便要目不斜視的從身邊走過去,覃牧秋便要脫口而出叫對方的名字,此時趙清明突然開口道:“於將軍。”
於允停住腳步,轉身不解的看着趙清明,目光銳利。覃牧秋一愣,不知道接下來趙清明要說什麼。
“在下來沽州之前,受人所託,有一物要交予貴軍的另一位將軍,懇請您代爲引薦。”趙清明道。
於允聞言臉色一變,手不自覺握緊了腰間的佩劍,盯着趙清明問道,“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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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否借一步說話。”趙清明道。
於允猶豫了片刻,便轉身匆匆帶路,趙清明見狀忙拉着覃牧秋跟上。覃牧秋起先還不解,隨後便明白了趙清明的用意。
趙清明想必知道常寧軍的兩位副將,除了覃牧秋便是於允,因此他雖不識得於允,卻能判斷出於允的身份。當然,趙清明自然是沒什麼要轉交的,不過是尋個藉口爲覃牧秋找到說話的機會罷了。 又或者,趙清明就是想借機見一見那個人,七年未見,日子太長了。
於允帶着兩人到了一座營帳中,覃牧秋一愣,那竟是於允的軍帳。
“說吧。”於允冷聲道。
趙清明看了一眼覃牧秋,示意對方有話快說。覃牧秋看了一眼趙清明,遲遲不願開口,他沒想好怎麼當着趙清明的面說。
“別磨蹭。”於允道。
趙清明明白了覃牧秋的意思,對於允拱了拱手,起身退出了營帳。於允一愣,覃牧秋開口道:“於將軍,此事關乎覃牧秋將軍的性命,還請您務必謹記於心,切莫大意。”
於允眼神冷厲,走近覃牧秋,道:“你說。”
“數日後,若王爺率軍攻城,切莫讓覃將軍出戰。”覃牧秋道。
於允冷笑道,“守城的人想必也是這麼想的,紅楓營不出站,倒是省了他們不少麻煩。”
“我沒有同你開玩笑,你若不信,便等他替他收屍吧。”覃牧秋道。
於允目光一冷,伸手捏住覃牧秋的下巴,恨不得用眼神將對方生吞活剝了一般,道:“李逾那個短命鬼死了,他都不會死。”
覃牧秋望着於允的目光,想到那日對方抱着自己半副盔甲的樣子,眼眶不由一紅。於允見狀一晃神,便鬆了手,道:“誰差你來傳的話,若說不好,本將便砍了你。”
覃牧秋早想到對方會有此一問,答道:“羽林軍大將軍,趙清明。”
於允是知道趙清明此人的,於是聞言神色緩和了不少,剛欲再問,便有士兵來傳話,說覃將軍請他過去,有事相商。覃牧秋暗罵一聲,從來沒這麼恨過自己。此時於允並未將此話全然放在心上,若讓對方就這麼走了,這番功夫便白費了。
可是,覃牧秋瞭解自己,若是於允不過去,片刻之後覃牧秋便會過來,那豈不更麻煩。自己的魂魄見到另一個自己,會不會兩個人同時灰飛煙滅,還是會有別的麻煩?覃牧秋不敢冒這個險,絕對不能見到自己。
於是,他只能眼睜睜看着於允朝着覃牧秋的營帳走去。
“都說了麼?”趙清明問。
覃牧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後一愣,不知該喜還是該憂,他看到於允快走到覃牧秋營帳的時候,又折返了回來。
“你同我一起去吧,當面說給他聽,我或許不信,可他未必不信。”於允道。覃牧秋見他的表情,心裡便涼了半截。於允臉上分明寫着,鬼才會信你的話。
“將軍若不信,我也沒法子。”覃牧秋有些心灰意冷的道,隨即拱了拱手,轉身朝李謹的帥帳走去。趙清明看了一眼,隨即跟上。於允聳了聳肩,也轉身而去。
還有誰能找呢?覃牧秋有些苦惱的想着。突然,他眼前一亮,開口叫道:“沿濟大師。”不遠處一個一身道袍的青年一臉不解的看着他,那人正是沿濟。
覃牧秋從前與沿濟不對付的很,他無拘無束慣了,最看不過沿濟一副公事公辦、循規蹈矩的樣子,只覺得此人無趣至極。更重要的是,此人的話在李謹那裡極爲有分量,許多事李謹是不會約束他的,可是隻要沿濟開口勸,李謹便會說,“牧秋,大師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覃牧秋朝沿濟跑過去,旁邊有士兵欲阻攔他,沿濟揮手示意,對方纔放行。趙清明原本想跟上,但想到對方不願讓自己知曉內情,於是最終還是走到李謹的帥帳前立着,沒有上前摻和。
“貧道認識你?”沿濟問道。
“大師通曉世間萬物,可能猜到我是誰?”覃牧秋問道。他剛認識沿濟的時候,便問過沿濟這個問題,結果自然是沿濟非常尷尬。
“若你只是想打趣貧道,那貧道便少陪了。”沿濟說罷便欲離開,覃牧秋又道:“大師或許不信,我是自明日而來。”
沿濟一愣,回過頭靜靜的盯着他不言語。沿濟是修道之人,對於鬼神之說,他至少不會覺得可笑。覃牧秋必須賭一把,成敗只能繫於這個自己昔日最不喜歡的朋友了。
覃牧秋認真的道:“十一月十九,若天降大雪,你便知我所言非虛。若有那一日,請一定謹記,之後的那場戰事,莫要讓紅楓營主帥出戰,否則他必死,且屍骨無存,只餘殘甲。”
沿濟尚未開口,便聞一個聲音冷冷的道:“你口出此言,本當沒有命在,但我且留你命,那日若無大雪落地,便是你人頭落地。”覃牧秋聞言頓時僵在了原地。
那是寧安王李謹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