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凝和殿裡燈火昏暗。
覃牧秋不喜燈火通明的感覺,榮安倒是細心,入夜後都只是象徵性的點幾盞燭火。
書案上的燭火晃了片刻,突然熄了。覃牧秋放下手裡的奏摺,伸了個懶腰,見榮安正遠遠的窩在軟墊上打盹,便沒叫醒對方。
書案的一腳擺着那個木盒,覃牧秋盯着看了半晌,最終拿起木盒走到了後頭的書架旁。他比劃着書架上的空位,想找一個不顯眼的地方將那木盒藏起來。
“陛下。”榮安突然驚醒,看不到覃牧秋,不由便有些慌亂。
覃牧秋被榮安的叫聲嚇了一跳,失手將手邊的書打落了一地。榮安聽到動靜忙跑上前,一邊告罪一邊將地上的書一一撿起。
覃牧秋俯身看了半晌,然後索性蹲下身子在書架的底層摸索起來。他半握着拳用手背敲了敲書架底層,發現裡頭是空的,便道:“榮安,你去取蠟燭過來。”
榮安一頭霧水的去取了蠟燭,覃牧秋接過在地上一照,發覺那書架的底層是一個長抽屜,只是那抽屜的拉環壞了,若不借助工具,恐怕拉不出來。
“找個東西來,將這抽屜拉開。”覃牧秋道。
榮安便去,片刻後拿了一個細鉤回來,覃牧秋接過細鉤親自趴到地上,將細鉤從抽屜角上的空隙伸進去,慢慢的將抽屜拉開。
是空的,覃牧秋有些失望。
他從前在覃府的房間裡,便自己偷偷弄了一個暗格,將蒐羅來的寶貝都藏在了裡頭。方纔有那麼一刻,他還以爲自己發現了李逾藏寶的地方,他覺得自己接近李逾了,可惜抽屜是空的。
“怎麼什麼都沒有?”覃牧秋道。
“陛下是想找什麼東西麼?奴才或許知道在哪兒,可以幫着陛下找。”榮安道。
“算了吧。”覃牧秋道:“能讓你知道的東西,應該也沒什麼意思。”
榮安癟了癟嘴,不知道覃牧秋所指爲何。
當夜覃牧秋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倒是榮安躺在軟墊上睡得挺香,甚至還有輕微的鼾聲。
一個空的抽屜怎麼拉環會壞掉?皇帝的書房裡,若是抽屜壞了,會無人修理麼?
除非是有意爲之。
覃牧秋腦內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翻身下牀,險些踩到熟睡的榮安身上,連外袍也來不及披,便找了榮安白日裡拿過的細鉤,跑過去將那抽屜又拉開。
裡面依舊是空的,除了他先前放進去的木盒。他這次將整個抽屜抽了出來,然後用手量了一下抽屜的深度,面上不由一喜。
覃牧秋趴在地上,伸手進去摸索片刻,果然摸到了裡頭的暗格。這抽屜的深度不及書架一半,但尋常人若拉開看到裡頭是空的,很難想到裡頭還藏着暗格。
覃牧秋也是因着年幼時自己做過暗格,所以纔會想到這一層。
他摸索着從暗格裡抽出了一個紅木箱子,好在箱子並未上鎖。他將箱子放在一邊,跑去角落將僅有的一盞油燈端過去,才滿懷期待的打開箱子。
裡頭並沒有珠寶玉石,只有一本書,一把彈弓和一支折成了兩半的箭。想來是箱子不夠大,所以纔將那支箭折了。
覃牧秋有些失望,他自己的寶箱可是比眼前這個豐富的多。
他拿起那彈弓把玩了片刻,發現做工挺粗糙,又拿起那支箭,發覺那箭烏頭赤羽,除此之外也沒什麼不尋常之處。最後他拿起了那本書,見上頭寫着《異人志》。
《異人志》。
覃牧秋拿着書的手開始發抖,他看着那三個字愣怔了很久,最終才翻開書頁。當白紙黑字映入眼簾的那一刻,他只覺腦袋嗡的一聲,忍不住渾身都開始發抖。
那是什麼感覺?震驚、疑惑、不真實。
許多種情緒彙集到一處,他腦袋裡反倒是一片空白。於是他就抱着那本書倚着書架一直呆坐到天亮,待榮安發現他的時候,魂兒都嚇散了。
大冬天的雖然屋子裡有炭爐,可穿着薄薄的寢衣在地上坐一夜,便是榮安這樣的身子骨也受不了,更別說是這位祖宗了。
覃牧秋將書放回原處,若無其事的揉了揉疼痛無比的腦袋,拒絕了榮安要傳太醫來看看的提議。 見他若無其事的樣子,榮安也不敢再追問,小心翼翼的伺候了早膳,趙清明便來了。
雪後的中都,白茫茫一片,很漂亮。
下了朝之後,原本說好要去萬里寺的覃牧秋,臨時改變了主意。他說今年入冬之後,還沒好好看看中都的樣子,便着趙清明陪他一起在城內四處逛逛。趙清明自然是應下了。
覃牧秋牽着紅楓,趙清明只好也牽着馬跟在後頭。兩人在中都城,漫無目的走了近一個時辰,覃牧秋不說話,趙清明也不問,彷彿只要前頭那個人不說停,後頭這人便是跟着他走到死也沒關係。
“我有些累了。”覃牧秋突然開口道。
“要回去麼?”趙清明問。
“不想回去。”覃牧秋道。
“那……去萬里寺?”趙清明又問。
覃牧秋皺着眉頭,有些不耐煩,道:“難道在中都,除了那兩個地方,我便無處可去了麼?”
