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站着的丫鬟婆子看見國公爺突然將一柄劍橫在二姑娘脖子上,由不得尖聲驚叫起來。
賀寧羽長這麼大,還沒被人用劍指着脖子過。
簡飛揚一嚇之下,賀寧羽只覺得魂飛魄散,全身直打哆嗦。
簡飛揚還想嚇唬她幾句,免得她繼續四處散佈謠言,對賀寧馨不利。只是鼻間突然傳來一陣騷臭的味道,像是……
簡飛揚迅速回腕收劍,離賀寧羽遠了些。兩眼漫不經心地往下一瞥,果然看見賀寧羽輕薄的羅紋裙子上,慢慢有水跡印出來。
隨雲亭對面小路的不遠處,賀寧馨帶着一羣丫鬟婆子匆匆趕來,正看見賀寧羽如泥塑木雕一樣站在隨雲亭的臺階上,而簡飛揚剛剛回劍入鞘,冷冷的站在那裡,並不說話。
賀寧馨擡眼看去,見簡飛揚長眉入鬢,眼眸極黑,鼻樑極挺,脣線分明,嘴角抿出一條淺淺的紋路。看人的時候,似乎一直要看到你心裡去,卻又與人隔着一股淡淡的疏離。略微朝他靠近一些,便覺得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這是一種從刀山血海里衝殺過來的煞氣。沒有這種經歷的人,是不會有這樣的氣勢的。這種感覺,不是板了臉,豎了眼,就能裝出來的。
這股氣勢,將臺階上站着的賀寧羽嚇得瑟瑟發抖。
“香枝,你們小姐在這裡呢,快扶了她回房去。春日裡風大,你們小姐穿得又薄,小心凍病了。”賀寧馨指了指站在臺階上的賀寧羽,對一直陪着笑臉跟在他們身後的香枝說道。
香枝本是賀寧羽的大丫鬟,剛纔卻一個人去了賀寧馨的院子,說是有要事要稟報給大姑娘。
賀寧馨看不慣她鬼鬼祟祟的模樣兒,讓她有話就說。她卻一直說着些不着邊際的話,又神神秘秘地讓賀寧馨去後花園的池塘邊,說她不去會後悔一輩子。並且暗示賀寧馨有把柄在她手上,若是不去,一切後果自負。
賀寧馨聽見香枝暗示的“把柄”,在原來賀姑娘的記憶裡尋了又尋,並未找到什麼真正的“把柄”,不由對香枝的虛張聲勢更加鄙夷,也懶得再搭理香枝。她自己的大丫鬟扶風從夫人那裡回來,說國公爺剛剛過來坐了一會兒,就要走了,夫人讓大姑娘去送送國公爺,還道國公爺正在隨雲亭裡等着她。
隨雲亭是賀家內院靠東面的一個亭子,正對着東南面的花圃。平日裡那裡人來人往,是個開闊的所在。未婚夫婦在那裡見面,不欺暗室不避人,自然無人說閒話。
初春的天氣還是寒冷徹骨,賀寧馨不想簡飛揚在隨雲亭裡久等,便不再理會香枝,自顧自地帶了下人來到隨雲亭。
香枝現在才明白,大姑娘真是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往她只要露出丁點有關聶表少爺的風聲,大姑娘就跟飛蛾撲火一樣奔過來,根本就不用花什麼力氣。如今她說得口乾舌燥,大姑娘連眼角都不擡。眼下更是擡腳就去隨雲亭了,對後花園的池塘當作沒事人一樣。
那會兒怎麼就沒把你淹死——香枝一邊恨恨地想着,一邊陪着笑跟在賀寧馨身後,一起來到隨雲亭。
看見自家二姑娘一幅呆樣,站在隨雲亭的臺階上,香枝心裡暗恨,忙擠上前來扶了賀寧羽的手,輕聲道:“二姑娘,我們回去吧。”
賀寧羽驚怒交加,呆怔了半天,看見是香枝過來扶她,才哇的一聲哭出來。
“二姑娘,您是怎麼啦?可別嚇唬奴婢?——可是國公爺對您……?”香枝咬咬牙,不甘心就這樣鎩羽而去。
香枝素來是個胸懷大志的丫鬟,從賣身爲奴的那一天開始,就沒想過要做一輩子奴婢。做大戶人家的奴婢,只是她做人上人的踏腳石。她曾經想過勾搭大老爺賀思平,豈料沒有絲毫下手的機會,又轉而盯着兩位姑娘。
大姑娘的娘許夫人是個精明人,給自己的女兒挑丫鬟,像香枝這樣不知根知底的,絲毫沾不上邊。
二太太家底薄,挑丫鬟,沒有許夫人那麼多講究。這香枝生得既漂亮,又伶俐,還會說話湊趣兒,又獻上計策,讓大姑娘賀寧馨看上了自己的外甥聶維。二太太便拿香枝當了心腹,把她給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二姑娘做貼身大丫鬟。
自從鎮國公簡飛揚到賀府來過之後,香枝更是上了心,一心攛掇着賀寧羽去破壞賀寧馨的名聲,好姐妹易嫁。而且她的小算盤,同賀二太太李氏不謀而合,所以兩人配合得十分默契。誰知賀寧馨自落水被救之後,如同變了一個人一樣,滑不溜手,跟條泥鰍似的,香枝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
賀寧馨在旁聽見香枝居然想栽到簡飛揚身上,忙厲聲喝止她道:“沒規矩快扶你們姑娘回去若是再胡言亂語,給我把後廊上住的陳婆子馬上叫過來,直接賣了算了。——這種就知道調三窩四的丫頭,留在家裡禍亂家宅嗎?”
