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老太太跟警衛員兩人張羅出一大桌子好酒好菜,兩家人圍坐在一起,氣氛凝滯,尷尬。
打從何安安一落座,樊學智緊忙着捱過去,跟何建斌兩人把何安安一左一右擠夾在中間,何建斌眉頭皺着,用冰冷攝人視線掃向樊學智。
何建芳輕輕拉他胳膊,用着兩人方能聽到聲音,問:“哥?”
何建斌這才收回視線,對着何建芳搖了搖頭。
樊學智看到何安安之後,眼裡壓根就再沒有了旁人,桌子下面,他偷偷摸摸牽住何安安的手,指尖微微用力,用眼神溝通:昨天回去沒什麼事吧?
何安安心裡一暖,配合着挪了挪身子,擋住其他人的視線,回了個眼神:沒事,你放心。
何老爺子沉着臉落座,一眼瞄到擺放在他手邊那瓶酒,臉上表情稍稍動容。
圓溜溜透明玻璃瓶身,原本滿滿一瓶酒,隨着時間流逝,揮發的只剩下了大半瓶的酒水。
樊老挨着何老爺子坐在一起,他伸手拿過那瓶酒,用毛巾墊着搓掉瓶口糊着的泥巴,擰開瓶蓋,一邊倒酒,一邊說:“老何,你還記得這酒麼?”
何老爺子眼神瞟着酒瓶子,心裡罵一句,槽,你個老不死的。
這酒一共有兩瓶,當年還是何老爺子趕在樊老成親的時候特意送過來的,這酒是他費盡周折託人買來,就連上面的泥巴也是他親自一點點糊上去,當時就怕年頭久了,酒水揮發乾淨。
樊老一直把這兩瓶酒收在酒櫃裡,當年樊學智爸媽結婚那會兒,開了一瓶,當成女兒紅使喚了,現在樊老把剩下的唯一一瓶拿了出來。
何老爺子暗暗磨牙,斜眼瞪樊老:特媽的,你個老東西,跟老子打親情牌。
樊老給他自己跟何老爺子倒完酒,把酒瓶子遞給樊學智:“小智,給你何叔倒酒。”
樊學智趕忙站起身接過酒瓶子,給何建斌倒酒。
何建斌看着站起來比自己還要高出許多的樊學智,孩子長得結實魁梧,眉目端正,鼻樑臉頰棱角分明,正兒八經是個帥氣小夥。
樊學智倒完酒,
剛要放下酒瓶子,就聽着他爺爺說道:“你自己也滿上,一會兒敬你何叔一杯。”
何建斌瞅着樊學智,心裡頭複雜焦灼,若是再過個幾年,何安安跟樊學智兩人能在一起,他一準是樂見其成的,自己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孩子,知根知底,他也放心,知道是個靠譜的孩子。
但是現在,安安還這麼小呢,樊學智就敢拐着她做那種事情,何建斌看着他握着酒瓶子倒酒,簡直咬牙切齒恨不得直接一酒瓶子把這臭小子腦袋削開兩瓣,讓他以後再也動不了半點壞心思,看他以後還敢不敢碰安安!
樊老伸手指着酒瓶子,對着何建斌說道:“這酒當年一共兩瓶,是你爸送我的,那時候我結婚,別人都是送錢,送物,就他,拎着兩瓶酒扔給我。”
樊老轉頭看向自己老伴:“還記得不?這老東西當年是怎麼跟咱們說的?”
樊老太太回憶起當年事情,臉上浮起笑意:“老何當年送了酒過來,我不懂這裡面名堂,看着瓶口糊了一層泥巴,還以爲是從哪個酒窖裡現挖出來的呢。他當時說什麼了?你們兩個不就是想着將來有了兒女好搭成親家麼?”
樊老也笑了:“要不說這老傢伙蔫壞,心眼多,他這是送咱們的結婚賀禮麼?這分明就是存咱家兩瓶酒,讓咱們幫忙看着。”
何老爺子嘴角也緩緩彎出弧度,罵:“屁話!我家是兒子,你家也是兒子,搭的哪門子親家?”
樊老也笑了,說:“建斌,你和小芳可能都不知道,這酒啊,我在小智爸媽結婚時,打開了一瓶,眼下就剩着這麼一瓶了。這都多少年了?這酒不像別的東西,這玩應放得年頭越久,喝起來味道越醇厚。”
樊老捏起自己的酒杯,對着何老爺子說道:“來吧,跟我碰一個,這酒正經有年頭了,你嚐嚐,跟小智他爸媽結婚那會,喝起來味道有沒有差別。”
樊老提到樊學智爸媽,樊老太太眼圈一點點紅了,不光是她,何老爺子臉上表情也慢慢變得越發動容。
樊老對着何老爺子跟何建斌說道:“我沒有子女,膝下就剩下這麼個大孫子,這孩子犯錯,我這個做長輩的也有責任。老何,建斌,我在這裡跟你們全家人道個歉,對不住了。”
何老爺子愣了一下,沒想到這老東西會主動開口跟他道歉。
這種人,錚錚鐵骨一輩子,就從來沒跟誰低過頭。
何建斌心裡頭原本的怨懟情緒,被樊老一句賠不是的話,風捲殘雲般的吹颳着慢慢開始消散。
他心底裡原本對樊學智的喜愛和兩家多年交往,培養出來的深厚感情,在這時候開始一點點發揮作用。
樊老說這話時,表情誠懇,語氣懇切:“這事是我們家欠了你們家的,臭小子我已經收拾過了,孩子也跟我保證發誓以後會對安安好。我在這兒,就是想幫着孩子求個情,希望你們能給他一個表現的機會。”
樊老擰頭,對着何老爺子晃了晃手裡杯子:“走一個?”
何老爺子眼底是一片沉寂的色調, 當目光落到酒杯上面時,卻開始泛起層層漣漪。
何老爺子沒吭聲,伸手拿起酒杯,跟着何老爺子碰了一下,杯子挨在嘴邊,頭一仰,一口悶了。
樊老噝了一下,感慨:“到底是好酒,年頭悶的久了,多了一股子香醇的甜味。”
何老爺子冷哼:“本來就是好酒,老子當年求爺爺告奶奶才套弄來這麼兩瓶,自己都沒留下來,全送你這兒了。”
樊老嘴角泛起笑意:“放我這兒,也就是幫你存着,哪回你少喝了?”
何老爺子歪着頭,盯着手裡酒杯,嘴角輕聳,想起了樊學智的爸媽結婚那會兒,他還是當的證婚人呢。等着挨桌子敬酒時,樊老偷摸着把好酒換出來,等到酒席散了,賓客走光了,才拉着他,兩個人關上門,湊在書房裡一起品嚐着這香醇陳釀。
想到當年的歲月,何老爺子無聲嘆了口氣,心底裡所有的不滿,所有支楞八翹的褶皺,被感情這隻大手,一點點輕柔的撫平,消失貽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