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剛生產完,面色有些蒼白,周身還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覃牧秋走到牀前坐下,突然對眼前這個女子生出了一絲同情,恐怕對方還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早已經死了。
“你……辛苦了。”覃牧秋鬼使神差的說了這麼一句話。
皇后聞言略有些訝然,實際上看到覃牧秋抱孩子的那一刻她便有些訝然。
“陛下,打算如何……”皇后欲言又止,眼神轉向一旁奶媽抱着的孩子,雙目有些泛紅。
覃牧秋見對方神情如此,心中一驚,原來李逾不打算留這個孩子的事皇后也知道?當下他調整了一下呼吸,儘量讓自己溫和的道:“不要胡思亂想,朕……會好好待他。”
皇后聞言面露不解,覃牧秋又笑了笑,起身道:“你好生休息。”又轉頭對一旁伺候的奴才道:“好生照料皇后和小皇子。”說罷便不欲繼續逗留,匆匆走了。
平白多了個“兒子”,覃牧秋也說不上來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
榮安見覃牧秋似乎有些悶悶不樂,只得寬慰道:“陛下理該高興纔是,無論如何小皇子身體裡流的都是陛下的血。”
覃牧秋心道,無論是從前的自己還是如今的自己,那孩子都算得上和自己血濃於水。
他突然想起太后說過的一句話,便問道:“皇后有孕之前,宮裡可有什麼流言?”
榮安聞言抽了抽嘴角,似乎有些難以啓齒。覃牧秋抓着對方的衣襟恐嚇了半天,榮安才苦着臉道:“陛下與皇后成婚近三年,後宮也有數位娘娘,可……無論是皇后還是各位娘娘一直都未曾有孕……所以,宮裡宮外便有些傳言……”
覃牧秋聞言點了點頭,未再繼續這個話題。
皇長子的出生,算得上是件大事。覃牧秋沒當過爹,也沒目睹過身邊的同齡人當爹,所以從未想到過當爹是這麼麻煩的事。
打賞各宮一應人等,辦三朝禮,往後還要辦滿月宴……
覃牧秋逮着機會便長吁短嘆的對趙清明抱怨道:“幸虧你沒成婚生子,當真是麻煩的很。”
趙清明並未搭茬,而是轉移了話題道:“你體內的毒尚未解,下毒之人並未收手,眼下越是忙亂,越不能掉以輕心。”
“哎。”覃牧秋長嘆一聲,放下手裡的筆,隨手捻了一塊紅豆酥咬了一小口道:“過了今天沒明天,有些事兒還是早點辦爲好。”
趙清明聞言皺眉看向對方,然後慢慢的向着書案走了過去。
覃牧秋莫名其妙,瞪大眼睛看着對方,卻見對方拿過他手裡剩下的半塊紅豆酥,放在鼻子下聞了聞。
“你該不會是……”覃牧秋一句話未說完,便見對方擱下紅豆酥,突然執起了他的手。
“你……不要這樣。”覃牧秋想抽回手,無奈對方握得很緊。
“別動。”趙清明將對方的手拉到鼻子底下聞了聞,然後轉頭看向筆架上墨尚未乾的筆,道:“你時常在批摺子的時候,吃東西?”
覃牧秋順着對方的目光看去,頓時便明白了幾分。兩人對視一眼,心下都有了計較。
趙清明用紙將墨吸乾,然後將筆包好收了起來。
覃牧秋嘆了口氣,揉了揉眉頭,道:“明日休沐,也不用去萬里寺,你回去後與趙侯爺傳個話,讓他進宮一趟,我有事要問他。”
趙清明聞言默不作聲的看着對方,被他看得沒法子,覃牧秋只得解釋道:“那些事,你說你也不知道。我思量總該有知道的人吧。”
“你想問個究竟,我不攔你。不過……暫時不要讓我爹知道你的身份。”趙清明道。
覃牧秋聞言有些不解,卻沒追問。
他心道,那些趙清明說不知道的事,興許對方都知道,只是不想告訴他罷了。
這日陽光極好,天氣明媚,不過榮安卻覺得周身涼颼颼的。
那位祖宗,不知爲何將趙侯爺宣進了凝和殿,這可是頭一遭。說起這趙侯爺與他那長子趙清明大將軍,可不愧是親父子。兩人一個掌管京城外圍的軍事佈防,一個掌管羽林軍的半壁江山,可以說李逾將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了這對父子手上。
可是,李逾卻對這父子二人,向來冷淡。
那位祖宗,自從死過一回之後,不僅對趙清明不似從前那般疏離,如今看來對這位趙侯爺也要改變態度了,只是不只是變好還是變壞。
覃牧秋面前的書案上擱着一摞不算太厚的奏摺。他自打坐上龍椅之後,批的大多數摺子都是“議”,只有極少數他覺得無傷大雅的小事上,他纔會披“準”或“閱”。
