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紅果下班回家的時候,楊容月正從縣醫院出來,去供銷社買了幾樣東西,拎在手裡,騎自行車直奔李家。
如今城裡住房緊張,李家三代人都擠在一個小院子裡,正房三間,還有東西廂房,中間留出二十來平的天井,橫七豎八的架着幾根杆子,用來晾曬衣服。
這會兒,李家人正吃晚飯,一張大圓桌子,圍滿了人,李茂海坐在主位上,端着個大碗,正呼嚕呼嚕的埋頭喝粥,動靜特別大。
楊金枝挨着他,倆人坐一塊兒,對比特別明顯,壓根不像是夫妻,倒像是兩輩人,李茂海長的黑,臉上皺紋橫生,穿的工裝上打了好幾個補丁,而楊金枝面白,隻眼角有些細紋,穿着乾淨體面的格子上衣,臉上的嫌棄不加掩飾,慣常數落了幾句,跟訓孩子似的,絲毫不把他當一家之主,其他人也早已習以爲常,眼皮都不翻一下。
只幾個小孫子搗亂,故意學他,吃飯吧唧嘴,惹的當媽的挨個拍了幾巴掌,然後不服氣的嗷嗷叫起來,亂糟糟的吵個不停。
李茂海也不管,喝完粥,隨手抹了下嘴,就起身離開,拎着馬紮,躲遠點抽菸去了,他倆兒子,有樣學樣,在家裡都是油瓶倒了也不扶的主兒。
李月雪煩躁的不行,砰的放下碗,賭氣道,“不吃了!”
楊金枝見狀,趕緊哄着,“再吃幾口,這才吃多少啊……”
李月雪看着桌上那盤子沒油水的炒蘿蔔條,還有齁死人的疙瘩鹹菜,心口越發堵的難受,“沒胃口,吃不下,整天就蘿蔔和鹹菜,還讓不讓人活了啊?”
聞言,李家倆兒媳婦對視一眼,各自撇撇嘴,不吃蘿蔔鹹菜吃啥?真當自己是大家小姐呢,得頓頓魚肉才行,這年頭能有口吃的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真他孃的難伺候,整天啥也不幹,給她吃鹹菜,她們都覺得虧了。
可楊金枝慣着,催着二兒媳婦朱燕給小女兒去蒸雞蛋羹,還特意吩咐要滴香油,朱燕不情不願的去了。
這下子,李月雪是高興了,其他人心裡卻不舒坦。
大人能忍,孩子們心裡藏不住事兒,直接嚷嚷開。
“我也要吃雞蛋!”
“奶奶,你不能光偏心小姑!”
“就是,女人都是潑出去的水,吃那麼些好東西有啥用?好吃的都得留給男孫!”
楊金枝沉下臉,喝斥道,“都閉嘴,再吵吵,啥也甭想吃了,你們小姑打小身子不好,給她吃點雞蛋咋了?要是生了病,花錢更多,你們連這都要比?我跟你們爺爺不是也沒有?”
“可小姑現在長大了,身體早就好了,根本不用補了……”
“就是,咱家裡,就屬小姑和小叔養的好,外人誰不知道啊,都是奶偏心,哼,難怪人家都說後孃……”
“金寶,你給老孃閉嘴!”李家大兒媳王香雲一巴掌呼上去,打斷了大兒子的話,“吃飽了嗎?吃飽了回屋寫作業去!”
李金寶哼唧着扔下碗,丟下一句“沒作業”,就拉着弟弟往外跑。
其他幾個孩子見狀,也嗷嗷的跟上去。
眨眼間,院子裡就清靜了。
“這些皮小子們,越來越不像話了,呵呵……”
王香雲總得找補一下,奈何,李月雪不配合,扯着脣角,似笑非笑的道,“大嫂,你既然知道金寶越來越不像話,就該好好教他纔是,嘴上沒個把門的,在家裡說說也就算了,這要是在外頭也口無遮攔的,那旁人得咋笑話咱家啊?”
王香雲僵硬的笑道,“他這不是還小嘛……”
李月雪翻了個白眼,不客氣的打斷,“他今年都十歲了,哪裡小啊?大嫂,你可長點心吧,別讓人戳着脊樑骨,說咱家孩子沒教養,眼裡沒個老少……”
王香雲聽不下去了,“月雪,你這是咋說話呢?我好歹是你嫂子,你這麼擠兌我就是有教養了?你眼裡就有老少了?”
“你……”
楊金枝拍了下桌子,“行了,沒完沒了的,也不怕鄰居家聽見笑話,都該幹啥幹啥去,少堵在我這兒礙眼。”
王香雲再不甘,婆婆發了火,她也只能算了。
李月雪衝她挑釁的哼了聲。
楊金枝用手指點了點她,警告她適可而止,她這個婆婆雖說還能拿捏住一家人,但也不能做的太過火,不然一個個的都鬧騰起來,她也頭疼,她看不上李家人,可也暫時離不開這裡。
這時,門外響起一聲“金枝!”
聽到喊聲,李家人都好奇的朝着大門口看去。
楊金枝愣了下,看到走進來的人,蹭的站起來,臉上夾雜着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容月?你咋來了?”
一邊說,一邊迎上去,衝着楊容月擠眉弄眼。
楊容月像是看不懂,親暱的跟她寒暄着,“咱們也好長時間不見了,我怪想你的,今天正好有空,來找你說說話。”
楊金枝勉強擠出一抹笑,“那去堂屋裡坐吧。”
“院子裡就行,還敞亮。”楊容月把拎着的東西交給她,就自來熟的拿了個馬紮,找了個空地坐下,一副要暢聊的架勢。
楊金枝心裡忐忑,暗暗猜測她上門的目的,倆人雖然是一個村裡的,但要說多親近是沒有的,這些年也有來往,但彼此都不登對方的門,見面多在外頭,一來說話更方便,二來,也都下意識的防備着什麼。
李家其他的人,對楊容月上門做客卻是歡迎的,尤其見她拎着的網兜裡,有水果罐頭和桃酥,態度就更熱情了。
朱燕也不蒸雞蛋羹了,忙活着燒水泡茶,王香雲則翻箱倒櫃的找瓜子零嘴兒,還講究的擺在盤子裡,一個勁的讓着楊容月吃。
李月雪更是仗着親媽跟楊容月是一個村裡的關係,湊上去套近乎,嘴裡一口一個“楊阿姨”,膩歪的不得了。
楊金枝見狀,還不能攔着,簡直有苦說不出,慶幸兒子不在家,不然,指不定那小子更諂媚,誰叫楊容月是縣長夫人呢,手裡有權,可不就都想巴結嗎?
李家的男人不方便往前湊,卻也沒避出去。