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牧秋自幼睡覺便極爲老實,從來都是一個姿勢不怎麼動,除非做惡夢的時候,會說些模模糊糊的夢話。
趙清明被對方抱住胳膊,使了使力氣想掙脫出來,對方閉着眼睛眉頭便擰到了一處。他嘆了口氣,掰開對方的手,將胳膊收回。
對方依舊沒有醒,只是皺着眉頭,癟了癟嘴,似是極爲委屈。趙清明看着對方與覃牧秋頗爲相似的臉,心中突然覺得難過異常,只得起身出屋。
待覃牧秋稍微清醒之時,已到了下午。
趙清明打了水給對方洗臉,覃牧秋穿着廣袖的外袍,挽不上袖子,只得讓趙清明幫忙扶着衣袖,纔不至於沾溼。趙清明聽到對方的要求,愣怔了片刻,便依言上前幫對方扶住衣袖。
覃牧秋俯身剛欲用手去捧水洗臉,卻突然愣住了。水盆裡倒映着他的臉和趙清明的半張臉,他突然覺得這幅畫面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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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不由想起年幼時,覃牧秋由於憊懶,經常更衣之後還未洗漱。於是來覃府邀他出門的趙清明,便常常得幫他扶着衣袖,讓他洗臉的時候不至於將衣服弄溼。
覃牧秋側頭看了趙清明一眼,對方雙眼微紅的望着他,面上似是既悲又喜。不過,此刻他並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顧忌對方的想法,他又低頭仔細的打量了一番水中自己的倒影,心中突然蹦出一個驚人的念頭。
李逾的臉與自己的臉這般相像,難道只是巧合麼?
他想起李逾箱子裡的那本《異人志》,又想起自己的這本,不知不覺心裡便有了一個猜測。只是一時之間,他想不通,也有些難以置信。
“牧秋,水要涼了。”趙清明道。
“哦。”覃牧秋回過神來,勉強笑了笑,這纔開始洗臉。他沉浸在自己的發現的秘密中,絲毫沒有留意趙清明的情緒變化。
而趙清明亦沉浸在自己發現的秘密中,絲毫沒有留意對方的震驚與迷惑。他心中暗暗的笑自己,如此活生生的覃牧秋站在自己面前,自己竟然會被對方三言兩語便誑到了。
什麼親衛,什麼吳風,自己竟然會相信。身份可以冒充,故事可以編造,可是一個人的言行舉止,一顰一笑是時間無法抹去,也是旁人無法替代的。
他自對方出生之時便已相識,怎會認不出?
趙清明太過在意對方,唯恐失而復得後又得而復失,是以纔會失去判斷能力。但是當他回過神來,不再去尋找對方是覃牧秋的證據,只是憑着感覺判斷的時候,便能輕易的得出結論。
這個人是覃牧秋,每一個眼神、動作,便是做了噩夢之後的表現,都與對方一模一樣。
覃牧秋洗罷了臉,接過趙清明遞過的帕子擦乾淨水,又將帕子還給對方道:“說了今日要去萬里寺的,趁着天色還早,這便去吧。”
“好。”趙清明道。
萬里寺。
無雲與李謹相對而坐,中間隔着棋盤。
“王爺總是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倒是叫貧僧不得不爲當今陛下捏一把汗吶。”無雲言罷落了一枚黑子。
“無雲師父既是出家人,應當少爲紅塵之事所擾纔對。”李謹微微一笑,落下一枚白字。
“貧僧不去招惹紅塵,架不住紅塵來招惹貧僧。”無雲將手中捏着的棋子放下,道:“或許要勞駕王爺先避一避,貧僧要先會一會躲不掉的紅塵。”
覃牧秋與無雲見面從來都不避諱趙清明,不過此番趙清明卻待覃牧秋進門後留在了外頭,只是抱着胳膊倚在廊柱上,聽着門內兩人的動靜。
“無雲師父也愛下棋?”覃牧秋坐到李謹方纔做過的位子上,瞥了一眼棋盤道:“白子看似橫行霸道,實則危及重重,看來無雲師父的棋藝倒是值得切磋一番。”
無雲笑了笑,道:“陛下謬讚,貧僧此局並無必勝的把握。”
覃牧秋捻起一枚黑子落到棋局上,用手在棋局上比劃了一下,道:“無雲師父如今可有把握了?”