雖然這江山不是他的,他卻也不想平白讓自己荒廢了朝政之事。
目光越過奏摺,落到趙朔身上,覃牧秋面帶笑意道:“皇長子出生,朕很高興。只是……”他目光一凜,盯着趙朔一字一句道:“因着皇長子的出生,朕這幾日總忍不住想起故去之人。”
“陛下保重龍體,切莫思慮過重。”趙朔一本正經的打着官腔。
“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沽州之戰中戰死的紅楓營主帥,朕這些日子總是不由想起覃帥。”覃牧秋從趙朔面上並沒有捕捉到任何信息,便繼續道:“朕記得從前,趙侯爺與覃帥頗爲親密,所以便想傳了你來,說說話。”
趙朔並沒有擡眼看覃牧秋,沉聲開口道:“覃帥一世忠君爲國,死得其所。”
“可惜偏偏生了個逆子。”覃牧秋開口道,然後起身離開書案。。
趙朔聞言擡眼看向覃牧秋,面上既有驚訝又有迷惑,不過只是稍縱即逝,他很快便恢復平靜,垂首不言。
“紅楓營主帥戰死的消息傳回中都時,趙侯爺在做什麼?”覃牧秋問。
“臣在上早朝。”
“趙侯爺可曾覺得惋惜?”
趙朔沉默片刻未作答,額角滲出了細汗。
“朕覺得很傷心。”
趙朔擡眼望向覃牧秋,對方面上掛着一絲苦笑,他一時之間判斷不出對方的情緒,便聞對方又道:“趙侯爺七年未曾見過他了,可能猜到他如今的樣貌?”
覃牧秋說話間已走到趙朔身前,他面上掛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道:“朕夢見過他,那張臉與朕……”
覃牧秋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對方,見對方額角的冷汗已經滴了下去,突然話鋒一轉,道:“那日朕見到太后了,想來若非皇長子出世,朕是無緣見到她老人家的。”
趙朔依舊垂首沉默了良久,才答道:“有些事,放下的確很難。”
覃牧秋聞言略有些失神,隨後道:“朕覺得她老人家對朕疏離的很。”
趙朔依舊垂手立着,不言語。
“趙侯爺與覃帥相識較早,聽聞覃帥的夫人當年也是絕色美人,只可惜生完第一個孩子後沒多久,便香消玉殞了,想必趙侯爺應當見過當年的覃夫人吧?”覃牧秋問道。
“臣見過。”趙朔答道。
覃牧秋圍着對方慢慢踱步,又道:“想必,覃夫人若是活着,應當是個好母親。可惜了,朕……未曾有緣得見。”
“陛下,世間之事,向來都是如此,難以盡如人意。”趙朔道。
“哎……”覃牧秋嘆了口氣,走回書案前,手扶着案角道:“趙侯爺退下吧,朕累了。”
“臣告退。”趙朔轉身離開,覃牧秋看着對方依舊挺拔的背影,卻突然在心裡生出一股悲涼,脫口而出道:“趙侯爺,保重。”
趙朔身形一頓,又拱手謝恩,這才離開凝和殿。
覃牧秋看着書案上擺着的兩本《異人志》,擡手揉了揉額角,心中覺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他和李逾是兄弟。
無論是《異人志》還是單憑長相,兩人的父親都是覃恆,這是毋庸置疑的。現在困擾覃牧秋的是,自己與李逾的母親是否是同一個人。
他從小便未見過自己的母親,據說,是生下他不久便去世了。若當真是如此,便意味着李逾的母親是當今太后。
依照李謹當日說的話,對方知道李逾不是李家的人,而是覃恆的兒子。那麼,先帝必然也知道。或許只是因着自己沒有別的孩子,所以迫不得已將李逾留了下來?
若是如此,先帝的氣量可是真大。
不過,李逾可以留下,而李逾的生父自然是不能留的。所以,父親當年的死,是有人從中作梗麼?先帝氣不過父親和太后的私情,所以設計害死了他?
太后一直吃齋唸佛,或許便是因爲此事。
覃牧秋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這畢竟是猜測,還不到下結論的時候。
入夜,玄麟入了凝和殿,單膝跪地。
覃牧秋的臉隱在晦暗的燭火中,開口道:“你去查一下太后當年有孕的記錄,凡事爲太后照料保胎及接生伺候的人,能找的都給朕找來。”
玄麟領命而去。
覃牧秋捏起方纔咬了一半的紅豆酥,半晌後又默默的放了回去。
皇宮真是個是非之地,覃牧秋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