香枝嚇得一哆嗦,忙暫時收了要趁亂嫁禍簡飛揚的心,拽了賀寧羽就往外走。
香枝扶着賀寧羽往回走的時候,跟着賀寧馨過來的丫鬟婆子都忍不住拿手掩了鼻子,嘟噥道:“哪裡來的這股味兒?”
一個眼尖的小丫鬟看見了賀寧羽身上的水跡,忍不住大叫道:“是二姑娘失禁了”
小孩子尿個牀,不算什麼大事。可是十六歲的大姑娘,在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尿溼了裙子,可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賀寧羽新換的羅紋雀上枝頭馬面春裙十分輕薄窈窕,顏色又淡雅。被水一浸,溼紋十分明顯。賀家的下人都看清了賀寧羽裙子上的水痕,還有那股藏也藏不住的騷臭味兒,都又想笑,又不敢在賀寧馨面前造次,個個忍得很辛苦。
賀寧馨不知出了何事,讓賀寧羽居然失禁了,只是趕忙打圓場道:“胡說什麼呢?趕快送二姑娘回去換衣裳,再煮碗濃濃的薑湯,發發汗就沒事了。”又對香枝道:“你是二姑娘的大丫鬟,不跟在主子身邊,讓主子一個人來到後院受了驚嚇,是你的失職。等送你們姑娘回了院子,你去許嬤嬤那裡領罰。”賀府裡面管教下人,是許夫人帶來的陪房許嬤嬤的事兒。
香枝不敢犟嘴,急急忙忙扶了賀寧羽回去了。
回到自己房裡,賀寧羽換了裙子,緩過神來,大發脾氣,把屋裡的擺設扔了一地。
香枝忙哄她道:“二姑娘別急,這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賀寧羽聽了,只覺得一股熊熊怒火燃在心頭,起身就衝着香枝的臉抽了她幾個耳光,又拎着她的耳朵怒吼道:“你個爛了心肝爛肚腸的娼婦你打量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個沒臉的下濺東西,看中了人家國公爺,就打着我的幌子拼命往上湊你自個兒丟你的賤人也就罷了,如今把我也白白填陷進去”
賀寧羽越說越委屈。她心愛聶表哥,自己的親孃二太太李氏卻逼她讓給賀寧馨。聽了賤人香枝的調唆,自己的親孃也讓她去跟鎮國公套近乎。還有這個賤人香枝,明明是她自個兒看上鎮國公簡飛揚,爲了能傍上人家,不惜讓自己這個清清白白的大家小姐貼了熱面孔往人身上湊。
賀寧羽又不是傻子,她哪裡看不出簡飛揚對自己一點意思也沒有?
起初也是她自己心志不堅,就算心愛聶表哥,但是也看上鎮國公家世代富貴。其實她完全看不上鎮國公這個人,簡飛揚整個人在她眼裡凶神惡煞一般,她看見就害怕。——這鎮國公人稱“活閻王”,哪裡是那麼好相與的?
賀寧羽越想越委屈,又拿了做針線活的皮尺過來,對着跪在地上的香枝劈頭蓋臉一頓抽。一邊打,一邊哭罵道:“我清清白白的一個姑娘家,就被你這個不知廉恥的賤人給毀了,你說以後讓我怎麼做人?”
香枝聽見賀寧羽一語道破她的私心,嚇得魂飛魄散。
賀家規矩不是一般的嚴,香枝並不敢明目張膽地勾引簡飛揚。只能打着主子的招牌,推賀寧羽出去。只是暗地裡不知多少次恨自己怎麼不是賀寧馨的丫鬟,偏偏跟了賀家二房這些沒能耐的主子。
不說賀二老爺連個秀才都考不上,就說二太太,當年的嫁妝比自己這個做丫鬟的私房還少,不過是趁着以前賀寧馨糊里糊塗巴着她的時候,撈了些好處。現在賀寧馨回過味來,再不搭理他們二房,二房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難過。
“二姑娘,話可不能這麼說,奴婢可是一心爲了二姑娘好啊。”香枝一邊躲着二姑娘的抽打,一邊委屈地叫道。
“好個屁”賀寧羽拿皮尺指着香枝,又衝着香枝的臉啐了一口,道:“你那點子私心,這屋裡的人誰不知道?我也是豬油蒙了心,才被你這個賤人當槍使。——也罷,我這座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我要去回了大伯孃,把你賣了去”
香枝哭得死去活來,不肯跟着賀寧羽出去。賀寧羽正在氣頭上,一個人興沖沖地要出去找大伯母許夫人。在院門口的時候,正好碰上聽了婆子的稟報,趕過來的二太太李氏。
“你給我站住——你要出了這個院門,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李氏很是惱怒。女兒出了大丑,不知道在屋裡反省,還要出去繼續丟臉,她怎麼就生了這麼個不省心的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