趙清明看着覃牧秋,對方眼圈發黑,顯然沒休息好,臉色不知是因爲發冷還是因爲不高興,總之不太好看。
“臣知道一個去處,那裡梅花開得正好,倒是可以去看看。”趙清明道。
覃牧秋看了趙清明一眼,見對方面上沒什麼情緒,不過他心裡卻隱隱有一種預感,也說不上來是爲什麼,就覺得對方會帶他去那個地方。
“帶路。”覃牧秋道。
兩人騎馬緩行,行了不過兩盞茶的功夫便到了一處宅子的後門。覃牧秋因早有預感,倒是沒有過多的驚訝。只是太久沒有回來過,心裡抑制不住有些激動,又怕趙清明看出端倪,只得強忍着。
後門的鎖被趙清明換了新的,想來當初是被他強行弄壞的。
覃府,七年前在中都算得上是威名赫赫,可是隨着覃恆戰死,年幼的覃牧秋投入寧安王府,這裡便成了無人問津之地。甚至當初覃牧秋隨着寧安王造反的時候,李逾竟然也沒下令查抄這裡。當然,這裡也沒什麼可查抄的了,不過是一座空落落的宅子。
趙清明牽了馬送入馬廄,覃牧秋才知道紅楓原來一直養在覃府而非趙府。
他心道,能回家,想必紅楓是高興的。
覃府的梅花開得極好,看上去不像多年無人打理的樣子。
殷紅的梅花上頭落了雪,映襯的越發楚楚動人。
覃牧秋突然想起了李謹,想起裡北郡的寧安王府裡自己所居的院落裡頭的那些梅樹,想必也開花了吧。那是他去北郡的第二年,李謹着人種的。在那之前,覃牧秋送給了李謹第一幅畫,而當時幾乎整個王府與覃牧秋相熟的人都早已收到他的畫。
萬里寺裡的梅花也開的極好。
李謹並不喜歡梅,覺得梅花迎霜傲雪,太過矯情。
不過覃牧秋喜歡,而且畫的極好,他便連帶着對梅花也沒那麼討厭了。
“王爺竟也有賞花的雅興。”無雲自對方身後走來,道。
李謹勾了勾嘴角,道:“愛屋及烏罷了。”說着便覺得有些黯然,此時“烏”在眼前,“屋”卻生死未卜。
“王爺戎馬半生,身邊竟也有紅粉知己?”無雲笑道。
李謹瞥了無雲一眼,顯然沒想到這個出家人竟也會與自己談論風月之事,不過他卻並不反感這個話題,便道:“既非紅粉,也不是知己,就是……就是一個特別的人。”
“都說士爲知己者死,能讓王爺愛屋及烏之人,竟然並非王爺的知己麼?”無雲道。
李謹嘴角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道:“本王也說不上來,可就是有那麼個人,你不想讓他了解你,你卻又瞭解他。而且這個人即便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卻可以全然相信你,將身家性命都交付與你。”
無雲聞言皺了皺眉頭,似乎也想到了這麼個人,對人一無所知便能全憑直覺交付一切,徹底信任,沒有芥蒂。
“王爺此次來中都,可是與那人有關?”無雲問道。
李謹沉默了半晌,嘆了口氣,道:“或許吧。”
無雲若有所思片刻,開口道:“貧僧冒昧的問一句,若此人與江山任王爺選其一,王爺該當如何?”
李謹笑道:“不會有這樣的選擇。”
“若是有呢?”無雲又問。
李謹沉吟了片刻,目光一凜,道:“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我李家的江山,無人能握得住,本王要護的人,也無人能傷。”
“王爺此言,是說那人如今安然無恙嘍?”無雲問道。
李謹目光一沉,看了無雲一眼,目光中的冷意讓人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