無雲看着棋局,最初頗爲驚訝,但隨即便面色瞭然,道:“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倒是貧僧淺薄了。”
“你倒是謙虛。”覃牧秋只當對方在說棋局,卻不知無雲說的是自己對覃牧秋的看法。
都說棋品見人品。
無雲想過覃牧秋能擔起江山,卻不知覃牧秋胸中有多少丘壑。如今一見,無雲不由讚歎,恐怕覃牧秋一向被自己的懶散和灑脫矇蔽,到頭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心懷大才之人。
外頭的趙清明眉頭微皺,屋子裡頭明明有三個人,爲何遲遲不見另一人出聲,難道對方躲在暗處?無雲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趙清明猶豫片刻,提氣躍到了房頂,然後悄無聲息的揭了一片瓦,透過狹小的縫隙看着屋內的狀況。
“陛下今日怎會想到來此?”無雲問道。
覃牧秋聞言斂了笑意,突然沉下了臉色,道:“我近日爲一事頗爲煩惱,心中有些猜測,不知是真是假。”
“陛下希望此事是真是假?”無雲問道。
“我也不知道。”覃牧秋皺眉道:“佛家都講因果,可是我所經歷之事,究竟是何因所致,我當真是不解的很。我自出生起,所做之事都是旁人幫我做的決定,我從未與人結怨,從未想過要害旁人,爲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
無雲道:“陛下何不換個角度想。既然不能爲今日的果尋到當日的因,說不定是今日的因,爲了造就將來的果。”
“將來的果。”覃牧秋反覆唸叨着這句話,良久開口道:“我來,難道就是爲了這個果?”
見無雲微笑不語,覃牧秋又問:“若我明知這個答案是自己不想要的,是否還應當去找。”
“陛下已有決斷,何苦再來問貧僧。”無雲道。
覃牧秋聞言不由苦笑道:“明知道前面是苦海,往裡跳之前,總想抓住點什麼,生怕一不小心就此淹死在裡頭。”
無雲道:“前頭是苦海還是岸,尚未可說,陛下言之過早。”
屋頂上的趙清明將目光在覃牧秋身上和無雲背後的屏風上來回轉移,他知道屏風後頭躲了人,只過以他如今的位置,看不到那人。
覃牧秋低頭在棋盤上摘走了幾顆白子,又與無雲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向無雲告辭。
“陛下。”無雲開口道:“有一人,不知是因是果,還請陛下與之見一面。想必,能解彼此心中疑惑。”
無雲說罷便自行出去了,留下覃牧秋不解的望着屏風。
李謹猶豫了半晌,才從屏風後走出來,然後立在原地隔着幾步遠的距離靜靜的望着覃牧秋。
覃牧秋望着對方,一時之間腦中一片空白,早已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他上前一把抓住對方的手,眼中幾乎要溢出淚來,表情中夾雜着驚喜和難以置信,一時之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謹靜靜的望着眼前的人,對方眼睛也捨不得眨一下,眉目間盡是掩不住的溫柔。
“許久不見。”李謹開口道。
覃牧秋抓着對方的手,貼到自己的心口,道:“我很記掛你。”
李謹雙目微眯了一下,擡起另一隻手撫上對方的下巴,開口道:“真的麼?”覃牧秋聞言一滴眼淚瞬間落到了李謹的手背上,剛欲開口說話卻覺得下巴一痛。
“這些日子以來,我也是日日想你,夜夜想你。”李謹手上加了兩分力道,捏得覃牧秋下巴生疼。
覃牧秋聞言腦子一片混亂,此時李謹將對方的身子往前一帶,隨即便吻上了對方的脣。覃牧秋整個人都懵了,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只得被動的任由對方親吻。
直到覃牧秋的氣息都有些紊亂了,李謹也沒放開對方,反倒一手攬住對方的腰,讓對方的身體更加貼近自己。覃牧秋被李謹吻得有些忘情,一隻手已經不覺間纏上了對方的脖子。
趙清明在房頂上將屋內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臉色鐵青的一躍而下,行到走廊的盡頭,無雲原本便立在那處,見趙清明走過去,便輕輕嘆了口氣。
李謹突然結束了這個吻,擡眼望了一眼屋頂的方向,然後理了理自己已有些凌亂的衣衫,道:“逾兒,你還是這般不長記性。”
覃牧秋聞言頓時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呆呆的望着李謹。
原來李謹不是認出了他,而是將他當做了李逾。
李謹方纔吻的人,是李逾。
覃牧秋領口半開,露出了白皙的皮膚,雙脣略有些紅腫,雙目更是紅的隨時便能滴出淚來一般。李謹行到先前做過的位置上坐下,悄悄的別過頭,不看對方。
“你方纔……是何意?”覃牧秋聲音由於壓抑的怒氣而有些沙啞。
李謹面上揚起一抹略帶嘲諷的笑意,道:“你不是很喜歡我這般待你麼?”
覃牧秋胸口一疼,覺得喉頭有些發甜,想吐,卻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